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鳏夫
秋昀負手立在原地, 清冷的眸光凝視着神情萎靡不振的天子。
在他的注視下,天子艱難地支起半邊身子,細密的冷汗爬滿了額頭, 撩起眼皮, 眼神寵溺又無奈。
“當真是狠心得緊。”
他小聲嘟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封王的诏書已下, 作為一國之君,朕也不好改口。日後, 你安心做你的閑散逍遙王,朕不拘着你, 天下任你逍遙,見朕也無須行跪拜之禮。”
這是丁元深思一夜的結果。
他之前只考慮自己,忽視阿芫的心情與意願, 仗的不過就是阿芫對年少時的他所付出的那份愛護之情。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就如他的親生父親魏桁, 所依仗的不就是常林對他的愛?
誠然, 他可以用皇權得到阿芫的人,但得不到心又有何意義?他不是常林,做不出斬斷所愛之人的翅膀, 就為把所愛之人囚禁在身邊的事, 雖然常林與魏桁之間除卻情愛,還摻雜家仇的緣故。
秋昀質疑地打量着他。
眼神清亮柔和,不複昨日初見時那般深邃難懂。
面色委頓, 神情隐忍,一縷發絲緊貼額頭,額頭冷汗頻出,凝結成珠, 滾滾而落,顯得有些狼狽。
鎏金香爐冒着袅袅霧氣。
青煙繞香爐,散發出縷縷幽香。
嗅着清淡的龍涎香,他心神稍緩,再看對方,眸色也溫柔了些許。
秋昀心知對方是有意如此,小心機罷了,倒也不叫人讨厭:“你的傷可上過藥?”
聞言,丁元盡力忽視的羞恥感霎時席卷全身。
他哀怨地望向秋昀,對方今日身着绛紗袍,頭戴遠游冠,腰佩山玄玉,清雅之餘,又添了分矜貴之氣。他越看心中越委屈,這身朝服他早先便備好了,只待人來就能穿,心中還隐隐期待過親手脫下這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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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倆人久別重逢後,別說脫下這身衣服,便是把酒言歡也不曾有,直接打得他下不來床,打的還是難言之處。
秋昀眉峰一挑:“沒叫禦醫?”
丁元漲紅着臉,憋屈的別開臉,埋在玉枕上,悶悶道:“沒有。”這種傷他怎麽好意思叫禦醫來看?
秋昀輕嘆了口氣,他昨日也是氣急了,下手有些重。
說到底,丁元在他眼中就是個孩子,他年長對方不知多少歲,又何必與他計較?
思及此,他輕步上前,撩.開衣擺坐在床沿邊:“我幫你看看傷,回去給你配藥送過來。”
“不要!”
丁元聞言激動地滾到龍床裏邊,動作間扯到傷處,疼得他神色一獰,卻又怕對方擔心,連忙解釋道:“我皮糙肉厚,養幾日便好了,你——”
“陛下,我聽說你受傷了?”
丁元話還沒說,一道聲音伴着殿門同時傳了進來。
秋昀扭頭望去,就見一身形高大的男人闊步走來。行走間散發着一股迫人的氣勢,給人一種難以高攀的感覺。
他似是沒料到寝殿內還有旁人,怔了片刻,目光複雜地在倆人身上環視:“你便是盛芫,陛下新封的逍遙王?”
“你怎地來了?”丁元緊皺着眉峰,厲喝道:“德廣!”
“殿外無人看守。”來人解釋了一句,揮退匆匆趕來的德廣,挑剔地打量着秋昀。
秋昀也在端詳來人,能自如地進入寝殿,想來便是丁元的舅舅雲王常林了。
其實他也有些疑惑,雲王為何會把到手的天下送給丁元,難道真是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所以連帶也愛屋及烏?
倆人互相審視,一旁的丁元顧不得身上的傷,從床.上爬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站在秋昀面前,擋住常林的目光,淩厲地凝視着他:“誰與你說朕受傷了?”
“我是關心你。”
常林劍眉微皺,眼神不怒自威,便連說出來的話,也帶着上.位者的氣勢。
“關心?”丁元冷嘲道:“你要真關心朕,就應該把魏桁送去地下給被他害死的人請罪。”
“他是你的父親!你怎能直呼——”
“行了。”丁元大喝一聲,打斷他的話:“以後沒事少進宮,不然看見你,朕就後悔當日沒直接斬下他的頭顱!”
從秋昀的角度,能看到常林眼底勃發的怒氣。
他目光往下,落在丁元攥緊的拳頭上。
“退下!”
“你的傷……”
“滾!”
