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不錯。’”蘇秦一向嘴無遮攔又自戀,這話說出來純粹是調侃蘇祈的。

蘇祈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對對,趙二哥還答應了。”

趙二耷拉着腦袋不敢答話。這要他怎麽說,說他沒答應?太沒擔當太不男人了,說他确實答應了?天知道他那時候只是看見自家大哥的黑臉高興,附和點頭而已。要是早知道就因為一個點頭就被賴上了,他就該乖乖聽他家大哥話,離蘇蘇遠點。蘇蘇果然不是個好姑娘……

李靈忱道:“那這個字據怎麽回事?”

“趙二哥不願意娶我……”蘇祈語氣委屈極了。

趙臨風睜大眼睛,哪有這麽無恥的人?

趙玉樹被蘇祈弄得沒脾氣了:“那只是個玩笑,不能當真的,阿祈你莫要胡鬧。”蘇祈這是要将錯就錯,那怎麽行?該死的蘇秦,教出來個徒弟完全把他的無賴和厚臉皮學去了。

蘇祈眼帶水霧,一臉受傷,“可是我當真了,我想嫁趙二哥好多年了,我們倆男未婚女未嫁,我為什麽不能嫁給他?”她看趙玉樹的眼神好像戲文裏棒打鴛鴦的大反派,秋水般的眼眸泫然欲滴,一副美人傷心弱不勝衣的模樣。

她就不信趙玉樹敢把他兄弟倆斷袖的事翻到明面上來。

男人看見了這樣模樣的女子,哪個不會憐惜地捧在手心裏呵護,哪裏還舍得讓她眼睛裏的淚水流下來。但是房裏各位沒有一個吃她這一套的,低頭的低頭,看窗外的看窗外,只楚留香好整以暇抱臂看着蘇祈,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蘇祈如今信譽太低,沒一個信她的。

趙臨風咬牙切齒:“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有我好看麽?她有我對你好麽?她哪裏比得上我?”蘇祈一連三問,柳眉輕蹙,眼淚撲簌簌落下臉頰,她右手捧胸,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夠了!”楚留香怒,當他不存在麽,“昨天晚上你不是還說今天就退婚跟我走?”

李靈忱被蘇祈這一手攪得頭都大了,聽到楚留香的話,一掌拍上紫檀木的桌子,怒吼道,

“什麽叫昨天晚上說!”

名貴華麗的書桌轟然倒塌,硯臺裏的墨水翻倒染污了許多紙張,地上一片的狼藉也沒人注意

楚留香扭頭面向李靈忱,拉過蘇祈的手不容拒絕的與她十指相扣,一臉的深情不悔:“我與阿祈早已兩情相悅,今日正要與李兄說退婚的事。沒想到婚約的事情居然是個誤會,那真是太好了。”

李靈忱看向蘇祈,蘇祈忙将兩人緊攥的手藏到背後,一臉的驚恐:“才沒有,我跟他沒一丁點關系。”

“沒關系?”楚留香挑眉看蘇祈,威脅之意盡顯。

李靈忱搖頭,向趙玉樹道:“趙島主,鄙莊剛宣布了家妹婚約就立刻退婚的話,于家妹名聲有礙,不知可否緩上一緩?當然,若是令弟有了喜歡的姑娘,近期就要成親的話,就當在下言語冒昧了。”李靈忱本來勃發的怒意早被蘇祈攪合沒了,只好先解決了這邊再算她的糊塗賬。

“無礙。不歸島與淩雲莊乃是世交,這小事就算趙兄不說在下也要這麽辦的,阿祈胡鬧,臨風也是從犯,兩人都有錯。只願不歸島與淩雲莊不要就此疏遠了才是。”

“那是當然。”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小弟先告辭了。”趙玉樹向趙臨風打個眼色,示意走了。

