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度置身于醫院那令人胸悶氣短的環境中,耳邊萦繞着各種嘈雜的聲音,林藏近來一直平靜的內心又開始躁郁,尤其面前的老媽哭得撕心裂肺,老爸嘴裏一句比一句難聽的抱怨綿綿不斷,他心煩的快要炸了。
“我出去抽根煙。”林藏習慣了在自己貧弱老實的雙親面前隐忍不發,通常情況下,面對固執的老人時,反駁無效,勸說無效,哭訴無效,反而會延長他們更加理直氣壯的數落,這種時候,回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又是這樣,說你幾句就不高興,小時候都不這樣,越大越不聽話。”老爸瞅着林藏的背影又消瘦了幾分,這才停了嘴,想了想又道:“你二姑一家子最近又去外地度假了,遠山春墅那邊又只剩你奶奶自己了,你抽空過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林藏剛走到病房門口,正準備伸手去擰門把手,動作忽然一滞,後脊輕輕抖了抖,半天才幹幹的“嗯”了一聲。
“記得帶上你的手風琴,給老太太彈上幾段解解悶。她也就看你拉手風琴的時候,心情才能好一些……”老爸一想到奶奶就又開始哽咽,嘴裏絮絮叨叨聽不清在說什麽,那聲音被林藏隔絕在了病房內。
走廊上的空氣通暢多了,林藏抽出煙塞進嘴裏,縮在轉角的垃圾桶邊,可能是手抖的緣故,雖然背着風也是打了好幾次才将打火機點着,他把煙點着後猛吸了幾口,擰巴的心髒這才稍稍好受了些。
如果不是老爸提起,林藏好久都沒想起奶奶了,最近忙着籌錢給老媽治病,忙着上課和掙錢,腦子和神經都要麻木了。
老爸有兩個姐姐,身為家裏獨子,老爸從小備受寵愛,奶奶更是把自己全部的心思和時間都花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對兩個女兒自然情分淡了些。自打有了林藏,奶奶又把對兒子的愛放大了好幾倍,全部加持在了寶貝孫子身上。林藏童年的幸福時光有一多半是在奶奶的照料和庇護下度過的,因而對老太太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情感。
只可惜老爸能力不夠,在奶奶日漸蒼老以後卻無力照顧她,甚至沒能從自己家裏騰出一點空間讓她栖身。老太太只能在垂垂暮年忍受着兩個女兒的諷刺和白眼,輪流在兩家讨生活。
眼下,奶奶被二姑接到了新購置的別墅裏,遠山春墅是由遠聲集團在下城區設計承建的大型地産項目,社區規模和配套設施據說都與上城區的高端別墅區看齊,與整個下城區的破敗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被下城區人民相容為“落在糞坑裏的明珠”。
下城區人民大都窮困,能在遠山春墅買得起房的寥寥可數,這個光鮮完善的高檔別墅區建好以後,入住的人家更少之又少。二姑一家算是第一批脫離下城區落魄生活的,因而率先在遠山春墅第一期購置了一棟別墅,只是偌大一棟小樓,上下一共三層,每層100平米,林藏的奶奶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難免寂寞冷清。
寂寞冷清的社區,寂寞冷清的家,老太太心裏的苦水可想而知。
林藏越想越心疼,恨不得立即飛到奶奶身邊,抱抱她,陪她說說話,給她談幾首愛聽的曲子。
可惜這時已經很晚了,折騰了一宿林藏已經精疲力盡,第二天是周六,他打算一早就去看奶奶。
“之前好像答應了沈教授,周六上午去幫他處理一個數據……”林藏白淨光潔的臉蛋在青煙缭繞中仍清晰可見,只是始終深鎖的眉頭透出一股與清秀五官不相符的英氣,“算了,明早先去跟教授請個假,數據什麽的晚點再做,去看奶奶比較重要!”
打定了主意之後,林藏如釋重負,身心總算是通暢了些。
第二天一早,林藏站在微機室門口等沈教授。教授年紀大了,這天又是周末,來得自然有些晚,林藏走到大樓門口,坐在靠邊的臺階上看起書來。
“林藏!”
