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藏正在為早夭的鋼琴默哀,聽到那一聲渾厚強硬的質問,自覺轉過頭來看對方。

那人的存在感和壓迫感實在太強了,雖然林藏對他在包房裏的所作所為厭惡至極,此刻也不得不仰頭注視着他,姿态有如膜拜神明。

“說!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長久的靜默消耗了鐘聲的全部耐性,他又重複了一遍,只是從厲聲質問轉為嘶吼咆哮。

林藏耳邊一片嗡鳴,他生氣地閉上眼,眉毛擰成了一朵花,他報複式的依然沉默,內心卻在狂吼: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跟你有毛線關系?

“鐘總您息怒,這位是我們高價請來的琴師,怪只怪這破鋼琴不給力,掃了鐘總的興!您要是願意,就拿它出氣,可勁兒砸,我絕不心疼!”老莫不明所以,只管擋在林藏身前,一個勁兒給鐘聲賠罪。

老莫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借林藏安撫鐘聲,一方面又怕鐘聲真動了林藏,回頭不好跟陳歡交待,無論哪種動都不行,動粗的和動心思的,都不行。

“您千萬別遷怒咱們這位寶貝琴師,他一個學生賺點外快不容易……”老莫就差給他跪下了。

“既然是學生,為什麽會來這兒?”高高在上的男人冷靜了些,眉宇間仍是可怖的肅然。

“為了賺錢!勞動所得,合理合法,鐘總您有什麽意見嗎?”這次林藏搶先回答,言語和神情都如刀鋒般尖利,他實在受不了老莫滿嘴的卑微求饒,更恨透了鐘聲的狂妄變态。

林藏的反應極大地觸怒了鐘聲,他像震怒的獅子暴跳如雷,一步步迫近林藏,抓起他的手腕,湊至近前,鼻尖抵着鼻尖,“為了賺錢就可以到這種地方?做這種丢人的事?不要臉!你父母知道嗎?”

話剛說完,鐘聲吸了口氣,直沖肺腑的是一股清幽檀香,綿軟卻穿透力強,瞬間貫穿了他的身心。

鐘聲如遭電擊,他幽深的目光如鈎似箭地盯着林藏,很快就雙眼迷離泛紅,胸膛連續劇烈起伏,聲音變得迷離低沉:“你,你身上噴的什麽香水?……你給我下藥?”

林藏也被他徹底刺激壞了,長這麽大還沒人這麽惡毒地攻擊過他,也沒人這麽冤枉過他,正要加大火力反攻呢,被老莫死死按住了,“誤會,都是誤會啊,咱們有話好好說……”

鐘聲瘋了似的上前推開老莫,然後死死鉗住林藏的身體,一把将他架在肩上,扛進了包房內的洗手間。

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料到鐘聲突然之間會做出這麽瘋狂的舉動。那道木門嘭地被關上了,隔絕了包房裏所有的聲音,求饒、疑惑、非議……老莫站在門外,不遺餘力地用力拍打,然而那門始終紋絲未動。

洗手間狹小的空間內,只能聽到兩人粗重的呼吸聲。林藏被他從身上放下來,整個人狠狠砸在光潔的瓷磚牆面上,後腦和肩背上頓時襲來強烈的痛感,血流似在汩汩外湧。

他捂着劇痛眩暈的腦殼,忍着心頭怒火,吐出來的句子已不能連貫,“你,他媽的……到底發什麽瘋?我跟你……無冤無仇……”

“事到如今,你還敢說無冤無仇?”鐘聲滿面猙獰,将林藏的雙手高舉過頭,力氣大得幾乎要将之嵌入牆面,“你說,這是你第幾次出現在我面前了?難道每次都是巧合?”

林藏那張原本清秀白皙的臉,被他折騰得幾近扭曲,他虛蕪一笑,嘴角透着血絲,“我要說真是巧合呢?”

真的只是巧合。

一個小時前,在老莫的辦公室裏,當他聽到“鐘聲”這個名字時,并沒有太多感覺和聯想,只依稀意識到那是一個離自己十分遙遠的知名富豪。

半小時前,當他看清了他的臉,斷斷續續想起了自己和他曾有過的某些關聯,那一點似有若無的交集,林藏甚至不确定對方能記住他。

“說!誰派你來的?他給了你多少錢?”鐘聲欺身上前,強行擠進林藏兩腿之間,鼻子在他臉上來回用力蹭着,然後貪婪迷戀地深吸一把,“連我最喜歡的味道都調查清楚了,一聞這味兒我身體就有反應,你是不是下藥了?還說你不是有備而來?”

