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随着情緒漸漸平複,林藏懶理那些煩心事,直奔寝室,打開衣櫃門,搬出了那架被自己冷落多時的手風琴。

他慢慢解開琴套,在黑白琴鍵間反複摩挲,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這架手風琴曾經是林藏最親密的夥伴,陪伴他走過了懵懂幼年和青蔥少年。他曾一度認為,這琴是長在他身上的一部分,信手拈來彈上一曲是他刻入骨髓的生活方式。

不知不覺中,最近挺長時間沒有碰過琴了,要不是套着琴套,估計琴身早已蒙塵。林藏記得上次給奶奶彈琴的時候,簧片就有些老化導致顫音嚴重,他又拿出調音器和锉刀,自己開始調音。

搗鼓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感覺音效差不多了,才把手風琴重新放回琴套,背着琴,換了身輕便的運動服,蹬着輪滑鞋就出門了。

滑輪滑還是林藏少年時候培養起來的愛好,那時候學校裏有課外興趣班,班上的孩子們都報了名,林藏貪玩,也跟着大家一起學。後來好多孩子的新鮮勁兒過了,都不玩了,林藏卻堅持了下來,并非一定要練出什麽名堂來,就是單純喜歡那種蹬着輪子飛轉、自己迎風疾馳的感覺,再玩點簡單的平地花式,來個酷帥的剎停……

每當這時,林藏才會覺得所謂“少年的煩惱”皆可輕易抛下,難過的糾結的統統随風而逝。

不過長大以後,林藏很少踩着輪滑鞋刷街,總覺得那是小孩子強行耍帥的行為,但是今天要背着重重的手風琴去看奶奶,家裏到遠山春墅一期挺近,但沒有方便直達的公交車,滑着過去至少比步行要省時省力。

遠山春墅一期剛剛落成,林藏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一邊看着手機導航,一邊滑到了別墅區的正門口。

這裏的一切都顯得簇新且高級,透過黑色雕花的鐵欄杆就能看到小區內的風景,裏邊的聯排別墅修得精致又富有情調,被郁郁蔥蔥的綠樹分隔包圍着。

小區外各種門店設施俱全,就是來往行人很少,裏邊住戶更少。這裏就像一座剛搭好的巨型樂高城市模型,盛大而豐富,卻僅限于觀賞而已。

林藏路過小區外邊一家大型超市時停了下來,超市通明透亮,裝修大氣,看樣子是新開張,門口還有發傳單做宣傳的小妹兒。

見到滑着輪滑緩緩減速的林藏,小妹兒熱情地遞過來一張宣傳單,扯着甜美可人的嗓音喊道:“喂,帥哥!超市頭三天試營業,所有物品打八折哦,要不要進來看看?”

林藏穩穩扣住右腳後跟,踩下了剎車,堪堪停在小妹兒跟前,接過宣傳單認真看了起來,“去看奶奶,怎麽也得帶點她愛吃的,水果還是牛奶呢?”

方才還是風馳電掣的追風小子,轉眼間化身雕塑,一動不動地認真研讀宣傳單。午後的陽光在他身後勾勒出一道清晰輪廓,踩着輪滑鞋的長腿帥炸了天,被風吹直了的額發高高豎起幾绺,原本俊秀清晰的眉目一覽無餘。

動靜皆宜,是個令人尖叫的美少年。

超市外邊發傳單的小妹兒已然被亮瞎了眼,神魂出竅一般只顧着花癡感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又急急奔進店裏,低聲招呼着其他同事過來圍觀。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帥哥誰不愛呢?

林藏從宣傳單上挑了幾樣東西,準備進到店裏看看,迎頭便見十多張陌生的臉孔齊齊看向自己,竊竊私語的、臉紅緊張的、微笑歡喜的……場面壯觀。

“我說你們都幹嘛呢?不用幹活了是吧?大老板還在咱們這裏視察呢,看看你們一個個成什麽樣子啦?”一個穿着西裝制服、戴着耳麥的人走出超市,插着腰指着一衆員工厲聲訓斥。

“哎呀店長,這會兒不忙,我們就耽誤一分鐘看看帥哥啦!打了雞血才好繼續給您賣命幹活啊!”小姑娘叽喳叫嚷道。

“就是就是,什麽總部領導,說得這麽官方,不就是小鐘總嗎?他人很好的,平時待我們都很親和,不會批評我們的!”一個年紀大點的員工附和着。

店長拉下臉來,“瞎說什麽呢?人家小鐘總平時給你們幾分臉面,你們還真把人看扁了?我告訴你,他可不光是總部領導,他還是集團二把手!別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他這麽大個老板來咱們小超市幹什麽?這月都來兩回了。這要是尊真神,何苦頻繁進出咱這座小破廟?”