“趙兄慢走。”李靈忱與二人一起出門相送。

蘇祈神經一松,可算是沒事了吧。

楚留香涼涼道:“你還沒跟我解釋就算完了?嗯?”最後一個字拖着長長的尾音落在蘇祈耳邊,低沉又性感。

“管你什麽事?”蘇祈不屑。

門外頭李靈忱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楚留香本來有些不悅,轉眼又笑的狐貍一般。蘇祈警覺後退,奈何手還在人家手裏,沒退兩步就被抓在懷裏。

正好此時李靈忱推門進來。

“楚留香!”李靈忱再次被成功氣的倒仰。

******

蘇祈當天就下了天都峰。她生氣極了,李靈忱不管她意願自顧自與将她賣給了楚留香,什麽叫以後她由楚留香照顧!她才不幹!

楚留香騎着匹棗紅馬慢慢悠悠跟在蘇祈身側,神情愉悅極了。搞定了大舅兄,阻力就少了不少,還怕蘇祈不乖乖就範?

她就不!蘇祈現在和楚留香杠上了,楚留香說往東,她偏偏往西,楚留香說南下風景好,她便直接北上,總而言之,必須反着來。憑什麽他喜歡她,她就得到貼上去?楚留香女人那麽多,風流帳一屁股,她蘇祈是有志氣的人,才不要跟那麽多女人搶男人。

楚留香也很無奈,這丫頭怎麽就那麽嘴硬……明明心裏也有他,為什麽就避自己如蛇蠍呢?他明明那麽多哄女孩子開心的手段都用上了,她也不屑一顧,好難追……

“阿祈,咱們這是要去哪?”

蘇祈表達不高興最常見的方法,就是不理人,徑自板着張臉趕路。

下一秒,楚留香的身子就輕飄飄的飛起來,落在蘇祈身後。蘇祈感覺到自己身後人的時候,已經晚了,楚留香抱着她的腰,将頭放在她肩上。

“不許不理我。”

蘇祈知道自己無賴不過這流氓,悶聲道:“回桃花谷。”

“恩。就我們倆麽?”嘴裏呼出的氣故意吹在蘇祈耳後,引的她微顫。

“沈老頭也在。”但願沈七味能從濟南趕回來,不然她就要晚節不保了。為什麽胡鐵花都能知道楚留香是個花花大少不可信,她哥卻把自己放心托付給這人?這不科學,蘇祈心裏哀嚎。

“那我住哪?”

“竹屋。”蘇祈很想說豬圈,但是她還是不敢。

楚留香不大願意:“天氣都那麽冷了,你忍心麽。”最重要的是竹屋在蘇秦的房間那邊,離蘇祈的東廂卻遠一些。戀愛中的男人更不可理喻,他想離蘇祈近一些,最好打開門窗就能看見。

“愛住不住。”蘇祈冷言。

“阿祈,你缺個暖床的麽?我什麽都會。”

蘇祈額頭青筋暴起,這個不要臉的猥瑣男。

“不缺。”語氣生硬。

“我們冬天去松江府好不好?我在那裏認識一個朋友,左大哥做的四腮鲈魚燴堪稱天下第一,他還有個女兒,跟你差不多大,你一定會喜歡的。”蘇祈不喜歡吃腥膩的肉類,獨獨喜歡吃魚,鲈魚燴想必也會喜歡。更重要的是他去年已經答應了左輕候,今年冬天去擲杯山莊,當然也想蘇祈與她一起去。

蘇祈條件反射道:“我不去,你自己去。”她又想起薛笑人好像是在松江府的薛家莊,一點紅說不定還在受着薛笑人追殺呢。

忙又道:“去。我要吃鲈魚。”

楚留香好笑:“你又在想什麽壞主意?怎麽突然改口了?”

