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千柔不柔

蒙城作為國內二線城市，近年來發展迅速。尤其是十年前由前任市長牽頭引進的高新科技産業園，如今蓬勃發展逐漸成為拉動蒙城經濟的一個重要引擎。

而國內其他類似規模城市還在如火如荼大搞房地産行業的時候，前任市長眼光長遠，提前布局，才有了現在蒙城經濟在省內一枝獨秀的局面。

而徐市長也因為高新科技産業園的成功，順利高升到了省裏。雖然徐市長高升了，但留在蒙城還在享受産業園紅利的人可不少，無論是分管領導還是相關行業，受益者良多。

如果說産業園是蒙城經濟的亮眼代表，東升集團無疑是最耀眼的那顆鑽石，且是亮瞎眼的那種。當年徐市長四處游說，還在大力招商引資的時候，東升集團二話不說就響應號召，從超一線城市整體搬遷至此，落戶後就沒再挪過窩。

有了這主力發動機，聞風而來的下游企業也聚集起來，很快就讓落成不久的産業園有了朝氣，這讓徐市長很高興。

同樣的，東升集團得到的回報也是豐厚的。市內幾家主要銀行聯合無限授信，幾乎是以最低成本融到了一大筆資金。從前在海城，跟東升集團差不多的公司太多，這等衆星捧月的好處何曾體會過。

為此，真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這麽多年來，對于東升集團，蒙城媒體報道的基調也多以正面積極為主，偶爾一些□□大多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近日，蒙城電視臺收到了匿名舉報，說東升集團涉及向國外出售最新科技專利。

今天上午，《今日蒙城》欄目組就在會議室裏撕了起來。這是臺裏收視率最高的時事紀實類欄目，專門針對當下熱點事件進行深入追蹤報道。往往都能揭露出讓人觸目驚心的真相，不會刻意粉飾太平，也沒有蓄意煽情制造話題。中立、客觀、理智且深入的節目風格深受蒙城觀衆的喜愛，尤其是該節目專題記者秦千柔就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但今天，秦千柔的臉色很差。即便是共事了很久的同事，也免不了每次開題都産生分歧，而今天的分歧格外大。

“這封匿名信的信息太少，也沒有提供關鍵性證據，僅憑三言兩語的就要去調查東升集團，這未免有點太冒險了。”說話的是欄目組的副組長，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保守派代表。

秦千柔冷着臉沒答話，此時她環抱手臂坐在會議長桌的左邊，跟她坐在同一側的，算上她總共就兩個。而坐在她對面的，則足足有八人。

組裏不成文的規矩，在開題會之前，大家都會收到本期議題郵件，事先也都有了心裏打算。入座的時候，會選擇跟自己意見一致的位置。

平時他們開題也有争執有分歧，有争論是好事，證明大家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和權利。但像今天這麽一邊倒的情況，還真是少見。

副組長的意見代表了大部分同側組員的想法，但其他人見秦千柔這個反應，也不敢說太多附和的話。畢竟秦千柔這個人，一點都不溫柔。

組長跟着臺裏領導出去了，所以今天的會由副組長支持。但秦千柔沒料到，這一次反對的人竟然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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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柔啊，我知道最近節目選題上面遇到了點瓶頸，但我們不能因為着急尋找刺激點，就貿貿然去碰一些不能碰的領域。”

一直沉默的秦千柔聽到副組長的話，不禁冷哼一聲：“不能碰的領域？就是因為有可疑的地方，才值得我們去調查去找尋結果，給公衆一個交代。至于到底能不能碰，也應該到調查完了才有定論吧。”

早就猜到了秦千柔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副組長是出了名的和稀泥代表，即便被她當面這樣怼，也還沒發火，不過眼底的笑意倒是減了不少。

“小秦，現在所有的證據你都是知道的，說是證據其實也就只有那封匿名信像點樣子，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小道消息，根本經不起推敲。我很欣賞你的認真，但首先要有正确的判斷。”

“那副組長的意思是，東升集團絕對沒問題，匿名信上面所說的事也都純屬虛構？”

