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城 青春裏為了一人傾盡一城
姜之栩的叛逆期好像比別人來的晚了一點。
自從李銜九和她提出分手之後, 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固執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誰的話都不聽, 誰的理都不信。
她每天都會去醫院,李銜九不理她, 她也不急,幽靈一樣坐在角落看着他。
姜學謙看不下去了, 把她罵了一頓,她也不反抗,就渾渾噩噩到走廊椅子上坐着, 有時候睡着了, 又被醫院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刺激醒。
孟黎不是個愛管束孩子的母親, 見她這樣也急了, 勸她回家, 也勸她放棄。
她一言不發,第二天照樣到醫院來。
“太年輕,有些女孩愛幻想救世主, 有些女孩愛把自己幻想成救世主。”姜學謙對孟黎說。
“反正小九也該回萊城了。”孟黎說。
“嗯, 栩栩也要上大學了,都會過去的。”姜學謙說。
……
李銜九是在填完高考志願之後才離開的。
他被清北同時錄取,最後第一志願填報了清華的金融學, 姜之栩則報考了北京外國語大學念英語。
志願填報之後,姜之栩的情緒好轉了不少, 她想着反正都是去北京,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7月10號那天,姜之栩記得很清楚,早晨起床之後, 奶奶打電話說爺爺生病了,鬧着想見她,于是她就坐公交車去了爺爺家一趟。
當時爺爺還在咳嗽,打吊瓶把手背都打青腫了,但是老爺子性子倔,不肯讓兒子操心,就一直沒對姜學謙說。是奶奶總聽爺爺“栩栩,栩栩”的念叨着,才給姜之栩打了電話。
那天姜之栩陪爺爺去衛生所打了針,拿了藥,一直到下午才離開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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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她到病房的時候,只見護士正在收拾被褥。
整個房間空無一人,唯有姜學謙站在窗前。
她走過去,問:“他呢?”
“回萊城了。”
她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給他。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怎麽每次都是這一句。
她急了,在原地直跺腳,惱的臉發紅。
姜學謙靜靜的看着她鬧。
姜之栩擡臉,憤怒的問:“為什麽?”
“住院半個月,護工,單間病房,醫療費,醫藥費……雜七雜八加起來,一共兩萬七千塊錢,這個錢是我們花的。”姜學謙給她算這個帳,“包救護車和高鐵轉運,一共三千多,還不算我和你媽跑前跑後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我們非親非故,哪怕是你媽以前欠李青雲的,現在做到這份上,也可以了吧。”
他把成人世界裏的計較和利益擺出來給她看。
她不想聽:“你有話直說吧。”
姜之栩這話很生硬,姜學謙頓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來都不了解這個女兒,她的叛逆期好像遲來了,這是她的第一次反叛,卻那麽強硬,那麽娴熟,好像類似的争吵已經在他們的生活裏發生過千百次。
他養了她十八年,才養成她這一身溫潤的血肉,可還不抵李銜九短短一年帶給她的這一根反骨。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生活處處都是計較,磨難多到你想象不到!”
“那又怎樣?”她吊起眉梢,冷如刀鋒,“萬水千山只等閑啊。”
“你……”姜學謙頓了頓,開始動之以理,“你真要把青春搭這裏頭嗎。”
姜之栩便曉之以情:“爸,那天你也說了,誰也沒法保證十七八歲的愛情能夠走到最後,我沒想那麽多,起碼能陪他走一天是一天。”
姜學謙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你真就打算陪他走一段路?”
姜之栩的聲音被硬生生截斷。
姜學謙諷笑:“我還不了解你!你就是個飛蛾撲火的爛性子,就算人家李銜九哪天不要你了,你也得一頭往火裏撞死!”
姜之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誠如姜學謙所言,她被看透了。
讓天使降落的人,有資格主宰天使的生死。
他是火她也願意撲上去,幹脆燒掉她的翅膀,将她永遠困在他的火坑裏才好。
“你知道癱瘓是什麽概念嗎,她沒有大小便意識,不會吃飯,以後保不齊就有并發症……你以為這是三兩天就能變好的?以後受苦的日子長着呢!”姜學謙很是嚴肅,“以後李銜九要是想繼續念書就得請護工,這筆錢從哪來?何況他還得還債!咱家不算窮,可你知道你爸媽攢了多少年的錢才攢夠六十萬嗎?何況他還是個學生!”
姜之栩臉偏在一邊,微揚着下巴,眼眸垂着,倔強的不像話。
“如果他自己争氣呢?”姜之栩問。
“如果他運氣沒那麽好呢?”姜學謙反問。
“那我可以争氣一點去幫他啊!”
“你!”姜學謙氣的發昏,“我把你養那麽大,就是為了有一天你折在男人上頭?”
姜之栩咬着牙,身子在顫。
“看來我這個壞人還真是做對了!”姜學謙嚴厲又痛心,“哪怕李青雲她得癌症了,死了,我也不會這麽阻攔!”
