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守護(2) 即使酒意已上頭,他的心依……
這一夜, 顧怡佩的記憶被強行喚醒。
二十幾年前,她只有二十歲。風華正茂,也沒沾上賭。
她白天上學, 晚上兜轉各地打工。
那時候, 她的心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篤定有一天自己能帶着母親走出永寒裏。
直到....二十歲生日那天,她遇見了紀钜維。
他受了情傷,日日和兄弟來玩偶酒吧買醉。男人英俊潇灑,周身都是貴公子的氣度。加上因失戀而生的頹靡,就像一種毒, 沾染上了就再難戒掉。
初初時,她只是遠遠的看着,即使怦然心動了。
因為她很清楚紀钜維是誰,同自己完全不同。
可緣分就像被貓咪耍得到處亂滾的毛線球, 猝不及防間,滾到了她的面前。紀钜維輸了真心話大冒險,出現在她面前, 一臉溫柔甜蜜的對她說,
“我喜歡你。”
“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嗎?”
他身後起哄聲濺起,四散開來。
顧怡佩知道只是個游戲, 卻還是敗給了他溫柔的目光。
她說好,将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那一晚,她在他的臂彎所及之處翩翩起舞。
克制不住的除了心跳, 還有突破防線的愛意。
....
初次動心, 甜蜜過世間所有。
防線破開後,再遮掩成為了奢侈。
而後續發生的種種無一不在證明兩個人确實是有緣分的。
日複一日,愛意滋生。
可好景不長....
沒過多久, 紀钜維向她提分手。
“為什麽?” 顧怡佩站在兩人同居的小公寓裏,仰頭望着紀钜維,一臉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玩我?還是覺得我出身不好?”
紀钜維想抱她,卻在絕望的壓抑着。
半晌後,他實話實說:“她懷孕了。”
他沒指明那個她是誰,但顧怡佩知道。
她叫梁詠書,紀钜維的初戀,情傷也是因她而生。
呵....
顧怡佩笑聲破碎,透着不甘。
為什麽都是堂堂正正的戀愛,她要成為被放棄的那個?
“紀钜維,你實話告訴我。”
“你是不是愛她多過我?即便她沒有懷孕,只要她回來,你就會放棄我是嗎?”
紀钜維想說不是,但嗓子眼就像被異物堵住,短暫失語。
也因而錯過了最佳的解釋時機。
顧怡佩開始抗拒他,
“你別回答了,我不想知道了。”
“你走吧,明天天黑之前,我會搬出這裏。”
話到這裏,紀钜維再也克制不了心中的情緒,伸手抱住了顧怡佩。
“對不起。” 無用又廉價,但此刻,除了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表達自己此刻的愧疚和歉意。“你以後可以一直住在這裏。除了這裏,我已經将城中幾處房産和一些公司的股份轉到了你的名下。”
“有了這些,你以後不用那麽辛苦。”
“一定會幸福的。”
紀钜維難得話多,也不知道是想安慰顧怡佩,還是為了說服自己。
熟悉的體溫軟化了顧怡佩的不甘和怒火,像個被戳爆的氣球,靠在男人的胸前嚎啕大哭....
半個小時後,她從情緒中抽身,也退出了紀钜維的懷抱。
“紀钜維,我不是出來賣的,沒有理由要你的任何東西。”擡眸看他時,眼中已經沒有淚,也沒有愛情。“就這樣吧,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放心,我不是死纏不放的人。以後,我不會再去找你。”
這夜過後,顧怡佩的雙腳再次踩進現實。
但初心,仍然未動搖。
幸福雖短暫,卻是真心換真心。對她而言,已經足夠。
可就這....老天都沒有放過她。
明明每次都有做防護措施,她還是懷孕了。
她很慌,但慌亂過後,她還是決定留下孩子。沒有了紀钜維,擁有一個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是一種幸福?
