第30章 問佛 佛陀和信徒

回到家, 孟黎和姜學謙正邊嗑瓜子邊看春晚。

姜學謙直勾勾盯着兩人:“玩得好麽?”

“挺好的。”姜之栩說。

孟黎說:“我有個事忘記說了,咱們明天早晨去趕廟會。”

“啊?您不是從來不信這個嗎?”姜之栩驚訝。

孟黎認真說:“還不是為了你,你從尖子班淘汰之後, 可一直情緒都不高啊。”

姜之栩:“……”

孟黎又看李銜九:“你們倆今年都高考,都跟我過去上柱香。”

李銜九剛想說:“我就……”

“你必須去。”孟黎直接打斷他, “明早四點從家出發,誰起晚了都不行。”

于是第二天, 連壓歲錢還沒領到呢,就被喊起來去進香。

姜之栩沒睡醒,臉有點腫, 一打哈欠, 像個小孩子似的, 李銜九則恰恰相反, 他氣質本就散漫, 沒睡醒眯着眼,就稍顯頹廢,像剛在夜店裏蹦了通宵的。

孟黎在後視鏡裏看着他們倆, 不由搖了搖頭。

大年初一, 來上香的人很多,廟在一座不算高但卻靈秀的山上,車從幾裏外就開始堵, 等到她們找好停車位,一步步爬上去, 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到了廟裏還是要排隊,等進上香,系完紅綢帶,都已經10點多了。

他們三個人都累得夠嗆, 下山的時候幹脆坐纜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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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發生了巧事。

和他們乘同一個纜車的居然是熟人,姜之栩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常靈玉。

常靈玉顯然也很詫異,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大家都是家長帶着來上香的,于是先開口給孟黎打招呼:“阿姨好。”

于是姜之栩也笑笑,沖常靈玉媽媽說了聲:“阿姨新年好。”

……

一番客套話說完,兩位家長開始熱火朝天的聊起天。

常靈玉問姜之栩“你許的什麽願?”

姜之栩說:“就是家人平安什麽的。”

常靈玉笑:“我也是。”又說,“我媽許願我能考上211或者985。”

姜之栩說:“家長都這樣。”

“可這是許願就能成功的?”常靈玉不在意的把頭發掖到耳後,頓了頓又笑,“不過我這成績,努努力上一本還是沒問題的,李銜九說了,要是我能豁出命學,考上211也是有可能的。不過,誰願意為了個高考就豁出命,我還要留着命嫁有錢人呢。”

嫁給有錢人是常靈玉的理想之一。

據張家興不知道可不可信的傳聞說,常靈玉從小過慣了苦日子,所以她自小就立志要變強,卻在初中學《賣炭翁》的時候忽然頓悟,憑一己微力跨越階層是很難很難的,還不如嫁個有錢人容易。

這種價值觀是否正确,沒經歷過她的苦,作為外人,不便評價。

偏偏常靈玉的母親聽到了,嗔怪一句:“死丫頭,說什麽呢?”

常靈玉吐吐舌頭,閉上了嘴。

安靜了一會兒,常靈玉又問李銜九:“喂,我剛想起來,你有沒有系紅綢?”

“系了。”

常靈玉看了眼姜之栩:“我敢打賭,你紅綢布上寫得內容肯定和纜車上的人相關。”

常靈玉明擺着話裏有話。

姜之栩低下了頭,只當自己不存在。

李銜九不信那些有的沒的,紅綢上就寫了“平安健康”四個字意思意思。

可既然常靈玉有意提及,他拿話噎人從沒輸過,哂笑:“我也知道你紅布條上一定寫了……”他看了眼一旁的大人們,把“許桉”兩個字咽下,給她留條生路,“大寫的X,是不是?”

姜之栩眼皮一跳。

常靈玉心虛的瞥了眼身後的母親,怕把李銜九這瘋子刺激的什麽話都敢抖出來,趕緊又說高考的事,問他:“我得多豁出命才能考上211啊?”

李銜九挑眉笑:“這事兒你去孔廟拜拜孔子,問問他老人家吧。”

“……”

姜之栩似乎格格不入。

他們聊着,她就扭頭去看外面的風景。

冬天的山光禿禿的,沒有生機,遠處石路上人頭攢動,很遙遠的熱鬧,近處有一只落單的鳥掠過天際,生命力這麽薄弱而孤獨。

她無聲旁觀這一切。

好在纜車很快就下到山底。

山底人很多,孟黎的車被人堵在裏面,很難開出來,最後常靈玉和她媽媽先離開,姜之栩他們又等了半小時才把車開出去。

回程的路上也還是堵,孟黎突發奇想,幹脆走城郊,多繞兩公裏地,那也比堵着強。

然而剛開車不久,孟黎就停了車:“這怎麽還有個小寺院!”

姜之栩搖下車窗,一看,确實是一座小寺廟,灰色的磚牆,明黃的琉璃瓦,樸素陳舊,雖然破舊,卻有工整之美,看來是一座香火不斷,但香火不多的小廟。

孟黎把手撐在車椅上,扭着身子,問:“咱們既然要求神拜佛,是不是不能只撿名氣大的拜?”

姜之栩無語:“媽,不會所有的寺廟您都要去一遍吧?”

