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信封 祝福不止十八遍

姜之栩漸漸恢複到以前的生活。

因為之前折磨自己, 她瘦了很多,頭發也大把的掉,後來幹脆将長發剪短, 只留到齊耳。

常靈玉差點沒認出來她。

常靈玉和姜之栩在同一個駕校學車,夏天熱的流火, 兩個女孩在等車空擋,會在陰涼地挨着坐。

姜之栩和往日一樣, 話很少,常靈玉雖然是個靈泛的姑娘,但姜之栩總是拒人千裏之外, 拒的次數多了, 兩個人也就不交談了。

常靈玉在七月初給李銜九打過一次電話。

有些事李銜九不想多說, 只用寥寥數語相告, 但卻足夠讓人理解命運究竟對他做了什麽。

常靈玉朋友少, 從小到大的熱情都不過是一種社交手段。

當初她能和李銜九成為朋友,就是因為他們都年少喪父,家境微寒, 心裏卻都有股子想向上爬的勁兒。

然而她現在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可命運仍然沒給他一個好的安排。

帶着對李銜九的可惜,再見到短發的姜之栩,常靈玉的心理防線崩潰了。

常靈玉有嘗試想帶動姜之栩快樂, 可總是使不上力。

科目二考試之後,張家興和高航分別從外地旅行回來, 喊常靈玉聚會。

原來高航兩天前給李銜九通過電話,也是三兩句聊出了一些內情,這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

他們在大排檔喝酒,忍不住像隔壁桌的中年人那般長籲短嘆。

喝到一半的時候, 他們聊起了姜之栩,有些事其實是瞞不住的,常靈玉幹脆把姜之栩和李銜九的關系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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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程大家都陷入沉默。

那次聚會是大家最低迷的一次,兩個男生不斷給自己灌酒,喝到最後,張家興和高航竟抱頭痛哭起來。

只留常靈玉一個人在旁邊冷眼看着。

然後忽然之間,常靈玉心一凜。

她終于窺見了姜之栩萬分之一的痛苦——她拒絕了昏醉的宣洩,平靜接受了清醒的痛苦。

常靈玉再也忍不住,她給李銜九打電話,問:“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孩是心甘情願和男生一起吃苦的。”

李銜九靜了許久,回她:“男生為什麽要禍害人家?”

“……”常靈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姜之栩剪短發了。”

“以後她的事都別告訴我。”李銜九挂了電話。

那會兒他正在一家攝影棚裏拍攝。

挂了電話之後,他點了根煙到窗邊抽。

香煙燃了指尖,疼得他縮了一下手,随後他又點上一根,外面風很洶湧,卻托不起太多現實的東西。

她說:李銜九,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他打了個“好”字。

在發送之前,摁滅屏幕。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頭蒙着眼的驢,看不到未來,只能悶頭拉磨。

不如把她歸還于人海,他再轉身向另一片人海走去,在人生的波動裏,他理應兀自扛起生活的難,不拖累任何人。

姜之栩學車很順,每門考試都是一把過,在八月中旬就拿了證。

拿證那天,裴宣儒恰好打電話約她見面。

裴宣儒早在剛畢業的時候就找過她,問她去不去韓國玩,她一直都沒動靜,到最後裴宣儒也搞不懂了,給她發了好多消息,話裏藏話,其實是想問她“我惹你了嗎”,她還是沒有回複。

這次再聯系她,他已經從韓國回來了。

裴宣儒約她在一家新開的壽司店。

她的短發不僅讓常靈玉驚訝,裴宣儒更是盯着她半天失語。

“怎麽剪短了?”

“掉頭發。”

“人家都是高考之前掉,你怎麽是高考之後掉起來了?”