林藏喉間泛起一股惡心,想要掙脫卻無濟于事,只能用嘴來表明自己的強硬态度:“你這個瘋子,誰他媽調查你?老子一天天忙得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滾!你給我滾開……”

他被氣得腦仁直抽抽,意識和身體都處在僵麻狀态,自然也記不起自己身上那股令鐘聲癡迷的香味其實來自于老莫的熏爐,進到這個包房之前,他被熏足了半個多小時,皮膚上、衣服上都沾染了濃烈的檀香。

他越是反抗,越是嘴硬,就越能最大程度地激發鐘聲的瘋狂,鐘聲像動物一樣撲上去撕咬林藏的嘴唇,仿佛捕殺一只極致美味的獵物,尖利的牙齒撞破了林藏的嘴皮和口腔,鮮血和腥味瞬間遍布唇舌,同時林藏的後腦被不斷撞擊着堅硬的牆面,一聲聲悶響,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你叫我滾?你處心積慮送上門來,不就是想讓我操.你嗎?現在這樣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嗎?”裹着鮮血的唾液蹭得林藏滿臉都是,那只霸道的舌頭又轉而攻向他柔軟的耳垂,極致的溫柔和驚悚的威脅交融在一起,同時灌入林藏耳中,“你知道上一個被派過來接近我的人,是什麽下場嗎?我把那個女人扒光了摁在地上暴打,她下半輩子可能都下不了床……”

這事兒林藏聽老莫提起過,他全身的肌肉頓時一陣劇烈收縮,即便他心裏坦坦蕩蕩,面對這個瘋子也只剩下滔天的恐懼。

他意識到再硬扛下去對他沒好處,眼下只能順着鐘聲的話示弱求饒。

“這錢我不賺了,我退出,保證以後再不讓您看到我。”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顫動得厲害,令人反胃的肌膚相親,和被迫說出口的軟話,都令他作嘔。

鐘聲趴在他身上肆虐的動作一頓,“你這是承認了?”

“對,我認錯,對不起,我不該受人指使打您的主意,不該賺這種不義之財……”林藏發現,只要開了個頭,後面的話編得順暢多了,主要是這樣能中止對方不受控的獸行。

林藏終于能正常呼吸了,緩緩睜開眼,他看到鐘聲驟然呆滞的表情,居然還夾雜着濃濃的失望,怎麽會這樣?

“真的是被人派來的,真的是被人派來的……”鐘聲神叨叨地反複嘟囔着這句話,漸漸松開了鉗子一樣的手,他從林藏身上退下去,模樣幾近失神。

林藏靠在牆上,還維持着先前被禁锢的姿勢,半天沒回過神來,“那個……打擾一下,您接下來不是該問問我,到底是誰派我來的嗎?”

言語間充滿戲谑,因為他确定這位總裁罹患了失心瘋。

“誰?除了他們,還能有誰?”男人丢了魂似的冷笑。

“他們?你知道是誰?”林藏的身體逐漸恢複知覺,他捏了捏自己生疼的手腕,皮膚上還泛着刺眼的紅痕。

“我還以為你不一樣,原來你也還是一樣……”鐘聲沒有回答林藏的問題,就好像他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一樣,兀自陷入循環模式,嘴裏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

“你念繞口令呢?”林藏看他的瘋樣,忽然覺得也挺可悲的,雖然自己身上還留着實實在在的疼痛和傷痕。他打算趁對方神志不清的時候,趕緊溜之大吉,“您還要不要追究我?要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鐘聲兩手撐着洗手池的大理石臺面,怔怔望着金屬水龍頭裏不斷湧出的清水,一動不動,想一尊靜默的雕塑。

只留給林藏一個蕭瑟的背影。

林藏打開洗手間的門,急切想要離開這個地方,碰巧撞上一直守在門邊的一個年輕男人,那人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捏着白色的小藥片,見門一開,飛速沖到鐘聲身邊,輕聲道:“老板,吃藥。”

林藏歪嘴一笑,冰冷不屑,“果然是有病啊!”

老莫則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林藏跟前,拉着他左瞧右看,關切問道:“我的祖宗,你沒事吧?他怎麽着你了?”