“你懂什麽?集團最近在拓展新的業務,在搞什麽電子商務,據說集團下邊所有的連鎖商超以後都要打通線上銷售的渠道。咱們超市也要搭建一個線上平臺,方便別墅業主在網上下單,咱們第一時間給人送貨上門。這部分的業務就是小鐘總親自主抓的。”店長搜腸刮肚,把剛開會時鐘聲說過的幾句話翻出來現學現賣:“咱們超市緊挨着遠山春墅,超市線上銷售的部分會融合到整個別墅區周邊配套建設的整體規劃中,人小鐘總說了,這是一盤大棋,咱們只是棋盤上的一顆小棋子,各人踏實做好自己本分就是。”

“說得好熱鬧,跟咱們有半毛錢關系?我看搞這個線上銷售,相當于咱們的工作量加倍了,原來管好店裏銷售就行,現在還多出網上銷售這一環。”有人很快抓住了重點。

“話是這麽說沒錯,”同樣是打工仔,不過級別高一點而已,其實員工的擔心也正是店長本人的擔心,但他還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對衆員工勸誡道:“據說小鐘總從不讓手底下人吃虧白幹,就沖着大老板的人品,咱也得賣力配合。”

經過店長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和激情四溢的打雞血,員工們終于鉚足了幹勁,火速散開,各就各位,大幹特幹起來。

林藏繞開人堆,将方才耳朵裏灌進的關于“小鐘總”和“遠聲集團”的一連串內容輕飄飄地甩在了身後,滑着輪滑就進了店裏,背着手風琴在排排貨架間來回穿梭,挑了些好嚼促消化的面蘋果,又拎了一箱中老年牛奶,然後就滑到收銀臺準備結賬。

收銀臺前有一條寬敞的走道,此時超市裏人不算多,走道上基本沒人,林藏一個加速滑行,風一樣穿行而過,帶起了一陣恣意輕狂的氣流。

此時,鐘聲正在一行人的簇擁下從會議室往外走,堪堪目睹了林藏這個自以為不為人知的耍帥。

林藏提着水果和牛奶踩了個急剎,把貨品穩穩放在了收銀臺上。

鐘聲看直了眼,微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種清新又有活力的美少年畫風,就像一股清流席卷了洗刷了鐘聲的耳目感官,他日日在商海沉浮中打拼,看慣了各色冶豔繁花,幾次被意外出現的林藏擄走視線,每次都被震得啞口無言。

眼下這少年再次不由分說地出現在此,鐘聲感覺自己的視神經受到了強烈刺激,牽一發而動全身,從頭頂到腳趾頭都像過電一樣,酸爽得很!

“小鐘總,小鐘總?……”旁人見他忽然沒了反應,連喊了他好幾聲。

“哦……這個,”失神的人艱難地拉回思緒,低頭重新看向手裏的企劃書,卻發現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鐘聲再次擡頭去找那人,卻發現美少年已經踩着風火輪潇灑地滑出了超市。

林藏很快找到了二姑的新家,并被保姆熱情地迎進了屋。

“還算二姑有良心,留了個保姆照顧奶奶。”林藏邊換拖鞋邊想着。

一見到坐在輪椅上愈發消瘦伛偻的奶奶,他心中難受得不行,陡升一股蒼涼感,放下東西就跑到了奶奶身邊,半跪在地上抓住了奶奶的手。

“藏藏啊,今天要過來怎麽也不提前跟奶奶說一聲,奶奶好叫人給你準備些好吃的……”奶奶慈祥溫柔地看着林藏,眼裏滿是無窮無盡的疼惜。

“不用了,奶奶,我就是好久沒見着您,想您了,過來看看您。”林藏把臉埋在奶奶的手心裏,閉上眼不停地在那股熟悉的氣味和溫度中蹭來蹭去,悶聲說:“真想您啊……奶奶最近身體好不好?”

“好,奶奶很好!見着咱們藏藏就好了!”奶奶揪了揪林藏的耳朵,又幫他拉直了衣領,“快起來吧,蹲在地上累得慌。搬個凳子坐奶奶身邊兒來。”

林藏依依不舍地放開奶奶,放下了手風琴,洗幹淨手,又去廚房把剛買的蘋果洗淨,切成小塊裝進盤子裏,放到奶奶腿上,像哄小孩子似的柔聲哄奶奶吃蘋果。

奶奶原地樂成了一朵大菊花,乖乖張嘴咬下了那塊蘋果,用所剩不多的牙慢慢咀嚼摩擦着,細細咂摸着期盼已久的來自寶貝乖孫的味道。

林藏抱着琴,貼着奶奶坐下,開心逗她道:“今天咱們是《走西口》啊,還是《卷珠簾》啊?”

奶奶十分配合地認真想了想,答道:“先送哥哥走西口,再為伊人卷珠簾,最後才唱/紅旗頌……”

“嗯哼——”林藏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道:“下面,由本人親自為蘇女士特別演奏一曲《走西口》。”

奶奶竟然像被驚喜擊中的少女一般,羞澀地捂住嘴,眉目含情地靜待着演奏開始。

林藏定了定神,左手拉動風箱,右手觸動鍵盤,強大的氣流促使着簧片震顫發生,一串串輕捷華麗的旋律便踩着節拍悠揚飛出了。

奶奶漸漸把手落在了膝蓋上,歪着頭,跟着拍子一下一下輕點下巴,似乎完全融進了旋律中,化在了音符裏。

就這樣陪伴了奶奶一下午,林藏心裏異常滿足,只是其間夾雜了一些難以宣之于口的感傷。

夕陽西下,馬上就要落入地平線以下的金黃色光芒釋放出強大的生命力,綻放着熾熱的光暈,透過陽臺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投射在老人身後,溫暖又安詳的模樣。

他還是婉拒了奶奶留下來吃晚飯的邀請,幸福的時光注定短暫,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眼淚,招惹奶奶跟他一起哭。

于是迅速告別,出門,踩着輪滑飛奔回家。

暮色漸攏,別墅區裏四下冷清,正好,沒人會發現迎風飛馳在別墅區裏的林藏其實早已雙眼通紅。

“林藏。”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路邊的甬道傳來,吓得本就心不在焉的林藏腳下一亂,飛身紮進了道邊的花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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