他循聲望去,沈教授正被幾個學生簇擁着往這邊走。看見了林藏,老教授喜出望外,興奮地喊出了他名字。
林藏忙走下臺階,伸手去扶沈教授。
“一大早站在這裏做什麽?找我有事?”沈教授人老心不老,總是耳聰目明洞察一切,看着林藏的表情也很是慈祥和煦。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之前答應好了今天幫你處理的問題,恐怕得晚點再做了,這會兒家裏有點急事,我得趕過去一趟。”林藏雖然早有主意,但面對慈眉善目的沈教授時,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請假。
“就這事?家裏有事就趕緊去辦吧,我這邊的問題你什麽時候過來處理都行的,別耽誤了正事。”
沈教授答應得爽快,林藏連聲道謝,“我下午就能回來做。”
“去吧,去吧!不用着急。”
沈教授帶着一幫學生進了教學樓,人影消散,林藏正要離開,但見一人猶猶豫豫不時往自己這邊看。
“林學霸,沈教授你都敢不放在眼裏?還有什麽事比導師布置的任務更重要?看來不負責任的人永遠都擔不起責任!”那人見林藏也看着自己,幹脆大方現身,對着林藏就是一陣猝不及防的奚落,火藥味十分濃厚。
林藏定睛一看,說話的人真是趙嘉軒,田學姐之前提到過的趙學長,林藏的死對頭。
大清早的好心情一掃而光,林藏自認倒黴,暗嘆出門沒看黃歷,居然撞見了鬼。
趙嘉軒見沈教授他們走遠了,更加肆無忌憚,直勾勾地瞪着林藏,一步一步緩緩來,貼在林藏身後,繞過他的脖頸,在他耳邊挑釁道:“這麽着急想跑啊?是躲我嗎?想不到林學霸也會心虛啊?”
林藏錯開身,往旁邊走了兩步,跟趙嘉軒保持了起碼一米的距離,面不改色道:“我為什麽要躲你?又有什麽可心虛的?”
趙嘉軒擡起下巴,臉漲成了豬肝色,“你對我妹妹做過的事,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看你到底該不該心虛該不該有愧!”
“你!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林藏不想浪費時間跟他糾纏,擡腳準備下樓離開。
趙嘉軒伸手将他一攔,挑釁道:“話還沒說完呢,好不容易碰到了,不該跟我敘敘舊嗎?”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讓開!”
“可我想跟你說啊,五年前的事情你不該給我一個交待嗎?我妹妹至今還把自己關在家裏不敢出門呢!她這麽多年的青春,她以後的人生,誰來負責?”
“該誰負責你找誰去!你糾纏我有什麽用?”
“糾纏你?你覺得是我糾纏你?你不該對我妹妹負責嗎?”趙嘉軒怒目圓睜,有力的大手狠狠鉗住了林藏的胳膊。
“對于五年前發生在嘉藝身上的意外,我也很遺憾……但那事本就與我無關!”林藏使勁掰開他的手,不甘示弱道:“有本事你去找警察,找法院,如果判了是我的責任,我絕不推脫!”
林藏的話讓趙嘉軒怒不可遏,他上前兩步,緊緊攥住林藏的兩只手腕,借着自己比林藏高出半頭的優勢将對方的雙手高舉過頭,牢牢抵在牆壁上,雙眼狠狠逼視着他,鼻尖蹭着他額前的碎發,失控道:“警察說你沒錯你就沒錯嗎?要不是因為你,嘉藝怎麽可能淪落到今天的境地?別以為我會放過你!你是不是一直想擺脫我?告訴你,休想!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會讓你好過!”
“放開我,趙嘉軒,你別犯病了!別逼我動手!我是看在嘉藝的面子上不想揍你……”林藏将臉扭向一側,雙手已經攥成了拳頭,“你還要讓她再傷心一次嗎?”
趙嘉軒愣了一下,似乎是被林藏的話戳中了軟肋,林藏抓住這個空檔,感覺到對方手上忽然松了勁,迅速一把推開了他。
趙嘉軒被重重摔在了身後的牆上,胸口劇烈起伏着,臉上仍是憤恨的表情。
“不要再做這種毫無意義、又讓人惡心的舉動,對誰都沒有好處!”林藏直起身子,胡亂揉了一把頭頂的黑發,撂下一個厭惡的眼神,“想想你妹,多一次荒唐的舉動,就等于對她多一分傷害。這麽多年了,只有你先走出陰影,才能幫助她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趙嘉軒順着牆壁滑落在地上,雙手捂住臉,發出痛苦的哭嚎,到底沒再對林藏揪着不放。
林藏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這樣的境況他不是第一次面對,每次都大動幹戈、身心俱疲才能應付過去。對于如何擺脫趙嘉軒的糾纏,他已經很有經驗,但經不住那個瘋子隔三差五就要發作,每次都以為能将他說服了、擊退了,但下次遇見時,他又會故态萌發、癫狂大作。周而複始,一次又一次,林藏實在無力招架。
這人已經成為林藏的心病了。
即便他一開始的确對趙嘉藝心存愧疚,五年來也在她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消磨中耐心盡失,如今只剩厭惡、無奈和麻木了。
“哪天誰要是能幫我擺平這個大麻煩,老子一定答應他所有要求,絕不遲疑!”林藏被姓趙的氣得頭昏腦漲,頂着清晨的寒風大步行走在校園中,心中怨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