“不告訴你。”蘇祈想到松江府有楚留香的紅顏知己石繡雲,覺得這是個反駁楚留香的好機會,但心裏又頗覺不是滋味,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帶你去。”楚留香将蘇祈手裏的缰繩接過來,好讓她能休息休息。

“難道我是小孩子麽?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

“哪敢。”

兩人這一晚在雙十鎮的客棧落腳。

客棧不大,但是布置的幹淨整潔,每樣東西都是不貴重,卻讓人覺得舒服溫馨,一看這家客棧就有蕙質蘭心的女眷。

果然,來招呼他們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可愛的女孩子,她面目清秀,穿的是普通的棉布衣服,但是廉價的紅衫子穿在她身上也好看得很,女孩看見楚留香,臉頰就變得粉紅,被身上的衣服一襯,宛若一朵火紅的木棉。

“客官要吃些什麽?本店雖然都是家常小菜,但是魚肉蔬菜都是新摘的,包管您滿意。”女孩子聲音清脆如出谷黃莺,一雙眼睛緊盯着地板,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脖頸,好像地上有錢撿似的。

楚留香随意點了幾個小菜,又問蘇祈:“阿祈,你想吃什麽?”

“四腮鲈魚燴。”

那小姑娘驚訝,也顧不得羞澀了,“我,我們這裏是小店,并沒有四腮鲈魚,”她不好意思笑笑,“但是有新鮮鯉魚,姑娘你可以嘗嘗清蒸的,也很好吃。”

楚留香無奈笑笑:“姑娘不必為難,我妻子是開玩笑,當不得真的。”

女孩臉色一白,忙匆匆應下踉跄着跑去了後廚。小姑娘還是不懂得掩飾自己情思的年紀,一眼就喜歡上了英俊的陌生男人,心思全都表現在行動上,天真爛漫的緊。

蘇祈戴着黑色的鬥笠,雙手擺放在桌上不知在想什麽。

楚留香道:“你是在吃醋。”語氣是肯定。

“沒有,我心情不好,我擔心沈老頭還沒回去。”蘇祈聲音淡淡。方才她不加思索就說出來了,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圓過去才好,随便說了一句。

楚留香心裏歡喜,面上也不戳破,“咱們現在離嘉興也不遠了,明日快些走便是了,你不必擔心。”

“恩。”蘇祈低應,難得沒有反駁。

小店的菜味道不差,填飽肚子還是可以的。送菜來的是一個憨厚樸實的中年漢子,黝黑的臉笑的時候眼角都是褶皺,對他們很殷勤周到。蘇祈吃的很少,她沒胃口。

這時已經是初冬,夜裏的風難免寒涼,楚留香特意跟掌櫃多要了兩床被子,給蘇祈多鋪一床,身上再多蓋一床,他一路上都是這樣。他們是練武之人,本應不懼寒冷,但是蘇祈壞毛病多得很,一到天寒的時候身上就冰涼,更不喜歡寒風。

蘇祈坐在桌前看床邊忙碌的身影,心裏難免五味雜陳。這混蛋對她無微不至的好,橫挑豎挑都挑不出錯來,才更加讓她生氣。現在他對自己那麽好,可是将來呢?楚留香難道能一輩子都這樣對她如初?蘇祈無法不想這些,楚留香對她越好,她就更加貪心的想要他一輩子都這樣好,她就在想是不是他以後也會對另一個女人這樣好?心裏像着了魔一樣苦澀酸甜,遏制不住。

說到底,蘇祈只不過怕的是未知。

她只不過是怕再被抛棄。

“這被子是掌櫃今天剛曬洗的,軟和又舒服,阿祈,過來睡覺。”楚留香鋪好床轉身喊她。

“恩。”蘇祈面無表情應道,好像是有鐵石一般的心腸。

楚留香毫不在意,俯身在蘇祈額上一吻,呢喃道:“晚安。”

蘇祈怔怔望着那人走時關好的房門許久,才低聲回:“晚安。”

門外,楚留香無聲的笑。他家阿祈真是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剛才又弄錯了……改過來

嗚嗚嗚……我有罪,送上小皮鞭求鞭撻……

剛才一不小心又弄錯了……乃們罵我吧……

所以我剛才又去加碼了

☆、39擲杯山莊

第二日,蘇祈洗漱好走下樓梯的時候,就看見楚留香已經坐在小店裏的桌椅上等她,紅襖的小姑娘正拿着抹布擦洗店裏桌椅,時不時偷偷撇一下楚留香,臉上還有未退的紅暈。天色已經不早,店裏早沒了客人,只有楚留香兩人還沒走。

