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傍晚的天邊,殘陽如血,普通人在這個時間點踏上歸途,林藏卻做好準備正要出門。

他洗了個澡,把額前的頭發一絲不茍梳向腦後,換了身幹淨的演出服。

所謂的演出服看上去過于普通,就是一件剪裁利落、白得像雪的襯衣,外加一條鐵灰色的修身西褲。林藏穿上後,清瘦的身材被包裹得緊致有型,腰細得兩只手掌就能環住。

他推開房門,對着戶外微涼的空氣深吸一把,夕陽在他身後勾勒出俊美的線條。

經過一天一夜的深思熟慮,林藏最終決定接受老莫的條件——到本地最負盛名的娛樂會所幫一次忙,以此感謝對方在關鍵時刻借給自己30萬。

至于幫忙的內容,混跡過娛樂場所的人大都能猜到幾分。

不過林藏篤定,老莫絕不敢逼他做不願意的事,甚至是過分一點的要求都不敢提,連請求的語氣都小心翼翼,這主要是因為老莫畏懼林藏身後的靠山。

所謂的靠山,和林藏一樣,20歲出頭的小夥子一個。此人雖年輕,但架不住會投胎,是個含着100克拉大鑽石湯勺出生的大少爺。

林藏又想起昨晚老莫那張驚恐的臉,“千萬別把這事告訴陳歡,他要是知道我安排你陪客人,非得把我宰了不可!”

林藏當時勾起唇角,淡然一笑,“還真不一定!畢竟陳歡也是會所的大股東,怎麽說你也是為了店裏的生意好,誰會跟錢過不去?”

老莫眼明心亮,“誰不知道陳少爺喜歡你喜歡得不行了,對他來說,多少錢都不如你重要啊!”

“那您何苦非讓我來接這差使?借了30萬給我,心裏不平衡?”林藏點了顆煙,潇灑地塞進嘴裏。

“饒了我吧小祖宗,要不是被逼無奈,我哪敢打您的主意!”老莫滿臉哀戚愁苦,“明晚會所得接待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這位爺要是一個不高興,會所保管半小時內灰飛煙滅!”

林藏口吐青煙,随後吹出一記響亮的口哨,“呦,還是個法力高強的主兒。”

“不是跟你說笑的,這人的權勢地位堪比珠穆朗瑪峰,我是真得罪不起!要不然以陳家在A市的根基,早把這種難纏的客人掃地出門了。”老莫的語氣比深秋的枯枝敗葉還要凄涼,臉比苦瓜還苦,“最近他經常來店裏,嫌酒不好喝就摔酒瓶,服務不專業就砸店,姑娘不服從就把人摁在地上打……每次他嚯嚯完,我起碼要閉店休整三天!你說,這不就是個活閻王嗎?!”

“這種變态,你讓我去陪?”林藏叼在嘴裏的煙掉落在地,煙灰四濺。

“不讓你陪,保證離他遠遠的!就借你的身材和臉蛋撐撐場面,再說你不是還會彈鋼琴嘛,就在角落裏彈彈琴助助興就行了。上次那活閻王嫌棄店裏的少爺和公主素質差,長得難看層次低……我一想,這不還有你嘛,模樣就不用說了,還是L大的高材生,那種有錢人最是稀罕高雅情趣,你這樣的,肯定對他胃口……”

一聽說自己對變态的胃口,林藏湧起一股強烈的感官不适。

“莫總,我鋼琴水平真是一般,會彈的也就那麽幾首曲子,別給你搞砸了……”林藏本來就不屑于誇大自己的真實水平,現在更是恨不得琴藝為零。

“就拿出你平時在會所彈琴的水平就行!”