“既然路過了,去上柱香添個香油錢吧。”孟黎說,“你想想,這邊香火不旺,咱們去拜拜,沒準神仙感動,就顯靈了呢。”

……

于是他們在寺廟門口下車。

進到大門裏面,才發現這寺廟比想象中要大那麽一丁點,廟裏擺設很平常,院子裏鋪的石板路,往裏走幾步就到了主殿。主殿裏供着一個石身佛像,地上有拜墊,空氣中彌漫着香火的味道。

他們進去之後,有個小沙彌從後殿進來,孟黎同他交談了幾句,小沙彌拿香過來遞給他們。

接過香朝佛像屈膝跪下的時候,姜之栩心裏有些別扭,可反觀李銜九卻無比平靜甚至帶着幾分虔誠,她的心也不免沉了下來。

求神拜佛要的是虔誠二字,孟黎求她的成績,她不信這些實打實的東西要靠求才能得到,她把心願寄托于籠統的感情和難料的世事。

比如願她所愛的人,都能一世平安。

上完香,小沙彌說,後殿有師傅可以求簽,但師傅今天只給一個人求。

姜之栩和李銜九都不信這個,孟黎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幹脆讓他們兩個等在外面,随後她跟着小沙彌進了後殿。

孟黎走之後,主殿就只剩下姜之栩和李銜九。

在神佛面前凡心暗動,那一刻,姜之栩是不自在的,而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李銜九也不是很自然。

還好這時候他手機響了。

姜之栩暗自松了口氣,見他看了眼屏幕,邊走出去邊點接聽。

她偏臉見他走了出去,走到院子裏,站了站,又出門,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後。

只剩下姜之栩只身站在空蕩的主殿裏,很沉默,很孤獨。

她滿腦子都是X。

心緒難平。

然後她忽然就想放下了。

自然是可以任情緒挑撥意志,在自己一個人的愛情世界裏天堂地獄兩頭流浪。

有很多個瞬間,她都下了決心,要一個人完成一場蕩氣回腸的愛情。在若幹年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告訴那個曾經存在于這段故事裏,卻對這段故事一無所知的人說,我愛過。

可是她現在不想這樣了。

她又失神的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會,然後她緩緩轉身,看着佛祖,淺淺笑了笑。

她跪了下來,像一個虔誠的信女,雙手合十,目光沉沉,卻久久不語。

世人都說,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她今天上了兩次香,跪了三次,前兩次求的是福,可只有這一次,她跪的是苦。

她體會到了求不得的滋味,很苦,真的很苦。

她自認不是個勇敢的人,有些話不敢和俗世裏的任何一個人講,只敢和神佛低語:“佛祖,就在剛才,我忽然理解了衆生平等的意義。哪怕我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可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而哪怕他邪惡,醜陋,卑劣,不被世人接受,我也照樣會為他一個人低頭,這種愛與不愛,不因對方是誰而轉移,是不是就代表只有在愛裏,衆生才平等呢?”

青燈古佛,檀香袅袅。

有一個這樣新的生命,新到看不破紅塵,卻長了一個這樣老的靈魂,老到試圖參透梵語。

“我得承認,剛剛和我一起的男孩子,我心裏有他。”她緩緩低語,“可我不是個有慧根的人,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他心裏也有我,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放下他。”

其實她已經用另外的方式求過很多次,比如在晚上看見星星的時候,她會祈禱,要不就放下吧,沒有将來的。

可是她總是做不到。

“我也打算放棄過,可他只要主動和我說話,我就會把剛下定的決心忘得一幹二淨了。”好像他只要給她一點甜頭,哪怕裏頭摻了毒,她都會咽下去。

“佛祖,他是我的劫難麽?如果是,我該怎麽放下?”

姜之栩微仰着頭,虔敬的望着眼前的佛祖的眼睛,佛祖眼睛微垂,似乎真的在憐憫她。

然後她又失神似的,跪了幾秒,忽然想起什麽,輕輕柔柔的笑了:“對不起啊佛祖,剛才說了那麽多話,浪費了你那麽多時間,卻忘記給你上香了。”

她起身,去側面的臺子上拿香,剛轉過身子,頓住了。

她很慢很慢的轉過頭,卻見李銜九就在門口站着,他目光很輕的落在她身上,沒有多餘表情,仿佛站了上千年。

她微微張唇,一時錯愕又澀然,複雜的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感情瞬間淹沒了她。

他什麽都沒有說。

可她知道,他都聽到了。

怎麽辦。

她想哭,又想笑,該逃走嗎,可她似乎沒法動彈了,只好呆呆站着,一言不發看着他。

他默了幾秒,随後跨進屋,向她走了過來。

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她,離得越近,他遠看很淡的目光就變得越深,他在離她不足半米時站定,動了動唇,卻什麽話也沒說。

兩秒鐘後,他動了動腳尖,走到拜墊前面,朝着佛祖跪了下去。

“我不确定我會有一個明朗的未來。如果您真的靈驗,請賜我一個可能。比起當下的快樂,我更想要以後的幸福。如果您再慈悲一點,我希望那個幸福是姜之栩給的。”

“請讓她永遠愛我。哪怕我以後爛到泥裏,姜之栩一塵不染,她也得愛我。”

“她如果愛我,她就是我的佛陀,她如果不愛我,我還是她的信徒。”

他聲音篤定,那麽的虔誠,他從來沒有一刻是這樣溫柔過的,從出生起就沒有。

這是沖動嗎?或許吧。可他不後悔。

他沒騙人。

他舍不得讓她表白。

他說完話,起身,轉頭,看向她。

她很平靜的看着他,目光穿透時光。

他給她相同的回望。

靜了那麽幾秒,他覺得不能什麽話都不講,于是痞痞邪邪地笑了:“幹嘛,沒被表白過?傻了?”

他這麽說,她明顯愣了一下,低下了頭。

他走過來,彎下腰,自下往上凝視着她。

她微微擡臉看了他一眼,又抿抿唇,無聲把頭又偏到一邊。

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他看着她,屋外的陽光直直照進殿內,一個長方形的光印,恰好就罩在他們站的地方。

孟黎的聲音從老遠就傳過來,帶着藏不住的欣喜,喊:

“抽的是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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