“早,阿祈。過來坐,等會早飯就上來了。”楚留香對她打招呼,示意過來坐。

蘇祈一大早心裏就莫名不舒服,看什麽都不順眼,尤其是楚留香。賭氣似的就找了個背對楚留香的位置,面牆軟綿綿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着已經斑駁了的牆面面無表情發呆。

楚留香又起身坐過去在蘇祈右手邊,摸摸蘇祈額頭,“我給你叫了素餡的小籠包和雞蛋羹,還有幾碟小菜,你還有沒有想吃的?”

蘇祈難得沒跟楚留香頂嘴,“沒有。随便。”聲音敷衍漫不經心,眼睛還是直直盯着牆面看。

“怎麽今天傻呆呆的?想什麽呢?”楚留香好笑,蘇祈一臉夢游狀表情,可*死了。

“沒有。”蘇祈收回視線,挺直腰板坐好。讨厭鬼。

雞蛋羹口感香滑,裏頭還放了香油和青翠的小蔥,好吃得很,蘇祈将一整碗蛋羹吃了個幹淨,又吃了兩個白菜陷包子,撐得不行。吃飽了,心情就開始變好,蘇祈覺得她一身的活力又回來了。

楚留香是個徹底的肉食動物,連早餐也是肉粥和肉包子,此時還沒吃完。看見蘇祈臉色又鮮活了,對過來給蘇祈上溫開水的小姑娘感激一笑。小姑娘建議他給蘇祈叫碗清淡養胃的雞蛋羹果然是做對了,她都好幾天都沒好好吃一頓飯了。

白小紅的臉色霎時又紅了個透,連忙轉頭偷偷撇蘇祈臉色,這位夫人看起來很不好惹,一身冷淡淡的氣勢昨天讓她心驚。生怕她知道了自己心思,半夜三更将自己殺掉。

蘇祈早在吃飯時将黑紗鬥笠摘下來放在一邊,也還沒戴上。看見小姑娘看着她震驚的嘴都張開忘了合上,心裏好笑,卻故意兇巴巴道:“看什麽?再看把你眼珠子剜下來當球踢。”

白小紅吓得縮到楚留香身後,臉上表情兔子一般,幾乎哭了。

蘇祈沒想到這人反應那麽大,一時也不知該繼續裝下去好,還是道歉好了,只好拿眼睛看楚留香,示意他安慰安慰快被自己吓哭了的小姑娘。

楚留香渾然不覺,動作優雅地喝着粥,仿佛這粗瓷碗裏盛着的是無上的美味。

蘇祈桌下的腳狠狠對準目标踩下去,讓你裝沒看見。楚留香不躲不閃,任蘇祈踩着,臉上無所覺,好像被踩的不是他自己的腳,繼續吃的一臉惬意。

蘇祈可沒安慰過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緩和了臉色,淡淡笑道:“雞蛋羹很好吃。”

小姑娘更加驚恐,這位夫人的臉變得好快。

白小紅覺得,蘇祈但是就算兇人也還是那麽好看,怪不得那位公子那麽寶貝她。白小紅在雙十鎮已經是最漂亮的女孩子,她做夢都期待能有個樣貌英俊潇灑的良人,像說書先生講的那樣從天而降,從此帶她離了這小小的鎮子,過有錢人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良人終于來了,身邊卻還帶着美麗的仙女。

今日見了蘇祈,白小紅一直自負的美貌如花簡直連蘇祈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了,活像個灰頭土臉的鄉下人。

白小紅躲在楚留香身後,突然有些希望蘇祈真的将她眼睛剜下來,起碼她心裏不會如此難受。

“姑娘,麻煩你再為我添一碗粥。”楚留香微笑将碗遞給白小紅。

白小紅抱着碗再次落荒而逃。

她覺得,這兩日是她活的最甜蜜的日子,也是她最大的噩夢。

蘇祈翻個白眼:“我怎麽她了麽?看見鬼似的。”開個玩笑而已啊。

楚留香轉過頭去偷偷笑了好一會,才一本正經對她道:“你應該知道,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女人看見你,都巴不得自己沒有出生過,自然得像兔子一樣逃走了。”

