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鳏夫

天芫三年, 元帝力排衆議,統精兵三十餘萬,禦駕親征。

五月十五日清晨。

晨曦破開厚厚的雲層, 揮灑在皇宮午門前廣場上的百官與衆将士身上。

元帝身着銀色铠甲, 在內監司儀悠揚的聲音, 舉行祭天大典。

號角聲響,禮樂奏起, 元帝登壇祭天,文武百官齊齊跪拜,與帝祭祀蒼天。

祭天結束,丁元站在祭臺,祭壇之下, 盔明甲亮的将官肅然而立。

他端起德廣遞來的酒, 神情肅穆地舉起碗, 慷慨激昂地陳詞一番, 說得衆将士熱血沸騰,紛紛将酒水一飲而盡, 随之将碗砸在地。

“出發!”

儀式舉行完畢, 元帝騎上戰馬一聲令下,頃刻間, 旌旗招展,震天動地的鼓聲和號角聲響成一片。

淹沒在百官中的秋昀目送一身肅殺的皇帝策馬慢慢消失在眼簾, 眼皮一跳, 心頭沒由來的一陣煩躁。

這股躁氣來的突然又莫名, 昨夜他與丁元說好,最遲半個月便會趕上軍隊,可這會兒情緒難安, 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脫離他的預知。

與他并立的雲王拍了下他的肩膀:“陛下親征,朝中無事,逍遙王若無事,可随本王去醉花樓小酌幾杯?”

丁元出征,帶走了朝中大半武将,委任雲王暫代朝政,三公等重臣輔之。

雲王大部分兵馬都交給了丁元,手中還掌握二十萬大軍,駐守在封地雲州,當是防着丁元卸磨殺驢。而這三公為昔日魏朝清流,遭魏桁貶官發落,由丁元親自請來,此三人感恩新帝再造之恩,心中自是向着新帝,所以也算是平衡兩方關系。

上次在雲王府,秋昀反擊雲王時,說二者同為王爵,實則兩者爵位天差地別。

一個是底蘊深厚,且掌管二十萬兵馬的權臣,一個是由布衣封的閑散王爺,倆人沒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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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元走之前還擔心雲王會為難秋昀,給秋昀留了一隊人馬和幾個身手不凡的暗衛。

這會兒雲王邀請,秋昀不好拒絕,掩下心中煩悶,應下邀約,來到醉花樓。

倆人并肩進入酒樓,雲王背負在身後的手動了一下,随即由小二領着二人來到三樓雅間。

雅間臨窗,推開窗子,能清楚地看見樓下的長街。

秋昀撩起衣擺坐下,坐在對面的雲王點了一壺青梅酒,待小二退出去,方才開口道:“這家酒樓的花釀果酒乃本王生平飲過最佳,尤其是百花釀,就是可惜出酒量少,一年不過二十來壇。”

“哦?”

秋昀揚眉,望着端坐于前的男人,男人氣勢內斂,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和矜貴,年過四十,卻依舊保養的俊美絕倫。端看外表,完全不似一位武将,反而因着歲月的沉澱,頗有幾分清雅溫和。

他心中有所猜測,面上卻一派淡然:“那我可要品品。”

雲王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陛下曾與本王說逍遙王釀酒手藝一絕,尤其是青梅酒,陛下多次提及。”

“倒是我班門弄斧叫雲王笑話了,我當初釀酒不過圖個溫飽,不曾想讓陛下這般記懷,若早知如此,在來京之前,當為陛下帶上一些。”

“逍遙王過謙了不是。”雲王擡起手,指尖輕點桌面,眸光輕閃:“你所釀的酒都叫醉花樓盜為己用了,怎能說班門弄斧呢。”

雲王說罷,門外響起敲門聲。

他眸光一厲,低喝了聲‘請進’,随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秋昀扭頭看去,就見小二慘白着臉渾身發顫地端着一壺酒走進來,而小二身後,由着夜行衣的人押着三個人緊随而至。

“雲王,這是?”

雲王眼神一掃,霎時三道寒光閃現,痛呼聲起,紅霧乍現。

秋昀愕然地嗅着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目光掃過被砍下手臂的三人,不悅地擰緊眉峰,扭頭看向雲王:“這是何意?”

“左邊這位,是素日為本王打理産業的管事,中間的是酒樓掌櫃,另一位便是酒樓裏的釀酒大師。”雲王一揮衣袖,暗衛帶着三人退出去,又從暗處走出來倆人,面無表情地清理地上血跡。

他卻面不改色地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至秋昀面前,舉起青花酒盞,一口飲下:“本王管教不嚴,叫這些狗仗人勢的混賬東西為非作歹,還差點傷了賢侄,要他們一條手臂算是給賢侄賠禮。”

秋昀眉峰越皺越緊,阿大只查出醉花樓跟京城某位權貴有那麽點關系。若不是雲王特意邀他來醉花樓,還說了那番話,他也猜不出這醉花樓為雲王産業。

然對方當他面處置管事等人……

他直視着雲王,對方神色坦然,不似挑釁與警告,便是真的在道歉了。

可這種做法,實乃兇殘與極端,也難怪丁元不放心,又是留暗衛,又是留親兵的。

“此間酒樓是以你所釀之酒闖出的名氣,你若是不嫌棄,回頭我叫管家把地契和賠禮送到你府上。”雲王看到了對方緊皺的眉峰,只當對方沒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

若是旁人,他當不會費此心神,随意把犯事之人交出去即可,就如昔日那個叫丁然的,外甥心慈手軟念及那點恩情,放其性命不說,還給人一筆錢讓人好生去過後半輩子,這種混賬東西,他怎麽讓其好過?