“誰知道呢。”

外頭陽光刺目,姜之栩的半個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端起浸着水珠的桃氣泡泡,她随意看向窗外。

裴宣儒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沒說,笑:“哦對了,我給你畢業照。”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照片:“趙老師讓我給你的,之前分班考被淘汰的同學都有一張,畢竟有同學情誼,留個念想嘛,正好那天我去學校,他就讓我給你捎過來。”

姜之栩接過來。

一眼就望見其中的一個少年,并不挺拔,校服松松垮垮的穿着,吊兒郎當的像還沒睡醒。

她目光落在他臉上,就再也移不開眼。

“可惜最後沒能和你出現在同一張畢業照上。”裴宣儒說。

姜之栩頓了頓,把照片裝進自己的帆布包裏,說:“是啊,有點可惜。”

裴宣儒看着她,沒捕捉到她多餘的情緒,笑說:“聽說你考上了北外。”

“嗯。”

“我去的中國航天大學。”裴宣儒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

“哦,恭喜。”

姜之栩始終淡淡笑着,态度讓人挑不出錯,但氣氛實在算不上融洽。

裴宣儒不是傻子,知道姜之栩情緒不高,等壽司上桌,兩個人沒吃幾口就離開了。

從小店出門正對着一家古着雜貨店,這家雜貨店貌似開了很多年了,只是姜之栩一直沒來過,她忽然想起項杭就要過生日了,于是就對裴宣儒說:“我想進去逛逛,你先回去吧。”

裴宣儒說:“那一起吧,反正我也沒事做。”

于是一起過去。

風鈴晃動,門開了。

老板是個年邁的老頭,長得很像《飛屋環形記》裏的爺爺。

老人當時正在給金魚喂食,笑說:“你們随便看啊。”

姜之栩往裏走,貨物很多,但歸納并不工整,反而有種滿滿當當的充實感。

裴宣儒拿起一個飛鴿哨子給姜之栩看:“很精致。”

姜之栩笑:“是啊。”

順着他的手看過去——一排明信片。

姜之栩眼睛一亮,走了過去。

那些明信片也是沒有規整随便挂在架子上,她湊近了去看,每個都很漂亮。

她知道項杭喜歡藍色,挑了一張克萊因藍的正方形明信片,問裴宣儒:“這個還不錯吧。”

裴宣儒說:“挺好看的。”

她點點頭,又想起什麽:“可是顏色太深會不會不顯字。”

裴宣儒說:“可以挑個淺藍的呀。”他往貨架上搜尋了一波,笑,“诶,這個天空元素的就很好看。”

姜之栩的笑容僵在嘴角。

裴宣儒拿起的那張藍色明信片後面,恰好是一套白色的信紙,不知道被誰塞到這一欄,恰好是背面朝外,露出镌刻了一叢燙金玫瑰的信封。

她将信拿起來,裴宣儒還在說什麽她沒有在意。

她走到櫃臺前,把信封的背面揚起給老板看,問:“這張多少錢。”

老頭擡了擡鼻子上的眼睛:“這張啊,這張是舊款了,只要十塊錢。”

姜之栩想了想:“嗯……您這能火漆封緘嗎?”

老頭頓了一秒,擡眼皮看了姜之栩一眼:“你還真問對人了。”他笑笑,把魚食放下,又說,“這信原本一共就剩兩套,诶,奇了怪了,你們倆買的時候都要火漆封緘。”

姜之栩心跳快了起來:“這個還有別人買嗎?”

“嗯,還有一張是春分那天賣出去的。”老頭低頭去找東西,聲音忽遠忽近,“沒想到我這個老腦袋還能記住,哈哈,不過那天日子特殊,加上那小夥子長得帥,難免嘛。”

“那小夥子估計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喜歡的,我一看就覺得他是買給心上人的。”

“我還說,小姑娘哄哄就行,你還那麽上心吶?他在門口,就是我那魚缸前頭,抽着煙,笑說‘信紙太差勁兒了,信封得買個好點的’。”

姜之栩在一旁怔怔的聽,好一會兒都沒有接話。

裴宣儒碰了碰她:“你要現在就寫,然後封緘嗎?”

她緩緩的舒了口氣:“哦,不用了。”她笑着打斷正在費勁找東西的老頭,“您別找了,我不買了。”

“怎麽了姑娘。”老頭問。

“因為我已經有一張了。”

她笑笑,随後推門而去。

恰好孟黎打電話來:“今晚回姥姥家,你趕緊回來。”

姜之栩只好對裴宣儒說抱歉:“我有事得先走了。”

裴宣儒欲言又止:“我怎麽覺得你好像突然就讨厭我了?”

“沒有啊。”

“那個,你是不是因為看了那本書?”