楚留香這話可以讓衆多的女孩子心花怒放,蘇祈卻覺得有些諷刺。這張美絕人寰的臉的确能滿足女人的虛榮心,但也帶來更多的傷害。

世上人總以為紅顏禍水,其實起禍的哪裏是她們女子,不過是人的貪心。

蘇祈垂眸:“是麽,比我姑祖母還好看麽?”

楚留香一噎,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走了。”

蘇祈鄙視看他,“姑祖母還在底下等着着你呢,楚香帥。”

“阿祈……”楚留香道:“石夫人的死跟在下可沒什麽關系。”

蘇祈反唇相譏:“難道跟我就有關系?”這話說的真是無恥,難道不是你當初組團去的大漠刷的石觀音?

……

“沒有。”楚留香誠懇回道。

蘇祈冷哼。

******

擲杯山莊,果然已經鬼氣森森的了。

而左輕候也已沒有了昔日豪爽樂天的樣子,一臉的憔悴,眼窩深陷,似已老了十幾歲。

“這位是我的朋友,叫蘇祈。”楚留香跟左輕候介紹。

左輕候這時才看見楚留香身邊站着的姝麗的少年,也道:“楚留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現在卻無暇招待貴客了。”

蘇祈也淡笑着打了招呼,表示不介意。她到了松江府之後特意又穿了男裝,又讓楚留香給她畫了妝,遮去了五分美貌,免得惹人注意。一個絕色的女子總是比一個美麗的少年來的更矚目一些。

楚留香早已看見他的反常,此時才忙問道:“左二哥,你這是怎麽了?”

左輕候緊握着楚留香的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楚老弟,明,明珠她……”他幾乎要背過氣去。

“明珠怎麽了?”楚留香吃驚。左明珠自小乖巧又懂事,會出什麽事?

左輕候重重嘆了口氣,“明珠她病得很重。”

蘇祈看着蕭瑟的庭院,不由得唏噓,左輕候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左明珠居然也忍心讓自己老父如此傷心,當真,不孝。*情若就是這樣自私,而置他人于不顧,甘願舍棄一切,那當真偉大得很了。

菊苑裏的各色菊花開的正爛漫,并不因為壓抑的氣氛和下人的疏于打理而凋敗。院子裏大大小小的丫頭婆子肅立着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被連日來悲傷的莊主遷怒,前日還有一個丫頭因為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藥而被左輕候趕出了擲杯山莊。

房裏紫檀雕花的拔步床上,躺着一個蒼白美麗的女子,她被疾病折磨的消瘦,眼睛緊緊閉着,屋裏好幾個頭發花白的大夫都輕聲細語的講話,好像生怕吵醒了沉睡中的美人。

床前坐着一個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老人在給左明珠把脈。

突然,那老人一聲厲喝:“不好!”他迅速從懷裏掏出來一包銀針,雙手如電将針插在左明珠周身大穴上,不一會就将整個人都插成了刺猬。

床上人痛得痙攣,身體不斷地扭曲,幾個壯婆子連忙抓住她亂扭的身體,好讓大夫繼續行針。左明珠動彈不得,嘴裏“赫赫”的叫,一雙眼睜的老大,眼裏泛着層死灰色,眼白與眼珠已經混成了一種顏色,渾濁暗灰,可怖之極。

左輕候心如刀絞,撲上去抓着她的手,嘶聲道:“明珠,明珠,是爹爹呀,明珠,你醒來呀……”他聲音悲痛至極,屋裏衆人都心酸地暗自抹一把淚,楚留香也紅了眼眶。

楚留香心如赤子,看見陌生人傷心都盡量幫忙,更何況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是大夫,左明珠的病痛也跟他沒有一丁點兒關系,但是楚留香心裏還是自責得很,他想着若是來時帶着沈七味,或許左明珠能救回來一命呢。