林藏潇灑地擦幹嘴角血漬,往地上吐了幾口帶血的塗抹,笑道:“能怎麽着?都是老爺們兒,矯情個屁,就當是被狗咬了。”

老莫瞅着他紅腫的嘴唇,和附着在唇上鮮紅開裂的傷口,怎麽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他拍拍林藏單薄的後背,安慰道:“你去我屋歇會兒,等我回去再說。”

林藏點點頭,“叫人給我送吃的過來,媽的,折騰老子一晚上,餓死了……”

老莫嘆了口氣,硬着頭皮走進洗手間,哆哆嗦嗦立在鐘聲身後,繼續收拾殘局。

再度回到老莫辦公室的林藏,俨然立下顯赫軍功的将士,底氣相當的足,他橫躺在老莫禦用的藤椅上,趾高氣揚地吩咐店裏的侍應生:“海鮮面,兩份,加辣。冰可樂,要大瓶的。”

等人走了以後,獨自面對空空如也的房間,他一下子又心虛了,自己嘚瑟個什麽勁呢?今晚似乎并沒有幫老莫解決麻煩,反而搞得更砸了。

回想起包房裏的一片混亂,和剛才觸目驚心的一幕幕,實在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憶。

管他呢,老子被姓鐘的蹂..躏得傷痕累累,現在腦殼還抽筋似的疼,怎麽說也算是幫老莫扛了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想到這,他頓時心安理得。

老莫回來的時候,已是深更半夜,他看上去疲憊至極。林藏吃得肚滿腸肥,正窩在藤椅上打手游。

“您再不回來,我都要睡着了。”林藏擡頭看了眼老莫,把手機裝回兜裏,從藤椅上慢悠悠地下來,“幹嘛一定要我等您回來?”

老莫一向快言快語,此刻卻連嘴都不想張,動作也跟靜止放慢了似的,他從身後的保險櫃裏取出一疊鈔票,放到林藏面前,“拿着。”

林藏懵了,“您之前沒說啊,今晚這事兒還有酬勞?”

“別讓陳歡知道,一個字都別跟他透露。”

“跟他說幹嘛,本來就沒打算讓他知道。”林藏瞥了眼紅紅的票子,心裏癢癢的,嘴上假裝客氣:“今晚弄得挺難看的,還害您毀了一架鋼琴,我哪好意思再要您錢……”

“已經很不錯了,今晚要不是你在,還不知要鬧成什麽樣。”

“不是,他每次都這麽鬧嗎?太誇張了,要多幾個這樣的客人,您這會所趁早關門別幹了。”

“沒有別人了,整個A市除了他鐘聲,還有誰敢這麽幹?”

“他他媽憑什麽?跟瘋狗似的,艹!”

老莫正要說話,手機提示音突然響了,他舉着手機界面給林藏看,“就憑這個!一筆不菲的補償金已經到我賬上了,張秘書剛給我打過來的。”

林藏無奈搖頭,又問:“張秘書?”

“就是最後去洗手間給鐘聲送藥的那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心腹。”

“哦,狗腿子啊。不是,那姓鐘的瘋狗真有病啊?我看那小藥片還挺像那麽回事。”

“可不嘛,沒病能這麽瘋?”老莫往紫砂壺裏灌滿熱茶,就着馨香的茶湯一點點恢複精氣神,“上次聽張秘書說起過,他這是狂躁症還是妄想症啊,忘了,反正一直靠藥物控制着。”

“真操蛋!有病不擱家裏治病,還跑出門來禍害別人。”

“誰讓人有錢呢……咳,他這也是叫家裏人逼的。”

“家裏人逼的?”林藏想起鐘聲當時說他知道是誰。

“可不嘛,豪門恩怨,争産大戲,咱們看着狗血,在人家那兒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哎管他呢,有錢人不折騰,咱也就沒有賺錢的機會了!就是這麽弄一次吧,忒累……”老莫一副看慣了風雨的淡然,突然話鋒一轉:“不過說起來,小林子,以我在風月場合混跡十幾年的經驗,最清楚一個人看上另一個人時是什麽表情、什麽眼神、什麽狀态。就鐘聲打眼見到你的那副模樣兒,當場就跟點了穴似的,他要不是對你有意思,把我老莫的名字倒過來寫!”

林藏一聽這個,汗毛都豎起來了,身體每一個毛孔都在抗拒,“莫爺,我的爺,您還是盼我點兒好吧!”

老莫湊過來,饒有興味地打探:“剛才聽你們聊那意思,之前就認識?”

認識?算嗎?

他和鐘聲能算是認識嗎?林藏有些迷茫。

鼻尖漫過幽幽檀香,他的思緒拉回到半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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