她一個人偷偷地去醫院為孩子建檔,一次不落的産檢。
漸漸地,她的心變得安定幸福。
她更加努力的工作,想好好的照顧寶寶和媽媽。
就這麽過了三個月,她骨架纖細,孕肚絲毫不顯。一日結束晚班,她從店鋪走出,撞見了一個妝容服飾皆明潤精致的女人。
她笑着對她說:“顧小姐,能單獨聊聊嗎?我是紀钜維的太太梁詠書。”
紀钜維的太太嗎?
呵....
就這一句,顧怡佩已經可以斷定梁詠書并不像她外面看起來的那樣溫潤無害。
她豎起防備,扯出明亮笑意,一臉無辜的問道:“我同你有什麽好聊的呢?我一沒搶你男朋友,二沒勾搭你老公,犯得着來我面前炫耀你紀太太的頭銜?”
梁詠書沒料到她會這麽強勢,怔了怔,扯破了僞裝。
她笑,不複方才的溫柔可親。
“倒是牙尖嘴利。不過,真犯不着。”
“我這次來找你并不是為了炫耀,只是圈裏的人都在說紀钜維在我情緒化鬧分手時找了個替身消磨時間。聽得多了難免好奇,就過來看看。”
“乍一看,還真挺像,就是配置太低級。”
**
“老板娘,想吃點什麽?” 大排檔的服務生忙過一輪後發現顧怡佩還保持剛才的坐姿,走了上去。“心情不好,就吃點好的。吃飽了,心就寬了,只想高唱一句“啥都不是事兒”。
小夥子看着就20上下的年紀,可想法通透。
說起道理來,一串串,大氣都不帶喘的。
近乎強勢的,将顧怡佩從回憶的漩渦中拉出。
她渙散的目光開始凝實,落在小夥子臉上,
歉然笑笑,
“今天有點急事兒,先不吃了。改天一定來。”
小夥子笑,露出兩個小酒窩,
“沒事兒。姐....” 他突然改了稱呼,很是熱情。“別想太多,活得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顧怡佩點點頭,由衷道:“謝謝!”
說完,拿着闵惠蘭留下的那個黑色文件袋,走入深沉夜色之中。
她漫步目的的往前走着,一公裏、兩公裏......等她回過神來時,她竟來到顧明綽常住的小區外。高級社區,外人需要盤.查登記了才能進入。
阻住了她前行的腳步,也攔住了意圖采訪顧明綽的各路記者。
顧怡佩目光掠動,一一找出了他們。
幾分鐘後,她轉身離開。
顧怡佩這一夜都在徒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心都在痛,但痛到極致之後,她發現無論是心緒和視線都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愚蠢。
因為梁詠書的幾句話,她傷害了母親也傷害了她發誓要好好愛護教養的孩子。
二十多年了。
她守着自己的不甘和憤怒過活,把初心抛到了深溝高壘。造成的那些傷害,死一萬次,也彌補不了。
悔意不斷發酵時,她木然的黑眸被水霧氤氲。
終于,她找回了哭泣的能力。
用了漫長二十五年,與她的孩子同歲。
.....
天蒙蒙亮時,顧怡佩給闵惠蘭發了兩條訊息。
第一句:對不起,媽。
第二句:屬于阿綽的一切,我會為他拿回來。
做完這一切,她走進浴室。
再出來時,已是一身清爽。
她挑了件黑色的束腰連衣裙換上,把來不及修整的長發挽起。
淡妝拂面時,清麗破開了木然。
九點時,她來到時紀集團的前臺,不帶一絲情緒地說:“我找紀钜維。”
前臺行政沒見過找大老板态度還這麽強勢的,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但明面上還是客氣:“您是?”
“顧怡佩。”
“那您有預約嗎?”
“沒有。”
“那.....”