蘇祈卻一眼都沒看床上的人,她正站在窗戶邊上欣賞那盆迎風搖曳的綠水秋波,嬌嫩細長的淺碧色花瓣正開的爛漫,是衆多菊花裏的典雅高貴的王者。

也不知過了久,衆人一陣驚呼,左輕候暈倒了,然後又是一陣忙亂。

真是場鬧劇。

蘇祈轉身出了門,她可不想在這裏看熱鬧了,讓楚留香自己折騰去吧。蘇祈一點也沒想過告訴楚留香實情,反正也死不了人,才不要要告訴那混蛋。

蘇祈此時坐在松江府的紅燈區,跟古代連鎖妓院怡紅院一樣著名的萬花樓裏,面前十幾個各式各樣的美麗女子一字排開,任他挑選。

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紅燈區,想着來找個姑娘調節調節心情也不錯,就進來了。

萬花樓裏的女子們都争先恐後的展示自己最美麗的那面,大眼的,長腿的,細腰的,大胸的,風姿無限。這次來的恩客雖然衣服料子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本城的有錢人,但是他俊俏得很。她們覺得別說給的錢少,能跟美男子睡一夜就算是不要錢也是好的。有錢人都是膀大腰圓,年老醜陋的老男人,她們卻還要強顏歡笑故作喜悅,被踐踏的早已沒有了尊嚴,其中辛酸也只有自己才知曉了。

老鸨是個年老色衰的中年女子,穿着紅綠卻不俗豔,眼珠流轉間猶有年輕時的風流妩媚,嬌笑道:“我們樓裏最年輕美麗的姑娘都在這裏了,不知公子喜歡什麽樣的?”

蘇祈一個個看過去,又一個個看過來,看了許久,才向老鸨道:“有男人嗎?”

一衆姑娘頓時失望,一哄而散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用不小的聲音抱怨。本來以為是個俏郎君,卻沒想到居然是個兔兒爺。

老鸨笑容絲毫不變,這樣的客人她可見多了,本朝男風盛行,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公子您喜歡什麽樣的小倌,我們萬花樓各色都有,都是十三四的年紀,比女人還嬌軟得很呢。”

蘇祈皺眉,十三四?那還是孩子吧?

“當然了,您要是喜歡年紀大一點的,當然也有,就說弄琴公子吧,十年前那可是冠絕整個松江府的絕色啊,尤其彈得一手好琴,那些個達官顯貴們誰不搶着為他一擲千金?雖然現在年紀大了點,但是顏色還是一樣的美,保管您滿意。”老鸨子這行人都善察言觀色,看見她皺眉趕忙換話。

蘇祈被老鸨長長一段話繞得頭暈,也沒細聽她說了什麽,就道:“就這個弄琴吧,給我找個包廂,要安靜一點的。”

老鸨高興道:“是,老身馬上給您去請。安靜的包廂當然有,這只不過,這個價錢嘛,就得稍微貴一點了。”

蘇祈大大方方甩出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楚留香給的,他是有錢人。

“春喜,趕緊帶這位爺去三樓秋月廳。”老鸨是見過大世面的,一百兩不少,但在她眼裏委實不算很多了。

三樓的确安靜一些,整個房間随處挂着輕薄的紅紗,隐約可見裏頭有一張大床,牆上挂着惟妙惟肖的春宮和各種情趣用品。

蘇祈頗為有興致的看了一遍,只聽敲門聲響,進來一個身量纖長的男子。

“見過公子。”弄琴彎腰行禮。

“恩,起來吧。擡起頭來讓爺看看。”蘇祈冷冷道。

弄琴聽話擡頭。

這人二十五六的年紀,穿着一身白衣,臉上的線條都已經堅硬了,但是他一雙眼睛淡定自若,隐隐帶着傲氣,身姿隽秀,不像風塵中的男子,倒像是個博學多才的書生。

蘇祈心中驚嘆,好個內裏堅韌的美男子。

随即微微一笑,道:“随便彈個曲子什麽的吧。”

