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虎視眈眈

那人在病房裏逗留的時間并不長,動作也很謹慎,幾乎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響。即便如此,在靜谧如斯的單人病房中,沈沂秋仍是大氣不敢多喘兩聲,生怕被對方發現自己在裝睡。

那人拍完她的照片後沒有停留,悄無聲息離去,仿佛剛才的五分鐘就是沈沂秋幻想出來的。可她心裏很清楚,這并不是假的,因為那人身上帶着殘餘熱浪,空氣裏還飄散着一股燥熱。

令她疑惑的是,這是誰派來查探她現狀的呢?債主已經在外面守了幾天了,相關情況早就從醫生那裏了解不少,沒有必要大晚上溜進來。

而更讓她感到驚奇的是自己怎麽會事先感知這件事?她又仔細想了想,始終無法解釋這毫無科學依據的現象。最後只能自我安慰說也許前世發生過,只是當時她是真昏迷,所以并不知情。

人已經醒了,再怎麽裝也難以做到毫無破綻。醫生和護士每天都會來,遲早會發現她的情況,沈沂秋心裏着急,整夜失眠。

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認真梳理了一遍可以信任的人選,結果令她沮喪。失神望着天花板,沈沂秋哀嘆:“爸媽以前總說,要專注學業,沒必要把時間花在無關方面上。只可惜事到如今,能幫我的恰恰就是這些無關方面。”

平時不聯絡不走動,出了事情誰又願意主動自找麻煩呢?再說前世被騙的那麽慘,就算真有不熟的人站出來,她還未必就敢接受呢。

冥思苦想了一夜,天亮以後倒是睡熟了,也省得刻意僞裝了。但睡覺和昏迷畢竟是不同的,能瞞得過敷衍馬虎的小護士,卻逃不過主治醫師的專業眼光。

“今天小秋氣色不錯,各項指标也很穩定,估計這兩天就該醒了,你們多留心觀察。”醫生完成例行檢查,離開前特地多交代了護士兩句。

沈沂秋皺眉,看來最晚也就拖到明天了。

又是如常寂靜的夜晚,沈沂秋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不适,也沒人再來打擾。她白天睡了太久,夜裏完全沒有睡意,只好躺着發呆。

這幾天,她把認識的人全都回憶了一遍,就連幾乎快要忘記名字的小學同桌都費力想了一下,仍是一無所獲。大概是死過一次,沈沂秋的心性不像當年十八歲的時候那麽脆弱不安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分析跟自我安慰,她已經從最初的急躁平靜了下來,但讓她認命接受現實,再重新經歷一遍前世那操、蛋又憋屈的人生,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

沈沂秋對着天花板努力尋找焦點,積聚起全身的力量來為自己打氣,她一定要活出不一樣的人生來!

舊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徑。熟識的人裏沒有合适的,那就擴大範圍,哪怕是個陌生人也行,只要能幫忙主持公道就好。

沈沂秋慶幸自己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意味着她可以擺脫監護人這個條件束縛,作為一個完全獨立的成年人生活。只是轉念又想到這次全家出游也是提前為她慶生,可惜爸媽沒能看到她成年,又是一陣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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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漸亮,沈沂秋犯困迷糊,恍惚間一個名字突然冒了出來:秦千柔。

秦千柔……沈沂秋強忍睡意,在記憶庫裏搜尋着關于這個名字的信息。

“她是誰?名字有點熟,但是好像我不認識啊。”心中嘀咕,沈沂秋對重生後的自己越來越不熟悉了。

倦意襲來,在沉沉入睡之前,兩年前在表舅舅樓下的場景突然重現:有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女人和表舅舅相對而立,他們一直在不停說話,沈沂秋躲在樓梯口不敢走過去,生怕打擾了他們的約會。

沈沂秋等了一陣還不見他們停止交談,猶豫着該走還是留。本想今天到表舅舅家蹭一頓晚飯的,看樣子是沒戲了。可是突然間她聽到一聲呵斥,緊接着便是響亮的巴掌聲。

沈沂秋睜大眼睛,再次确認她的表舅舅真被打了。更神奇的是,他非但不生氣,還對那女人離去的背影連着叫了幾聲:“千柔,千柔,你聽我說……”