幾次過後,顧怡佩耐心漸失。
冷聲:“你只用告訴他顧怡佩來了。如果他說不見,我立刻走。”
“這.....” 真的不合規矩。
但顧怡佩的氣勢太過強勢,前臺怕萬一鬧出亂子不好收場,顫顫的打給了紀钜維的特助吳廷海。
“吳特助,有位顧怡佩小姐找紀先生,她說請務必告知紀先生她的名字。”
兩分鐘後,前臺收到了吳廷海的回電。
“麻煩你送顧小姐上來。”
初初分手時,紀钜維一直派人跟着顧怡佩,想确定她過得好不好,會在她遇到困難時借由別人的手給予幫助。
因為愧疚,也因為費盡心力也無法抹盡的愛情。直到她再次戀愛,并生下了孩子。再後來,他偶然得知她沾了賭瘾,替她還清了賭債之後,找上門想跟她談談。結果被一盆從二樓澆落的污水兜頭。
不歡而散。
之後,各自負氣的兩個人再未見過面,那份短暫的愛戀看似淡化在時光裏。
“怡佩....” 四目相對時,紀钜維艱澀開口。他突然發現,他以為早已忘卻釋然的往事一直深藏在心底。沒想,不過是沒人去挑動罷了。
當刺激足夠時,那些美好的記憶全部躍然于眼前。
甜蜜的,生動的。
因為被封存,仍然如新。
“紀先生。” 從不甘和憤怒中抽身的顧怡佩脫胎換骨,宛若新生。冷然,卻生動。“我來是有幾件事想跟你談談。”
顧怡佩的态度令紀钜維清醒,恢複到平時矜雅清貴的模樣。
“坐。”
顧怡佩坐下。
紀钜維遞給她一杯溫水,“什麽事?”
說話時,紀钜維的目光若有似無的從她臉上拂過。
不複年輕,但她身上的那股勁兒似乎又回來了。他一直沒告訴她,他喜歡的就是那股冷冽的氣勁兒。明明過得很艱難,可是在她眼裏,好像都不是事兒。和她在一起時,他總是樂觀明朗的,煩事不沾身。
“謝謝。” 顧怡佩沒有碰水杯。
紀钜維像是沒有感受到她的冷淡,坐回到皮椅中,注視着她,目光中皆是溫柔和包容。這是顧怡佩曾經最愛的,最後卻成了她的劫。
再次得到時,她心已如止水。
而且她今天來,也不是找他續舊情的。
“紀先生你時間寶貴,我就直說了。”
“速戰速決。”
“第一件,顧明綽是你的兒子。不信的話,你可以找根他的頭發做dna比對。” 顧怡佩面色淡如水,就像在說一件同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
為了激發放大紀钜維的愧疚,她故意強調,
“無論你信不信,我顧怡佩有且只有你一個男人。”
“我和孩子的悲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遲到的指控猛烈的砸到了紀钜維的臉上,他極度錯愕,死死的盯着顧怡佩。
半晌後,艱難的開口:“你...說什麽?”
看他這般,顧怡佩心底湧出莫名的快感。
她細微的彎了彎唇,重複道:“我說顧明綽身上流着你的血。你和我說分手時,我已經懷孕了。”
說完之後停了停,約莫是覺得打擊力度還不夠,又殘忍的補了一刀。
“沒想到吧,你選擇了一個孩子的同時也放棄了一個。”
“但他憑什麽被放棄呢?就因為他的媽媽蠢,沒有早早的發現自己身體的異狀?”
紀钜維的心這些話刺痛,人也因此清醒了些,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顧怡佩冷笑:“告訴你有什麽用?讓我打掉孩子?還是改變選擇?”
紀钜維無言以對。
當時那種情況,他怎麽做都是錯。他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總有一對母子要受委屈。甚至極有可能如顧怡佩所說,她和他的孩子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
可他明明是父母愛情的結晶。
“但我當時很幸福,我愛那個小生命,努力工作想照顧好媽媽和寶寶。” 顧怡佩對紀钜維臉上的震驚傷痛視若無睹,兀自往下說着。只是到了這裏,她的情緒也不再受控,聲線染上了激動。“梁詠書為什麽要來找我?為什麽要羞辱我?”