弄琴聽他聲音變軟,便知道自己入了他的眼了,笑道:“奴家略懂些古琴,請公子評點。”言罷從屋內博物架上取了把琴,跪坐在窗邊,彈了曲平沙落雁。

铮铮的古琴聲便響了起來。

蘇祈一躍到窗臺坐下,正對着弄琴,看着他修長玉白的手指輕拈琴弦,隽永清新的曲子便流暢彈出。

蘇祈靜靜聽着,手指還緩慢打着節拍。

“停。”蘇祈忽道。

弄琴一驚,琴音猛然亂了,有些不知所以然看他。

“此曲乃是‘借鴻鸪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也’,你心中郁郁,即便指法熟練,也是不能入耳,還是停了吧,莫要污了我的耳朵。”

弄琴本來有些生氣,聽蘇祈說完後,沉默許久,才恭敬道:“請公子指教。”起身讓出地方。

蘇祈哪裏會彈古琴,她也就是小時經常聽蘇秦彈,只略有些鑒賞能力。蘇祈心思敏感纖細,聽了一半就心裏難受的緊,不覺出聲叫他停了。

她當然不能這麽自曝其短,只道:“你是個風塵裏的人,沒有相應的心胸,是彈不出好曲子的。還是從此莫要再碰琴了,免得徒傷悲。”若是心境不能進步,還是如此孤芳自賞,早晚藍顏薄命。

這話說的太過誅心,兩三句話,就要讓自诩琴技過人的弄琴從此不彈琴。

“好。多謝公子指點弄琴。”弄琴竟然也答應。這人說的對,他或許不配彈琴。

蘇祈甩飄飄然飛下了樓,幾個彈指間不見了蹤影,風裏遠遠傳來他低沉冷然的聲話,“不謝。”

窗臺上本來蘇祈坐着的地方現在被一本書壓着張銀票,上面通寶銀莊的紅戳子分外明顯。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啊更新

☆、41遇刺

蘇祈出了萬花樓,便漫無目的的亂逛,松江府雖然距嘉興不遠,但是她也從沒來過,故而雖然眼前道路縱橫,蘇祈卻不知該往哪裏去才好。

蘇祈并不想回擲杯山莊,她不喜歡那裏,蕭蕭條條的,一場鬧劇。于是她沿着背對擲杯山莊的方向一路走,眼裏也不看身邊景物,徑自想着心事。

她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明明楚留香對她這樣好,心裏卻仍然惶恐不安,恐怕不能給回應楚留香會傷心;想遠遠離開他,那人卻又迫她這樣緊。蘇祈在這個世界除了桃花谷以外無處可去,那裏是她心裏最美麗的淨土,是她的家,她不舍得遠走。

蘇祈的腳步突然加快,急匆匆一直走到郊外無人的小樹林。這裏離擲杯山莊太遠,根本趕不回去,這人也不會放自己回去。

“閣下何人?可以出來了。”

只見小樹林裏寒風飒飒,吹起滿地的落葉,這裏只有她一人,蘇祈的話好像是說給空氣聽的。

蘇祈一點也不敢懈怠,筆直立着,右手撫上腰間。腰上一條黑色的鞭子,不仔細看的還以為是大街上随處都有不值錢的腰帶,但這就是蘇祈防身的兵器。

鞭子看起來不值錢,實際上也确實不是什麽珍貴有來歷的,它只是一條普通的蛇皮鞭子。唯一不普通的是,師父曾經将鞭子在強效迷藥裏浸了整整一個月,只要傷到了皮肉,它甚至可以迷倒一頭牛。

聽起來似乎很低劣,武林中,在兵器上淬毒的都是些下三濫。蘇秦從來不自诩正道人士,他臉皮厚的很,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也是沾沾自喜居多罷。