“這……”副組長卡了片刻，不太自然地推推眼鏡腿，用不太有力的語氣說，“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畢竟這麽大的公司，又是市裏的明星企業。”

“規模大，知名度高的公司就不會犯錯？邏輯是什麽？證據又是什麽？”秦千柔的語氣依然平靜，沒什麽溫度，但不算苛刻。

可是面對她的追問，坐在她對面的人俱是面面相觑。

今天會議室裏的空調溫度格外低，秦千柔身上散發的寒氣讓這種冷更加明顯。

副組長的臉徹底沉了下來，平時他其實并沒跟秦千柔有多少正面交集，他負責的主要是一些協調和溝通事物。調查和采訪的細節主要由組長親自帶，而秦千柔則是她的得力幹将。

“小秦，既然你堅持要開題，要調查東升集團。那你說說，你的理由是什麽？”副組長見秦千柔有不讨個說法誓不罷休的趨勢，只好以退為進。

秦千柔松開手，打開面前擺着的文件夾，拿出幾張紙遞給副組長。

“這是我整理的材料，按照匿名信上面提供的線索整理的。”

副組長猶疑低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坐在他旁邊的人也湊了過去，片刻後不禁發出驚呼。

“不會吧，這些看起來都像是無關緊要的事，可這麽聯系起來的話，的确可疑。”有人在副組長的耳邊自言自語，惹得更多的人湊過來。

一時間，副組長被團團圍住。很快，他的額頭上不停冒汗，也不知是被擋着風太熱，還是看完了資料上的內容，心裏發毛導致的。

秦千柔一直保持了冷靜态度，即便跟副組長産生明顯分歧的時候，也能很好地控制着情緒。但她其實心裏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畢竟要查東升集團，意味着會驚動很多人。

從她成為記者的那天起，她就沒有害怕過任何阻礙。找尋真相的過程往往不會簡單順利，也正因為過程艱難，才讓真相變得更有意義。

她放棄去財經和文娛頻道，堅持留在新聞頻道，也是因為這裏可以接觸到更多亟需真相的專題。

“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裏查到的？”副組長把圍在身邊的人趕回座位，輕輕抹了把汗。

“大部分都是網上查的。關于東升集團，網上的報道并不少。況且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只要發生過，就不會被抹去。”

“如果這就是你所說的證據，那我還是不能支持。”

秦千柔有些意外，這樣還不能說動他嗎？

“你将這些瑣事聯系起來的邏輯基礎是那封匿名信，可是你無法證明那封信的真假。我們甚至不知道它來自于何處，出自于何人之手。如果是有人故意诋毀陷害又或者是故意戲弄我們怎麽辦？”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到最後往往是白忙一場，而且還得罪了不少人。吃力不讨好的事，沒人願意常做，尤其是做了領導的人。

秦千柔像是想起什麽，氣勢弱了些，卻沒有退卻放棄。

“難道因為無法判定真假，就放棄找尋真相的機會麽？如果這件事到最後證明查錯了，那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

“千柔！”一直坐在秦千柔身邊的人終于開口了，她本不想太早參與進來。

“黎婉，你坐在我旁邊，應該是支持我的觀點吧。”

身為同事兼好友，她們的默契的确很足。

“我一直站在你這邊的。”黎婉把手搭在秦千柔的小臂上，明确表态。

“既然小婉也這麽支持，那我們再好好讨論一下。”副組長态度軟化了點，畢竟黎婉是副市長的千金，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關鍵是，如果能找到有能力背鍋的人，那他也不必過分擔心了。

“今天的會到此為止，大家都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相關材料，等組長回來再開一次會。”副組長不願把責任攬到身上，便推脫到下次。

秦千柔嘴角微勾，這個結果是她想要的。今天開會前組長被臨時叫走，她就有預感，開題不會太順利。

回到辦公室，秦千柔打開電腦，繼續搜集資料，眼睛一刻都不舍得離開屏幕。黎婉跟在她後面進來，順手關了門。

“今天的會，你怎麽看？”黎婉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這裏只有她們兩個，有些話當然可以攤開說。