林藏來會所三個月,只要沒有特殊情況,每晚都會過來彈上兩三個小時鋼琴。

這份工作還是當初陳歡引薦的,跟林藏做過的其他所有兼職相比,不僅輕松,薪水還高。

林藏深深嘆了口氣,他靠會所這份工賺了不少錢,加上老莫剛借給他的30萬,極大緩解了老媽巨額醫療開支帶給他的壓力,這個忙他不得不幫。

晚高峰過後,車流和人聲都漸漸平息,馬路上的出租車招手即停。

“大浪淘沙。”林藏低頭系安全帶的同時,對司機報出了會所名。

司機透過後視鏡掃了他一眼,随口問:“小帥哥,還是學生呢吧?”

“成年了,能進。”林藏接得很快,他習慣了此類問話。

司機收回審視的目光,嘴上沒再說什麽,心裏卻演繹出了關于林藏的一出大戲。

大浪淘沙是上城區逼格最高最富情調的娛樂會所,表面看上去富麗堂皇,井然有序,實際魚龍混雜,暗流洶湧,鮮少有學生黨出沒。單看消費水平的話,連一般工薪階層也難以消受,普通老百姓更是望而卻步。林藏看上去并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長得還清秀帥氣,那麽就只剩一種可能。

出租車很快開到會所門口,距離林藏跟老莫約定的時間還早,他穿過通明透亮的大廳,坐上電梯直達二樓,晃晃悠悠地走過一條長廊,推開最深處一間辦公室的門,愁眉不展的老莫正枯坐在寬大的藤椅上。

“來啦。”老莫捧着心愛的紫砂壺,對着微翹的壺嘴怏怏嘬了一口。

“還早,先上來看看。”林藏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帶來一陣清新幹淨的氣息,夾雜了薄荷似的涼意,讓人舒爽。

老莫吸吸鼻子,将紫砂壺放在一旁的小茶幾上,上下打量林藏一番,突然來了興致一般啧啧嘆道:“嗯,真不錯,你小子果然是幹淨,不做作,骨子裏還帶那麽點小傲氣。以我馳騁夜店二十年的經驗來看,你這樣的小鮮肉最招有錢人待見,還不是普通的有錢人,得是那種特有錢、特有品位、特他媽矯情的那種……”

“莫總,您別忘了,我就是來彈琴的,不陪客!”林藏擺出撲克臉,再次強調。

“知道知道,保證你離他八丈遠!”老莫眯着小眼,收回視線,“彈琴也得熟悉客人的品味,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咱們這位大金主的情況吧。”

林藏打了個哈欠,“您說吧,我聽着呢。”

最近為了給老媽攢錢治病,他接了不少兼職,睡眠時間相當有限。

“鐘聲,A市第一商業帝國遠聲集團的副總裁,你應該在報紙和電視新聞上都見過吧?他們家族的産業遍布各個行業,連陳氏集團都完全不是對手……”

辦公室裏的窗簾拉得嚴實,老莫的絮叨如同念經,不遠處案上的香爐裏焚出絲絲幽香,熏得林藏直犯困。

事實上,林藏真的在聆聽了老莫半分鐘的講解後,便迷糊着了,睡了多久他不知道,最後還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的。

“什麽,到了?好的好的,我馬上去門口迎接。”老莫捧着手機,一臉虔誠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林藏微睜開眼,瞧着老莫站得筆直,不住地對着空氣點頭哈腰,樣子相當滑稽。

老莫放下電話,急匆匆去大門口迎客,林藏跟着他走出辦公室,不過他折到了一樓的超級貴賓房,今晚鐘聲預定的包間正是這裏。

偌大的豪華包房內空無一人,只有頭頂上的五彩燈光無聲閃耀着,仿佛在為接下來的重要時刻預熱。

林藏走到角落裏的鋼琴邊,抹了一把蒙塵的琴面,打開琴蓋随手按下幾個鍵。

正試琴呢,包房門被推開了,十幾名年輕男女排隊入內,穿着打扮一看就有精心修飾過,個頂個的時髦養眼,青春逼人。

莫總和鐘聲還沒進來,男男女女已經自覺在包房中間站成一排,像是在等待挑選的商品。

坐在角落裏的林藏突然有種置身事外的慶幸,轉而繼續按着琴鍵試音。

莫總很快就引着本場的主角進來了,這人被幾個五大三粗的保镖簇擁着,又有一排俊男靓女擋着,遠處的林藏一時看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