那女人打了表舅舅一巴掌後,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絲毫不給他挽留的機會。這下,沈沂秋更不敢出去了,再說她也不懂安慰人。

為了不讓表舅舅尴尬,沈沂秋悄悄走了。一個小時後接到表舅舅的電話時,她還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啊真不好意思表舅舅,同學非要拉我去吃肯德基,今晚就不去找你了。”

表舅舅的語氣低沉,一聽就無精打采的。聽到沈沂秋不過來,也聽不出是高興還是輕松,沒聊幾句就挂了電話。

沈沂秋獨自一人坐在肯德基裏吃着漢堡雞翅,想着表舅舅剛才那半死不活的語氣,忍不住又想起那個叫千柔的女人。

名叫千柔,還真是一點都不溫柔呢。

沈沂秋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表舅舅又一次相親失敗回來,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一個人默默喝了好多酒。沈沂秋見他難受,擰了毛巾遞給他,讷讷在旁邊想着該說點什麽開解的話比較合适。

她還在醞釀措辭,倚靠在沙發旁的表舅舅突然倒了下去,側卧在地毯上,抱着空酒瓶不停呼喚:“千柔……千柔……秦千柔……”

沈沂秋湊到他跟前才算是聽全了那女人的名字,原來她叫秦千柔啊。

不過從那次醉酒之後,表舅舅就開始到處旅游,沈沂秋再沒聽他提起過這個名字了。

再後來,沈沂秋貌似也聽過幾次秦千柔的名字。班上有幾個關注時事新聞的同學好像特別喜歡她,經常把她挂在嘴邊,隔天就說:“你們知道嗎,這個新聞可是千柔女神挖出來的。我昨天看了專題報道,她全程一線采訪呢!”

沈沂秋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她性格柔和,脾氣溫順。同學說得起勁,她不好意思掃興,便在旁邊默默聽着,當個稱職的聽衆。

後來聽得多了,她偶爾也會在看新聞頻道的時候看幾期秦千柔的節目,但大多數時間她都更喜歡看書做習題。屏幕上的秦千柔氣質出衆,典型的職業女性風格。說話幹練,采訪的時候并不算太委婉,有時還會把受訪者問到沉默自閉。

大概是親眼見過秦千柔扇人巴掌,屏幕中那個看着就很高冷的女人對于沈沂秋來說,反倒顯得柔和了一點。

不過沈沂秋還是忍不住想,長得這麽好看的女人,怎麽會那麽兇?

關于秦千柔的回憶摻雜在她的夢中,讓她苦思了幾天的答案終于浮出水面。大概是知道有了解決的辦法,沈沂秋安心睡了一覺。

早上是被耳邊的人聲吵醒的,沈沂秋早就做了打算,今天開始不再假裝昏迷,于是順勢在嘈雜的環境中睜開了眼。

“哎?你們來看,這是不是醒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沈沂秋放在被子裏的手突然握緊。

這個聲音她怎麽都不會忘記,前世裏她醒過來後第一個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而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那逼得她幾乎瘋掉的債主,邵齊東!

沈沂秋側過臉,本能想要避開正仔細打量自己的那雙眼,這筆賬不能就這麽算了!她心底憤恨不已,此時卻不能表現出來。

現在,她應該假裝還不認識邵齊東。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沈沂秋從沒見過這個人,也沒聽父母提起過這個名字。

“麻煩讓讓,我需要為病人做個詳細檢查。”主治醫師也是個中年男人,但沈沂秋覺得他比邵齊東親切多了。

病房裏除了邵齊東,還站了兩個人。沈沂秋透過主治醫生忙碌的身影,從縫隙裏看見了他們。

蹙眉盯着他們看了會兒,對于陌生人,她只能用沉默應對。

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那兩人中年輕的那個率先開口自我介紹:“我叫陳康,是交警大隊的,上星期是我們把你送進醫院的。”