“……”
争論是沒有意義的。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姜之栩生平第一次明白這個古老的句子是什麽意思。
後來的幾天,姜之栩瘋了一樣給李銜九打電話,一直都沒有回應。
她想去找他,卻被姜學謙牢牢看着,最後還把爺爺奶奶都請到家裏來輪流給她打感情牌。
也是那時候姜之栩才偶然發現,那天奶奶打電話讓她去看望爺爺,也是姜學謙提前安排好的。
姜之栩變得更喪。
孟黎從萊城回來之後就生了一場病,急性腸胃炎引起的發燒,連燒了幾天還是不見好。
姜之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根本不關心孟黎的情況,也不吃不喝,身體每況愈下,狀态則更糟,用行将就木這樣嚴重的詞來形容都不為過。
姜學謙沒有再對她發火。
常年從事教育工作,他看多了男孩女孩們的糾纏,知道姜之栩和李銜九到這個份上,基本定局。
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擔當,越是這時候,就越是要沉住氣,于是每早氣定神閑的起來寫毛筆字,下午則去釣魚,晚上回家做飯給孟黎吃,常被孟黎念叨難吃的又要反胃,這便是家裏唯一的熱鬧。
李銜九走之後項杭到家裏找過一次姜之栩。
孟黎引她進來,看到姜之栩躺在床上蜷曲成一團,項杭半天沒動。
并不是震驚,而是難以理解。
她傻傻看着姜之栩:“你這是怎麽了?”
從小到大,姜之栩的性格都很穩,很少有失态的時候,何況像這次一樣把自己折騰的瘦成皮包骨頭。
姜之栩只瞥了項杭一眼,随後很緩的,像個遲暮的老人一樣轉過身去。
項杭吓哭了,跑過去抱她。
孟黎悄悄把房門關上,給女兒留出足夠的釋放空間。
項杭才不管什麽三七二十一,硬是把她扳過來,低頭詢問:“你這是幹嘛啊?”
姜之栩表情漠然。
項杭并不知道姜之栩和李銜九的事情,但在進門之前,孟黎誤以為她是知道的,就和她交代了幾句,項杭這才猜出了六七分。
她嗚咽:“小栩,其實分開只是暫時的,以後念完書,有能力了,還是可以去找他的。”
姜之栩聞言把自己蜷縮的更緊。
“栩栩,所有的道理你都知道是不是?你只是太難受,怪自己不能陪他一起面對,所以懲罰自己是不是?”項杭哭了,“但是過了這陣子,你會好起來的吧?你說話呀?”
姜之栩依舊雙眸無神。
她就是在懲罰自己。
憑什麽他痛苦的時候,她還能好好活着?
書裏說了,其中并無舟子可渡人,唯有自渡,她自己不願意放過自己,誰來勸都沒用。
轉折在七月快結束才出現。
那晚她去上廁所,無意間聽到孟黎和姜學謙在談話。
當時姜學謙的話恰好說一半:“我特意買了商店裏堆積賣不出去的那個,覺得顏色比較舊嘛,誰知道還是沒瞞過她,但其實她後來給我說過,她知道那個鑰匙扣是假的。”
“怎麽看出來的。”
“她說重量不一樣。”
孟黎沉了下來。
姜學謙嘆氣:“所以雖然我說過她很執拗,但還留有餘地。”
“她的餘地是我們。”
“……但願現在還是。”
“學謙,我想了想,沒必要一棍子打死,讓他們慢慢斷不行嗎。”
“她的性子我清楚,飛蛾撲火都沒她雄赳赳氣昂昂。”姜學謙說,“我不怕栩栩吃苦,人生哪有不苦的,我是怕她吃不屬于自己的苦……就是要讓她知道這事絕對沒有一丁點商量的餘地,否則她看準了我們的軟肋,更加一意孤行,事情反而不好控制。”
姜之栩聽到這裏轉身欲走。
“你和李銜九小姑聯系好了嗎?”
姜之栩步子又頓。
“別提了,他就李美慧這一個近親,還是個守財奴。”
“那我交代你的事呢?”
“我從萊城回來之前特意去池州找過她。”孟黎說,“不出你所料,她覺得咱們能給小九每月打一千五,卻一點好處都不給她,未免太小氣了。”
姜之栩呼吸一滞。
“你沒按我說的給她說?”
“說了,我說,用你的卡資助李銜九,以後他感激的是你,往後如果他有出息了肯定忘不了你,要是沒出息你也博個好名,不吃虧。”
“好,我也窮過,這錢燙手,不能明着給……”
姜之栩一直在門口站着,直到屋裏的話語聲漸漸歸于寧靜,又發出輕微的鼾聲,她都沒有動彈。
擡頭看天,月亮很亮很圓。
到後半夜她終于回屋。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短短幾天她已經瘦的有點脫相,真的成了一塊嶙峋的石頭,不僅硌傷了自己,還硌傷了別人。
她自責于自己的低迷。
失戀傷心是難免的,她是凡人一個,未能免俗。因此她不強迫自己擺脫這種痛苦,可是日子還得過下去,生活裏不僅有愛情。
她終于決定結束這樣的狀态。
她想了又想,給他發了一個消息:李銜九,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沒有多餘解釋,她知道他一定懂。
因為這是當初他對她說過的話。
在他心裏占個座,等痛苦和悲傷都掀頁之後,讓我第一個追你吧。
讓我以更成熟的文筆,重新續寫這故事。
發完消息之後,她後走到窗臺前,窗戶大開,溫良的夜風呼嘯而來,她恍若未覺,靜靜看着這城市。
青城。
傾城。
青又有青春的意思。
青春裏為了一人傾盡一城。
她在這座城,完成了她的成人禮。
她的故事放在偌大的紅塵之中,并不算驚心動魄,可要是立足于一方煙火地,卻是一個人全部的蕩氣回腸。
看着遠方遙不可及的燈火,城市上空閃爍的飛機尾燈,還有難得一見的星星,人間本是黑暗的,但總有些閃光藏于黑暗之中,給人以期冀。
她知道,結束了。
她的青春以李銜九開始,也以李銜九結束。
可她仍然認死理的堅信着,結束是開始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