只知道那人在沙發上一落座,周身頓時散發出憂怖的威嚴,整個房間的氣氛一時壓抑到極致。

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愣是鴉雀無聲,房間內落針可聞。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鐘聲一杯接一杯的往自己嘴裏灌酒。所有人畢恭畢敬站着,專心致志圍觀他飲酒,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莫總大概是怕大老板幹喝酒太無聊,遠遠地示意林藏開始彈琴。

林藏收到指示,先是試探性地奏響了一段旋律,輕且緩慢地切入氛圍,見衆人、尤其是鐘聲的反應平靜後,才逐漸放開并進入狀态。

林藏專注地敲擊琴鍵,無瑕關注包房中央何時開始有了動靜,只聽見說話聲斷斷續續響起,是一把沉悶卻極富磁性的嗓音,在封閉包房內激起的回音格外迷人。

“下一個”

“再下一個”

“你多大了?”

“是第一次嗎?”

“脫了衣服看看。”

……

類似的聲音此起彼伏。

聲音是很好聽的,內容卻燒耳朵。林藏在演奏的同時,能感到自己胃部陣陣抽搐,還好晚上沒來得及吃飯。

不久後,那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暴躁,發展到最後竟成了飽含憤怒的斥責:“老莫,你他媽瞎了狗眼,找的什麽歪瓜裂棗?故意惡心我是不是?”

嘭!

嘭嘭嘭!

酒杯砸地上了!

酒瓶砸地上了!

玻璃茶幾上被砸出了蜘蛛網一樣難堪的裂紋!

還牽連好幾個無辜男女被擦傷了皮肉,不至于血濺當場,但場面已是血腥刺目。

看來莫總之前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這位大老板還真是說翻臉就翻臉,情緒之激烈,洩憤方式之瘋狂,令人發指!

林藏也不可避免地被影響了,他稍一分神,手指一出溜,連着好幾個音明顯錯亂。

林藏兩手僵住,鋼琴樂曲戛然而止,原本充斥着流暢旋律的包房,瞬間空空蕩蕩。

短暫的肅靜過後,迎來了更猛烈的暴風雨。

“看看,看看,連個彈鋼琴的都這麽不專業,老莫你說,你快說!上哪兒找的半吊子琴師?找這種水平的人彈琴給我聽,是對我耳朵的嚴重侮辱!”爆吼聲在豪華包房內炸裂開來,四壁被震得嗡鳴作響。

怒火一晃眼就燒到了自己身上,林藏猝不及防,覺得天靈蓋都要被掀翻了。

他迅速退到一旁,本能地遠離本輪風暴的中心——那架滿身塵土、但其實音色還不錯的鋼琴,假裝那段被斥責的琴音不是出自他手,就差舉起雙手以示清白了。

事實證明,林藏的決定是正确的,因為下一秒他就看到鐘聲氣勢洶洶地提着一支洋酒瓶走過來,将滿腔怒火發洩到鋼琴上。

噹!又是一聲爆響!

一排琴鍵被施以重力,黑白格子和金黃色液體一同飛濺而起,琴身的高中低音齊齊發出慘烈的鳴音,這是它最後一聲絕望的哀嚎。

林藏扶額,好好的一架琴,自打他學琴以來還沒摸過這麽高級的鋼琴,頃刻間就報廢了。

又憤怒又心疼。

林藏不忍直視,将頭扭向一邊,身姿依然英挺迷人。

“是你?”

原本像君王一樣迫人的鐘聲,那魁偉過人的身體明顯一滞,有如神袛的俊朗面容陡然被惶惑席卷,那雙死盯着林藏的雙眸墨黑如無邊星空,半晌,仿佛于心底深處發出醍醐灌頂的驚呼:“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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