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鳏夫

夥營的夥房為軍中之重, 有皇帝親軍把守,輕易不會叫閑雜人等踏入。

慶哥聽得丁然的話,面露難色。

連日匆忙趕路, 陛下的膳食也由他們夥營負責, 若出了差池,他便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丁然眼中的光亮在慶哥的沉默中慢慢黯了下去, 而垂在身側的手掌驟然握緊,沉積在心中的戾氣也越發地深重。

若不是丁元, 此時坐擁天下的便是他魏乾, 又如何會落得這般下場?當真以為放他一條命, 他便會感恩戴德嗎?他魏乾得不到的東西, 丁元那個野種也休想安穩地坐下去!

“慶哥, 我、我只是想感謝你對我多日來的照顧。”丁元觑了眼夥房營帳門口的士兵,勉強地笑了笑:“若是叫你為難,那便算了。”

“這……”慶哥看他眼眶發紅, 眸光黯淡,想起當初被将士帶過來時那副蓬頭垢面, 衣衫褴褛, 渾身是傷的模樣, 又想着丁然不過一乞丐,又是給自己做飯,想來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便咬了咬牙:“夥房乃重地,我不能帶你進去,不過待夥房給将士們做完飯,我可以借口鍋另架一個竈。”

“真的嗎?”丁然黯淡的眸光一亮, 迸射.出驚人的光彩:“慶哥你放心,我廚藝很好的,你不知道吧,以前我在……酒肆當過夥計,跟着後廚學了一手,那個後廚有門祖傳調料傳給了我,等會兒我做給你吃,保證叫你吃了還想吃。”

慶哥心說你那調料再好能比得過皇宮裏禦廚調制出來的?

但他不好打擊丁然,憨笑地點頭,說他現在就去借鍋。

烈日當頭,樹影斑駁,光斑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将這片人煙稀少的林間震得百鳥乍飛。

一隊五千騎兵如整列有序地飛奔在羊腸小道上,為首着銀色铠甲的人在驕陽照耀下,臉色微微發紅,神色有些萎靡。他打了個哈欠,心中隐隐有些說不出的暴躁,皺了皺眉,拉住缰繩,擡手示意:“原地休息。”

姜霖擡頭眯眼,望着熾.熱的炎陽,不過才巳時末。

他眉峰緊皺,這是今日陛下第三次喊歇息了,昨日也是這般,好似從江州開始,陛下便有些不太對勁。他擔憂地駕馬上前,問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适?需要傳喚軍醫嗎?”

“無妨。”丁元擡袖一抹臉上大汗:“想來連日趕路,又恰逢近來天氣炎熱,人不免有些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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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元說着,又連續打了兩個哈欠:“你讓夥營準備膳食,我去尋溪水去去身上的倦意。”

姜霖心思敏銳,察覺到陛下說膳食時,不自覺地舔.了下唇。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現陛下舔唇,眉峰越皺越緊,不太對勁。

他掩下心中懷疑,擡手讓親衛軍護着陛下去尋溪水,随即來到後勤,看到後勤夥夫正在有條不紊地撿柴火架鍋,而專門負責陛下飲食的是一個身形有些圓潤的中年大漢。

大漢膚色黝.黑,卻難掩身上的憨厚之氣。

這人便是吳大慶,随軍多年,心性純良,不然他也不會指名讓吳大慶負責陛下的膳食。出門打仗,講究不如宮中多,且吳大慶做飯全程都有親衛軍看守。

姜霖親自盯梢了整個炒菜過程,發現除了吳大慶添加過調料後味道要比他們吃的菜色鮮香一些外,沒任何問題。

他盯着調料看了半響,心中隐隐有什麽閃過,但轉念一想,陛下.身份尊貴,調料比之他們好上一些倒也正常,且若有人下毒,也不會下在調料裏,畢竟容易暴露。

姜霖收回目光,轉身去查看水源。

等他一一檢查過後,來到陛下休息的營帳,就見陛下端坐在桌前大快朵頤,緋紅的面色流露出滿足之色,仔細看,還有些興奮。

“可用過膳了?”丁元愉悅地放下筷子,心滿意足地眯起眼:“夥營夥夫的廚藝近來漸漲,姜愛卿來得不巧,若再早些過來,倒是可與朕一同享用。”

姜霖總覺得陛下的狀态不太對,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他笑着上前,邊說話邊不着痕跡地打量陛下,見陛下面色紅.潤,神情有吃飽喝足後的餍足感,并未如他懷疑那般有中毒跡象。

難道真的是因天熱之故?

姜霖保持警惕,待修整差不多,隊伍再次出發。

這一路他時刻注意着陛下,見陛下恢複了往常勇猛,懸着的心剛放下來,陛下又打起了哈欠。

這次不用陛下說,他直接喊停,示意将士先安營紮寨,又吩咐将官去請軍醫。

就在丁元中午休息過的山林,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裏剛恢複過來的寧靜。

烏鴉驚飛,西沉的殘陽像是浸了血,映出崎岖的山路上駕馬飛奔的人影——來人着一襲藍色衣袍,三千墨發簡單地用絲帶束在腦後,随着狂奔的馬兒迎風飛揚。

前方不遠有一坨馬糞,他拽住缰繩,觀了馬糞的新鮮程度,預算出隊伍便在前方不遠,再次駕馬沿着軍隊留下的痕跡追去。

他這一追,便追到深夜,方才看到前方有火光閃爍,宛如夜色中的螢火蟲。

“什麽人?!”