說着,從手機找出了一條錄音,顫顫的按下了播放鍵。
梁詠書和她的對話清晰的穿透過紀钜維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像尖刀紮在他的心上。
“我是替身嗎,紀钜維?”
“如果我是,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我顧怡佩就當自己被狗咬了一口,你又有什麽資格知道孩子的存在?你根本不想要他。如果不是...”
“我孩子受的委屈,一半在我,一半都要算在你和梁詠書這對狗男女身上。”
顧怡佩眼中淚霧蔓延,模糊了她的視線,可思緒卻是清明的。
越發的覺得自己蠢。
她為了一對狗男女,讓自己的孩子和媽媽遭了那麽多的罪。
“今天,我要你們還!”
“第一紀家必須承認阿綽,如果他願意他的名字必須堂堂正正的進入紀家的族譜;第二,紀平西擁有什麽,阿綽一個毫子都不能少;第三,你必須親自去跟阿綽說聲對不起,告訴他他是爸爸媽媽愛情的結晶。”
“不然....我就把你百年紀家和你那位賢良淑雅的紀太太在新媒體平臺上爆了再爆。”
“我不過爛命一條,事到如今,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當怒氣全然宣洩,顧怡佩終于知道,忍讓只會讓自己憋屈痛苦。
親者痛仇者快。
“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手上還有更精彩的證據。她當年懷疑我的孩子是你的,經常找人騷擾我。我工作換到哪裏,她的騷擾就跟到哪裏。”
“想幹什麽?讓我不堪重負打掉孩子?”
“以前我總是想就這麽算了吧,他已經做了選擇,放有情人好好生活。再苦再難我沒想再找你。可你們為什麽還要一直來逼迫我?現在我改變注意了,我這麽不幸,傲慢到惡毒的你們又憑什麽幸福呢?”
紀钜維,你認真的想想。
顧怡佩留下這句話便起身走了,腳步決然。
那一天,紀钜維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從晨早到日暮。所有的行程推的推,延的延。
晚間時,紀平西有些不放心,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外。
原地猶豫半晌,擡手敲響了他的門。
幾乎是同時,門內傳來門鎖擰動的聲音。
父子兩人撞了個正着。四目相對時,兩人又幾乎同時開口,
“爸....”
“平西.....”
紀平西笑:“您先說。”
紀钜維點頭:“走吧,跟爸爸找個地兒喝一杯。”
兩人去到了紀氏團的高管餐廳,占了整個露臺。
燈光昏黃,清風月明,氛圍是極好的。可這一切,紀钜維沒有心思體味。
猛灌了幾口被冰淬過的伏特加後,他才開口,
“平西,你有個弟弟。”
“他的眉眼幾乎跟你一樣,可爸爸不知道他的存在, 什麽都沒給過他...”
紀平西被震驚擊中。
紀钜維卻在這時流下了男兒淚,飽含着內疚與悔恨。
長到二十五歲,紀平西從未看過父親流淚。
“爸....”
借着酒意,紀钜維把封存了二十幾年的過往全部化做言語說與紀平西聽。
最後,看着比以往沉悶許多的紀平西說,
“平西,爸爸和顧怡佩在一起時,是單身狀态且已打定注意不再同你母親糾纏。分分合合,一次又一次,太累了。”
“但爸爸舍不得放棄你,所以我放棄了顧怡佩。這是我的選擇,為此背負了二十幾年的愧疚和傷痛,我應得的。”
“可都這樣了,你的母親還是一步步将她逼進絕路。”
“顧怡佩崩潰,我的孩子沒有父愛,最後連母愛都沒了。她為什麽要這樣?她憑什麽?從頭到尾,沒有人對不起她......”
殺人誅心,顧怡佩一擊就把紀钜維的心打得粉碎。
過去,他雖痛雖愧疚,但不曾後悔。
但此刻....即使酒意已上頭,他的心依舊在被悔恨絞殺。
血肉模糊之下,第一次對一個人生出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