雖然總随身帶着,但蘇祈從輕易不使出這條鞭子,這是蘇秦能留給她的不多的還能讓她感覺溫暖的東西了,怕用壞了。但是今天的敵人不大好惹,她得做好萬全準備。

一陣帶着沙石的寒風吹過,帶着呼號。這似乎是一個信號,緊接着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吹得整個樹林裏光禿禿的樹枝東倒西歪。天,變了。

天色突然變暗,蘇祈頭頂上洶湧翻騰的烏雲像一個巨大的兇獸,正要把她吞吃入腹。

這時,蘇祈也動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動作的,身子就像只巨大的鳥猛地往前沖了三丈遠,身後的寒光不停,蛇一般尾随追上,劍與鞭子纏鬥在一起。

蘇祈的鞭子将自己周身圍得密實,黑衣人手裏的劍也快的叫人看不清,虛幻的劍影籠罩蘇祈全身,只等她稍微有一點破綻,便将人斬于劍下。

蘇祈小時候,蘇秦曾說她沒有必贏的武者之心,與人對戰只一味的守,這樣故然不輕易輸,遇上相當的對手想取勝于對方也難。蘇祈那時并不覺得仁慈有什麽錯,她本來也并不想讓自己的手染上無辜人的鮮血。

蘇祈此刻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她這次的對手明顯是個殺手,雖然功夫不及她,但此人一招一式絕無半點花哨,竟半點不守着自己門戶,完全不顧及自己死活,劍劍都直指她周身死穴,功夫來路跟一點紅倒頗有相似之處。蘇祈出谷以來很少跟人交手,對上身經百戰的殺手,情況并不太妙。

薛笑人的手下。

蘇祈抵擋漸漸吃力,額頭上冒出來顆顆豆大的汗珠子,有的順着她的額頭流到睫毛上,慢慢滲透進眼睛裏,酸澀麻癢。但是蘇祈毫無所覺,她的精神已經高度集中,完全顧不得這些了。

對方知道自己體力有限,攻勢更加猛烈,伴随着壓頂的烏雲,蘇祈恍惚覺得這就是她的末日了。

蘇祈的長鞭舞的越來越慢,臉色蠟黃,如雨的汗珠将臉上用來遮人耳目的易容溶掉,糊成一片的黑黃,頭發緊貼着頭皮濕黏黏的貼在身上。她狼狽極了。

“轟隆隆”的一聲驚雷,才醞釀了不久的滂沱大雨伴随着電閃雷鳴傾瀉而下,眨眼就淋濕了兩人的衣衫。

終于,蘇祈再無力了,舞的密不透風的鞭影露出一個破綻。黑衣人眼睛一亮,随即一道匹練般的劍影直刺蘇祈胸膛。

若這一劍刺實了,就算是沈七味來了,也是無力回天。

荒郊外無人煙處,初冬的雨能冷到人的骨子裏,天際只有寒鴉在啼,真是個埋骨的好去處。

蘇祈已經逐漸無力的身子在黑衣人的劍刺來的時候突然急速後退,同時手中的鞭子卷住黑衣人的脖頸。

黑衣人好像全然不在乎這條黑鞭能将自己的脖子絞斷,刺出的劍精準沒入蘇祈的胸口,他算準了蘇祈再無能将他殺死的氣力。

蘇祈确實沒有将他脖子拗斷的力,但是。

黑衣人忽然仰面倒在地上,眼睛裏帶着滿滿的不可思議和驚恐,他萬萬沒想過自己就在馬上就要成功的時候倒下了。

他脖子上松松套着的黑色鞭子上還沾着磨破的血皮。

蘇祈将插在自己胸口的劍□,終于力竭倒在地上。剛才的一後退一甩鞭子已經用盡了她所有內勁,現在的蘇祈連一根小手指都擡不起來,不斷冒血的傷口也來不及包紮。她不敢睡過去,呈半昏迷狀态仰躺在地上調息內力,暗暗祈禱迷藥效用能久一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雨慢慢的停了,蘇祈左胸傷口并沒有包紮,殷紅的血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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