然後他又指了指身邊的人,繼續說:“這是我們的劉副隊長。”

沈沂秋一聽交警大隊,又回想起一周前的那場車禍,雖然對于她的內心來說,其實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想到至親離去的畫面,任誰都不會無動于衷。

沈沂秋動了動唇,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面對仇人和壞人,她不能哭,也不願哭。

但面對幫助過她和救過她的人,內心的善良讓她無法保持冷漠。

陳康心裏一直惦記着這個可憐的孩子,趁着輪休,打算來醫院看看。沒想到在醫院門口碰到劉隊,這才知道原來牽挂沈沂秋的不止他一個。

沒想到剛到病房不久,沈沂秋就醒了。陳康和老劉還顧不上高興,又被她淚流滿面的樣子給吓到了。

“哎哎哎,醒了是好事啊,怎麽哭起來了?”陳康無措地想要安慰沈沂秋,卻發現詞窮得厲害。

還是劉隊見多了這種場面,輕拍了一下陳康的肩,接過他的話:“小秋啊,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養傷,争取早點康複出院。以後的路還很長,你的家人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雖說是比陳康的安慰有力些,但仍是戳人傷疤,令人傷懷。主治醫生聽不下去,低聲制止:“病人才剛醒,不适合太多人探望,你們這些安慰的話也暫時不要說太多,以免影響小秋的情緒。”

車禍發生到現在,沈沂秋的悲慘遭遇和幸運逃生早就牽動了不少人的心。大概是從心底裏憐愛疼惜這個孩子,不知不覺也就把她當做自家孩子那般對待。

“醫生,她什麽時候能夠出院?”剛才一直沒再說話的邵齊東突然開口,沈沂秋身子禁不住一抖,連哭都暫時止住了。

“要等今天的檢查報告出來才能确定。沒有大礙的話,再留院觀察一周。”

“一周?”

“一周!”

陳康是覺得一周對于從那樣慘烈的車禍現場活下來的人來說太少了,邵齊東則覺得七天還是太長了。

主治醫生并不理會這些人的反應,在他眼裏,病人的情況才是唯一需要關注的。

“雖然小秋的傷不嚴重,但是目前不适合接受探望,她需要多一些休息。”

言下之意,趕客了。

陳康和老劉本來就是順路來看一眼的,之前一直忙着處理事故,好不容易休息了就想着來看看沈沂秋。見她醒了也就放心了,醫生這麽一說,自然不會逗留打擾。

邵齊東陰沉着臉,直到陳康和老劉走遠了,他仍是站在原地,一步不動。

醫生指揮小護士們把沈沂秋翻來覆去折騰了一遍,發現病房裏還杵了個人,再好脾氣的人現在也臉色不郁了。

醫生最不喜歡的就是不聽話的病人,還有就是影響病人的人,後者往往更讨厭些。

“這位先生,你還有事嗎?”

邵齊東盯着背對着他的身影看了片刻,對上主治醫生的視線:“我留下陪她吧,反正她已經沒有親人照顧了。”

在場的人都知道了沈沂秋的現狀,入院一周,交警那邊來過人說了情況:父母身故,暫時聯系不到其他親屬。唯一能聯系到的是他父母的好友,但趕過來需要時間。

昏迷的時候沒什麽,躺着就行。現在醒了,孤零零待在醫院,滋味的确不好受。邵齊東已經在病房外守了幾天了,說是沈父生意上的夥伴,勉強算得上有點交情。

小護士卻突然發話了:“這恐怕不太合适。”

邵齊東冷眼瞟去,吓得小護士縮了縮脖子。

小護士頓了頓,鼓起勇氣繼續說:“人家一個大姑娘,跟你又沒有血緣關系,你守夜多不方便。再說人家要是想上個廁所或是去洗漱,你跟着反而尴尬,越幫越忙了。”

這是實話,也是醫院必須要把關的。

邵齊東沉着臉,過了一會兒,他緩緩挪動腳步:“我去找個女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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