“什麽?”姜之栩沒懂他的意思。

“就是你過生日我送你的書。”裴宣儒說。

有輛銀色邁巴赫從巷子那邊開過來,他們都朝路邊後退了一步。

雜貨店門口的花架就在一步之隔的地方,一個沒注意月季花碰到了肩膀,花刺從脖子那劃了一道過去。

姜之栩下意識撫了撫後頸,這才想起來,那天他是有送書給她,只是當時還沒來得及拆李銜九就來了,她後來就把那本書放在了書櫃上沒動。

姜之栩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說:“不是,我沒讨厭你,我就是最近……學車後遺症,被教練虐的太慘了。”

裴宣儒讷讷說了個:“哦。”

兩個人并肩走出這道小路,走到香港街主道上去。

裴宣儒要去坐公交,姜之栩則打車回去,他們互相告別,裴宣儒轉過身去公交站,剛走沒幾步,又忽然轉身叫住她:“姜之栩。”

她轉過臉,看見裴宣儒遠遠站着:“那本書,你別放心上了,我掀篇了。”他說,“今天見到你很高興,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吧?”

姜之栩雲裏霧裏,有點遲鈍:“當然。”

裴宣儒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好。”他朝後指了指,“那我走了。”

姜之栩還是那樣淡淡一笑。

回家後,她連包都沒放,便去找裴宣儒送她的生日禮物,淡青色紙包裝,她用剪刀剪開蝴蝶結和膠帶,一本書映入眼簾——《愛你就像愛生命》。

姜之栩不自覺蹙起眉頭,她打開書,恰好看到扉頁:

“老同桌,高三有你在身邊,學習一點都不累(你離班之後,我才知道什麽是高考生的痛苦)。生日快樂,希望有機會一起去看星星。”

姜之栩合上書,靜默了好一會兒。

她細細地回想,根本找不出裴宣儒喜歡她的蛛絲馬跡,坐在椅子上,一直發呆,直到孟黎喊她“收拾好沒有”,她才把書放回書架裏。

卻沒急着出門。

她打開抽屜上的鎖,拿出那封白色的信。

打開抽出那張演草紙,十八個生日快樂,筆力鋒利,幾乎割傷了她。

她掃了一眼就忍不住鼻酸。

忽然,她覺得不對勁,再一看,覺出異樣。

她拿起紙,對着太陽,發現紙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印子。

全都是“生日快樂”四個字。

她頓時一怔。

就像有什麽驚動了靜谧山林,一群鳥兒掙紮着從森林中飛出,她的心也是如此驚顫。

原來,他不止寫了十八遍。

這張紙不過是他選出的最滿意的一張而已。

誰也不知道,在她十八歲的那個上午,他寫了多少遍生日快樂,也不知道他究竟找了多少家店,才找出他看得上,而她也會喜歡的一張信封。

孟黎又喊:“還出不出得來哦?”

姜之栩捂了把臉,拿包出門。

姥姥家在青城另一個區,孟黎平時回去的不勤,因此每次去姥姥家,孟黎都會拎很多東西,什麽補品,成箱的純牛奶,水果……現在住新房子還好,以前住老單元房沒電梯,抱着東西下樓特費勁。

孟黎把車開到樓底下,姜之栩把東西搬去後備箱。

孟黎問:“你拿證了,要不你開試試。”

姜之栩說:“到人少的路段再說吧。”

上車之後孟黎開了一段,姜之栩便仰在一旁閉目,沒什麽精神。

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孟黎去加油,加完油之後,姜之栩上了駕駛座。

自動擋的車沒什麽難的,姜之栩開的很順,孟黎忍不住拍了小視頻發朋友圈,誇她:“到底是年輕,比我強多了。”

姜之栩興致不高,她的心完全被李銜九那張寫滿生日快樂的信占據。

她不确定自己還适不适合繼續開車,告訴孟黎:“還是你來開吧。”

她想靠邊停下來,車載電臺那麽巧切了一首歌——我想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唱那些故作深沉的話。

是《年年》!

姜之栩猛然剎車!

她在那瞬間忽然才驚覺,元旦的時候,他那首歌,是給她唱的。

孟黎喊她:“幹嘛呢!別在實線停車!”

姜之栩回神,不由朝直行道急打方向盤,就是那一刻,身後急速行駛的小轎車直挺挺沖上來,刺耳的剎車聲磨壞了耳膜,然後——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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