常林也怒了,一甩寬袖,轉身大步離開。
寝殿內有片刻的冷凝。
秋昀沉思了片刻,正要上前扶着人回到龍床,就聽得一道壓抑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其實我當日是真的想斬下魏桁的腦袋,但在最後關頭,我手中的刀還是偏了。”丁元說着,轉過身來:“我那時候想的是,如果我真殺了他,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枉顧人倫、心狠手辣到連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
“你為何想殺他?”秋昀不知丁元與魏桁等人的糾葛。
丁元走到床沿邊,下意識坐下去,刺痛霎時蹿遍全身,如針紮一般,叫他倒吸了口涼氣。
他偷偷瞄了秋昀一眼,見對方還沒轉過身,小心翼翼地趴回到龍床.上,拉過被褥,蓋在身上,藏在被窩裏的手輕輕地揉着臀,故作輕松道:“這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這樣吧,待朕的傷好了,你備好酒,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如何?”
“那你好好養傷。”
秋昀見他疲倦的眸光一亮,拱手道:“陛下若無事,臣便告退。”
出了皇宮,意外地看到了等候多時的雲王。
時辰尚早,附近茶肆酒樓還未開門。
雲王問了他意見,邀他上馬車,來到一處宅院。
‘雲王府’四個金漆大字躍入眼前。
“這裏曾經是忠勇侯府。”雲王見他望着匾額,沉默了片刻:“也是常氏祖宅。”
常氏是百年世家,從魏朝開國一直延續至常林這一代。
秋昀随着雲王進府,府內有些空寂,連個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老仆端來茶水。
“不是什麽好茶,還請見諒。”
秋昀端起杯盞,用杯蓋撥了撥杯中的浮茶,輕啜一口。
确實不是什麽好茶,他放下杯盞,直言道:“不知雲王邀我前來有何事?”
“兩件事。”雲王也放下青瓷杯盞:“陛下不是當年那個鄉野小子,他是天下之主,是九五之尊。逍遙王,本王希望你謹記這一點,下次不可再傷陛下。”
“你是以什麽立場在與我說話?”秋昀噙着笑意,溫雅道:“論官職,你為雲王,我為逍遙王,同等爵位,論親疏,你是陛下的舅舅,我也是陛下的義父,義子不聽話,我這個做義父的,教訓兒子,當不為過吧?”
雲王啞然,論親疏,他當真比不得眼前這個看似溫和,卻字字珠玑的男人。
陛下都叫人抽斷了竹條,還盡力掩護,連禦醫都不叫。
“天地君親師,他是君,你是臣。”
秋昀笑了笑:“那第二件事呢?”
“還是那番話,陛下為九五之尊,須得承擔繁衍後代的責任,你與陛下之事,我不管,但你不可因此心生嫉妒,傷害陛下,阻撓陛下臨幸——”
“閉嘴!”
一聲怒喝從門外傳來,驚得雲王連忙站起身來。
秋昀循聲望去,就見一襲紫衣華服的男人拎着長劍殺氣騰騰地走進來,臉色鐵青地瞪視着一臉愕然的雲王:“你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裏?”
“陛下何出此言?”
“當日中書郎拟旨時,朕便警告過你,不得打擾逍遙王,你也應了,可你現在是在作甚?”
雲王眉峰擰緊,嗫嚅着唇.瓣,想說那是在他不傷害你的前提下。
可看外甥護着逍遙王的模樣,他恍然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何其的像,心中自嘲一笑:“是臣逾越了,不過陛下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為江山考慮,誕下繼承人了。”
丁元冷笑了一聲,拉着秋昀轉身出了雲王府。
時值春末,長街上繁花朵朵。
清風吹來,帶着淡雅的香氣,沖淡了丁元心中的戾氣。
倆人上了馬車,車輪滾動,丁元放下佩劍,避開傷處,屈膝跪坐着:“以後他不會再找你了。”
這應該是秋昀第一次被人護着。
心情有些微妙,這種感覺無法形容,似是有些意外,意外之餘,又有些欣慰,連帶看着丁元的眸光也柔和了不少:“雲王說話是有些不中聽,不過他有句話不錯,你年紀不小,也該娶妻了。”
“……”丁元剛熄滅的怒火又有複燃的趨勢。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待平複了酸澀,才睜開眼,沒好氣道:“明知我心中只有你,你還要我娶妻,這不是傷害那些可憐女子嗎?”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丁元吐出一口氣:“既然你說感情能培養,那你能與我培養感情嗎?”
話畢,他猛地反應過來,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希翼:“這是你說的。”
秋昀:“……”
看着對方努力掩飾,卻仍舊無法控制的喜色,心中一哽,他這算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嗎?
他定了定神,淡淡道:“可我不好男色。”
“那我也不好女色。”雖然知道對方大概是不會接受,但還是有些失望,勉強地解釋道:“不是我不想培養,實乃我對女子硬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紅包已經送出。
感謝在2020-08-30 08:55:44~2020-08-31 08:13: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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