噠噠馬蹄聲驚動戒備的守衛。

一道口哨聲響起,昏暗中數十名将士拔刀對準駕馬而來的人。

秋昀拉住缰繩,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渾身肅殺的将士,從腰間扯下一塊令牌:“本王乃逍遙王兼陛下的貼身侍衛。”說罷,把令牌丢了過去。

為首的将士接住令牌,左右翻看,警惕地看着秋昀,用手示意旁邊的将士去通知大将軍。

姜霖此時正在主營帳勸丁元看看軍醫。

有将士前來禀告,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下意識望向昏昏欲睡的陛下,微微點頭,退出營帳,大步朝外面走去。

今夜無月色,黑暗侵襲着山巒。

重重樹影在明明滅滅火光的映照下,露出張牙舞爪的枝幹,似群魔在亂舞。

姜霖遠遠就看見了坐在馬背上一派風雅的男子,心中疑惑,卻也沒說什麽,上前揮退将士,雙手握拳:“末将姜霖見過逍遙王。”

“無須多禮。”秋昀翻身.下馬,将馬交給将士,負手上前,打量了一番,覺得有些眼熟,似在哪見過,離京那日……

不對,他猛地想到多年前的清風樓,了然道:“本王是來尋陛下的,陛下近來可還好?”

姜霖知道他們陛下心悅逍遙王之事,也知倆人有多年的情誼。

心中雖是疑惑對方怎麽會追過來,但想來陛下肯定是高興的,轉念又想到傍晚陛下拒絕軍醫把脈,面色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的愁色:“陛下一切安好,就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時犯困。”

秋昀面色一頓:“可有叫軍醫把過脈?”

“沒有。”姜霖搖頭,帶着人朝主營帳走去:“陛下性格固執,非說身體沒有不适,我等勸說不聽,此事還得勞煩您幫忙。”

說話間,倆人來到營帳外。

姜霖停下腳步,撩.開帳簾請他進去,小聲道:“陛下的事就麻煩您了。”

秋昀點頭,擡步走進營帳,就見簡陋的營帳中,僅着雪白的裏衣的男人背對着帳門,正在支架上整理盔甲。

似是察覺到了動靜,對方頭也不擡道:“朕的身子沒有任何問題,時辰不早了,明早還要趕路,姜霖,你且回去歇着吧。”

“哦?”秋昀負手站在門口,唇角噙着笑意:“你讓我去哪歇着?”

戲谑而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丁元搭在盔甲上的手一頓,愕然地轉過身,對上一雙充滿笑意的眼,不敢置信的擡手揉了揉眼睛:“阿、阿芫?”

“是我。”秋昀走上前,在對方不住的打量中,立在半米處:“怎麽?不認識了?”

“不是。”丁元連忙回答,滿臉喜色地沖過來,一把抱住風塵仆仆的秋昀,滿腔的清香撲入他的鼻息,漂浮不定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了,滿足地閉起眼,輕聲道:“怎地來得這般快?是也想朕了嗎?”

“是有點想了。”秋昀低喃道。

以往的幾次分別,除了第一次對晚輩的擔憂,他都沒什麽感覺,這次不過短短半個月,卻格外地惦念。

他的聲音太小,小得讓沉浸在喜悅中的丁元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秋昀推開緊緊抱住他的人,手指挑起對方的下巴,在對方明亮且期待的目光中,仔細打量了片刻,皺眉道:“姜霖與我說你最近精神不振,為何不看軍醫?”

丁元鼓噪的心一滞。

所以,所以作出這般暧昧姿勢不是為了親他?

再次會錯意的丁元臉頰燥熱不已,他尴尬地後退了一步,轉身提起茶壺倒了杯茶水,灌入口中冷靜了片刻,道:“我身體無礙,就是近來連續趕路加天氣炎熱導致的,姜霖他就是多想。”

“姜霖他沒多想。”秋昀撩.開衣擺,拉着他坐下,手指覆在他的脈搏上,沉思片刻:“你近來是不是時常感到焦慮難安,煩悶暴躁,偶爾還會精神恍惚?”

丁元點點頭:“這種症狀與天熱有關,通常我休息一會兒便會好了。”

秋昀卻搖頭:“不是因為你休息。”說罷,他收回手,站起身四下打量一番,沒見到異樣,繼續問道:“你最近可是服用了什麽東西?”

“一切如往常一般無二。”

秋昀聞言,沉思片刻:“是那種你服用後,會精神亢奮,還會異常愉悅且興奮,甚至還會讓你産生快.感的東西。”

後面一句話惹得丁元面渾身發熱。

他故作鎮定地輕咳了一聲,別開臉小聲道:“朕用過膳食後會、會這般。”

“膳食?”

“是極,近來夥夫廚藝漸長,叫我食髓知味……”話音一頓,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可是膳食有問題?”

秋昀點頭:“你可知世上有何東西能叫人食用後上瘾?”

“五石散有這般功效,可此物食用後最明顯的特征是身體燥熱,會精神興奮乃至癫狂,而我并未有……”

“不是五石散,是一種花,長得很漂亮,卻全身都是毒。”秋昀沒見過這種花,是小鏡子告訴他的。

他定定地望着丁元,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碾磨成粉後加入膳食中會讓食物變得異常美味,人每日少量食之,會不知不覺地上瘾,且難以戒斷,與五石散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比之更甚。”

聞言,丁元臉色霎時由白變青,又由青變紫。

這種東西便是長期服用也不會要丁元的命。

但他即将上戰場,若在戰場上發作,屆時會是何種境地?

就算僥幸不死,此物也會侵蝕人的大腦,讓人性情大變不說,還會易爆易怒!

給丁元下此毒的人何其陰險歹毒!

丁元顧不得與他家阿芫溫存,柔聲道:“阿芫,你連續趕路,想來身體累及,我吩咐人給你送來熱水,你沐浴後且在我的營帳歇息。”說罷,壓抑着怒氣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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