然面前的男子為他那個外甥所愛之人,作為舅舅,表态是其一,其二是他看逍遙王順眼。

他這輩子從遇到魏桁後,就毀了,所以天然對深情又長情之人有好感。

這世間男人大多薄情寡義,如逍遙王這般為亡妻癡心、守身多年,面對外甥那般癡情與地位也不低頭,他活這麽久,也就見了這麽一個。

可惜啊!

他心中悵然,也不知在可惜些什麽。

雲王處理了酒樓之事,也看出對方不想深談,便起身告辭。

秋昀目送雲王離開,靜靜地品了一會兒酒,待人走遠,這才下樓走出大門。

閑适地走在繁華的長街上,到處都在議論皇帝禦駕親征一事。

他随意看了幾眼,見百姓陳詞激昂,神色激動,目光崇敬,彎起唇角,心中剛升起一股與有榮焉的欣慰感,餘光瞥見一對并肩而走的少年和少女從東門方向走來。

“啊啊啊啊,我太開心了,行之。”

少女身着張揚的紅色衣裙,腰間盤着一條黑色長鞭,明麗的面容上難掩激動之色:“陛下竟然摸了我的頭,還誇我身手好,可恨了我這副女兒身,若生為男子,我定然也能如小叔那般随陛下出征,驅逐外敵,馳騁沙場!”

伴在少女身側的少年一襲白袍,手持折扇,清潤的眸光掩飾不住愛慕之意:“你若喜歡,待日後你嫁給我,我便帶你去邊疆可好?”

少女聞言,本就緋紅的面容霎時如春日的桃花,秀色嬌豔。

她羞惱地一跺腳,咬了咬嘴唇:“誰要嫁給你了。”說罷,害羞地奔跑了起來。

“玉英姑娘……”

秋昀看着少年人的情意,沒有出現打擾,默默隐在人群中,任由平安追逐着那位玉英姑娘,搖了搖頭,兒大不中留啊!

墜在盛平安後面的阿大倒是敏銳地發現了人群裏的公子,微微點頭,便跟了上去。

秋昀笑過後,心中始終萦繞着一股不安。

回到王府,匆匆給陳鶴去了一封信,要二位長輩來京小住,又譴人打聽姜家家風。

姜家人口簡單,皆住在大将軍府。

府中三位主子,主人大将軍姜霖随陛下出征關州,姜霖上有母親,有一兄長留下的寡嫂和侄女。

兄長昔日與姜霖随雲王出征,戰死沙場,留下孤兒寡母,現由姜霖照顧。而姜玉英為姜家唯一子嗣,頗得姜老太太和其母寵愛。因姜玉英自小在雲州長大,近來才從雲州接回京城,所以性格不如京城女子溫婉,多了幾分張揚與活潑。

秋昀了解後,便挑了個好日子請媒婆上門保媒。

女方那邊矜持了一番,也派人打聽了一下逍遙王府的情況,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因着對方都是女眷,秋昀不好過分接觸,交換庚帖合了八字,互換信物,訂下兩家兒女親事,又請人算了日子,親事訂在明年開春。

待一應事物處理妥當,已經過去了七日,秋昀等不及陳家人的到來,交代了盛平安,又囑咐阿大好生保護他,便策馬出京,朝大軍追去。

這頭丁元率衆将官與輕騎隊率先出發,剛踏進江州地界。

如今天下尚且算太平,流寇賊匪早前打江山時清掃幹淨。

夕陽西逝,眼看天色将黑,丁元一聲令下,吩咐将官尋地安寨紮營。

士兵有條不紊地就地紮起主營帳,姜霖與衆位将官随丁元入帳,商議接下來的行程。

商議過半,營帳外突然響起吵鬧聲,丁元眉峰一皺,姜霖便領命出去查探,不過片刻工夫,領進來一個瘦骨嶙峋,卻長得頗為臉嫩的男人。

男人着夥夫衣裳,舉着托盤,盤中食物散發着香氣,勾得連續趕路的将官個個肚子打起了鼓。

丁元大手一揮,收拾了地圖,示意将官們先去用膳,大馬金刀地端坐在桌前,眯了眯眼:“明日便可抵達江州,你确定要回盛家村?”

“不回盛家村我又能去哪?”來人把吃食擺放在桌面,苦笑了一聲:“這些年過的渾渾噩噩。有時候我總在想,那幾年的榮華富貴是不是一場夢,夢醒來,我還是酒肆裏的店夥計,回家後,你和三娘還在家中……”

來人正是丁大丁然。

丁然張了張嘴,微微泛紅的眼眶流露出絲絲的愧疚:“小、陛下,對不起。”

丁元神色平淡,絲毫不為所動。

當初他放過丁然性命,不是心慈手軟,而是顧念丁然父母昔日的救命之恩。

本以為倆人今後再無交集,倒是沒成想對方竟是混成了乞丐,若不是他率軍經過,怕是要被其他乞丐打死。

“你先出去吧。”

丁元在對方欲言又止的神色中,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待人出了營帳,筷子一丢,冷笑了一聲。

他不要丁然性命,還救對方,是因為丁然乃養父母唯一的血脈,但不代表他信任對方。

他擡了下手,一個着夜行衣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拿去丢了吧,順便繼續看着他。”

丁然出了營帳,紅着眼眶回到夥營。

有相熟的夥夫上前詢問他怎麽回事,他勉強的笑了笑:“無事,不過是想到明日便要離開,心中有些不舍。”

“倒也能理解你。”夥夫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得咱們陛下相救,還由陛下護送回家,如此厚恩,你想來是無法報答了,記挂在心中便是了。”

“慶哥說的是。”丁然一抹眼淚:“陛下的恩情我也只能放在心中了,倒是慶哥,近來受您照顧,我也沒什麽可報答的,便為你做一頓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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