“還能怎麽看，早就猜到了。”秦千柔并沒有為此沮喪。

“這才剛開始，阻力就出現了，看來東升集團還真有點問題。”黎婉随意玩着發梢，前天她剛換了新發型。

秦千柔有着一頭黑長直的秀發，大學期間就惹來校內女生的極度羨慕，黎婉最初也是因為這頭秀發而注意到秦千柔。

轉眼，她們從大學初識，到并肩作戰，有好些年了。

“剛才，謝謝你。”秦千柔将視線從電腦上移開，看着好友的眼裏終于有了笑意和暖意。

“有什麽好謝的，本來就是你有理。況且，要是副組長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說不定連會都不用開就無條件支持你了。”

黎婉像是想到了什麽，說着說着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秦千柔無奈看着她，好一會兒後才開口：“你可別到處揭我老底，我到蒙城工作，就是為了想要一個獨立的只屬于自己的身份。”

黎婉邊笑邊保證：“好好好，我保證不亂說。我一個副市長女兒就這樣了，要是知道了你的，那豈不是馬上讓你當副臺長。”

“你還說。”

黎婉見秦千柔又要嚴肅起來，趕緊擺手表示自己打住了。

這時，秦千柔桌上的固定電話突然響起來，這是對外公布的熱線電話，雖然她時常會接到一些無聊的騷擾電話，但更多時候能讓她掌握第一手資訊。

秦千柔沒有半點耽擱地接起電話：“你好，這裏是今日蒙城欄目組。”

對方沉默了一陣，然後一個女聲低低開口。

秦千柔擡眼示意黎婉，這個來電不太簡單。她最近一直在搜集東升集團的資料，接到電話後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這事上。

大概是太希望能收到更多相關信息，所以當聽到一個這麽支支吾吾的來電，秦千柔竟隐隐有些興奮。

“請問，秦千柔秦記者在嗎？”對方開口，便是指名要找她，這讓秦千柔除了興奮還開始期待了。

聲音難得有了波瀾，還有了起伏，顯得生動不少：“我是秦千柔。請問你是？”

秦千柔這樣子很少見，黎婉也跟着好奇起來，站起身走到她旁邊，仔細聽起來。

秦千柔凝神，等待電話那頭給她帶來驚喜。

“那個，你能不能來一趟市中心醫院？”

秦千柔一怔，問：“為什麽？”

“這裏有位病人要見你。”

秦千柔遲疑了一下，但又覺得病人這個身份很敏、感。難道是相關知情者被威脅傷害？還是僥幸逃脫後決定爆料？

無論是哪一種，對于秦千柔來說，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病人叫什麽名字？”

“沈沂秋，我是負責她的護士。”

沈沂秋？這個名字秦千柔知道，不久前臺裏還報道過，但這個人，她的确不認識。

“為什麽要見我呢？”

秦千柔雖然有所期待，但畢竟她的時間是很寶貴的。為了确定對方不是惡作劇又或是純粹為了見她才這樣，畢竟她從前也是上過當的。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顯然是在思考答案。

悶了好一會兒，那語氣更低沉了，還透着一股無力感：“我也不知道，她之前一直昏迷，醒來以後就吵着要見你。”

秦千柔的期待減了不少。她知道沈沂秋的大致遭遇，也從網上的報道了解了一些她的信息。但要見自己卻沒有一個具備說服力的理由，她暫時不想浪費工作時間。

“那請她情況好轉後再給我打電話吧。”秦千柔婉拒了。

對方挂了電話，應該不是賴皮的性格。大概也是預料到了秦千柔會拒絕，打這個電話實屬無奈為之，所以聽到答案也不失望。

黎婉退開兩步，臉上的遺憾比秦千柔還明顯。

“又是無聊電話啊，你幹脆把熱線交給專門的同事去接吧。”

秦千柔輕笑一下，淡淡說：“欄目組的熱線當然有專門的人負責，我這裏的是秦千柔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