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千柔只這麽簡單一句，便不再多說。溫以蓉似已知曉，竟也沒有仔細追問。

她只是稍微颔首，目光也并未過多在沈沂秋身上逡巡。可偏偏是這再簡單不過的介紹，讓沈沂秋語塞。

她張嘴，想主動叫人，卻發現自己卡在了最簡單的稱呼問題上。

她應該怎麽稱呼秦千柔的母親比較合适呢？她本身就叫秦千柔阿姨，雖然那是情勢所迫，然而她還是叫了。可是要真按照那輩分往上疊加，把溫以蓉往老了叫，估計當場翻臉的就不僅是一人了。

這點道理她還是懂的，可到底要怎麽辦呢？沈沂秋犯愁，忍不住轉過小臉，滿眼焦急地向秦千柔求救，好似只有她能明白自己的難處。

溫以蓉等了片刻也不見沈沂秋開口，心裏有些意外，面上則從容依舊。只是，這孩子跟女兒之間的互動，讓她很感興趣：連這小小的空隙都不放過，眼神之間像是在傳遞着什麽她暫時看不懂的信息。

秦千柔自從見了溫以蓉，便又恢複到往常的冷淡平靜，沈沂秋一下子就感覺出身邊的溫度降了不少。但現在她顧不上考慮這些，只求秦千柔能為她解決眼前的困境。

秦千柔臉上表情不變，但看見沈沂秋又急又可憐無助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笑。

再耗下去，這氣氛怕是要徹底僵住了。秦千柔看着沈沂秋那慌亂無助的小眼神，從最初的試探到現在幾乎黏在自己身上，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那裏一般。

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在醫院初見的那時。而彼此這個歷經苦難的孩子正處于漩渦中難以自救，于是自己就成了她的秦阿姨。

可是，秦千柔從來都不喜歡阿姨這個稱謂，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叫溫伯母。”

秦千柔終于開口了，字依然少的可憐，卻一如當初，給了沈沂秋生的希望。

沈沂秋的臉瞬間化開笑容，聲音軟軟的，乖巧伶俐地叫了句：“溫伯母好。”

溫以蓉等了半天，只等到這麽簡單一句，卻是半點不惱。她并不在乎沈沂秋怎麽稱呼自己，反正只是偶遇，頂多是個禮貌與否的評判标準而已。

可是，她卻意外地見到了這孩子跟千柔之間的互動，這可真是太稀奇了。這麽多年，她還沒見過女兒對誰如此心軟遷就過，難不成是因為同情心太過泛、濫？

沈沂秋的基本情況她是知道的，當初秦千柔接二連三遇險，溫以蓉就去查過。再後來，千柔家裏多了個住客，她又豈會完全不知曉。

但她向來尊重女兒，秦千柔不想讓她插手，那她便靜觀其變，只在暗處默默守護着女兒。只要确定留在千柔身邊的人并非壞人，其他細節她倒是無心窺探。

只不過，今天所見的确讓她大開眼界，連呼萬萬沒想到。又見沈沂秋的确長得乖巧可愛，眉清目秀，加上她的遭遇，很難不讓人心生憐愛。

即使是第一次見面，溫以蓉也被沈沂秋這一聲伯母好給叫的心情舒暢。

“沂秋小朋友，你也好。”

呃，沈沂秋沒想到，秦千柔的母親竟然和她風格這麽不像。

“我剛和你幾位阿姨喝完茶，正巧路過，看到你就過來打個招呼。你們這是準備去吃午飯？”溫以蓉的眼神又轉回到女兒身上。不得不說，自己的寶貝女兒天生麗質，無論哪種打扮風格，都好看極了。

作為母親的自然又歡喜又驕傲，加上好些日子沒看到女兒了，當然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準備吃了午飯就回酒店。”

溫以蓉見她似乎沒有邀請她共進午餐的打算，也不再打趣，千柔的态度已是很明顯了。

“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飯吧，或者你帶小朋友回家也可以。”

“不行。”秦千柔拒絕的很徹底，但見溫以蓉愕然的神情，只得又解釋了一句，“今晚我跟沈沂秋約了其他人吃飯。”

如是，溫以蓉算是明白了。她斂起揶揄的神色，朝沈沂秋點了點頭，然後示意女兒跟她過來。

秦千柔跟在她身後走遠幾步，心知母親肯定是有話要說。

“小柔，我知道你這次回海城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但你凡事還是要多注意。海城最近，不太平。”

溫以蓉的提醒讓秦千柔有點疑惑，母親向來是不幹涉她工作的，她只在乎自己的安危。可是她剛才那話的意思，分明又是……

溫以蓉了然笑道：“你平時在蒙城，我是管不了。但你既然回了海城，難道媽媽還護不住你嗎？海大的事，不要太着急。”

秦千柔聽明白了，昨晚那通電話之後，母親或多或少肯定去查了。

但溫以蓉和家裏其他長輩不同，她對于自己所選職業，向來都是支持的。哪有人會真抗拒來自母親的關愛呢，秦千柔只是不習慣展示脆弱，并非真的冷漠無情。

溫以蓉叮囑完正事，知道也該時候離開了。她裝作不經意地掃了眼離她們不遠的人，只見沈沂秋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們，确切說是只盯着秦千柔，的背影。

“這孩子你以後準備怎麽處理？”

“暫時沒想好。”

溫以蓉本想再說什麽，見秦千柔言語間不自覺地帶了防備之意，竟是将沈沂秋的問題保護起來，只得暗自嘆息。

“行吧，我相信你自有分寸，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哪時有空了，就給媽媽打電話。”溫以蓉準備走了，想到什麽又添了句叮囑，“你少去平時常去的那些地方，萬一撞到你那幾個舅舅，可別怪我不幫你。”

秦千柔蹙眉，低聲道：“我知道了。”

溫以蓉也不再走過去，就在原地朝沈沂秋揮了揮手，淺笑道：“我先走了。下次見，小朋友。”

沈沂秋趕緊揮手回應，一邊朝她們走近，一邊說道：“溫伯母慢走，伯母再見。”

她揮着手，一直目送到溫沂蓉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裏。

秦千柔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見沈沂秋渾然不覺，仍是注視着電梯方向，只得提醒她：“人已經走了，你不準備吃飯了？”

沈沂秋忙說自己餓，想吃飯。然後便緊跟着秦千柔去了餐廳，直到坐下點完餐，秦千柔也沒有再問過她意見。她們都是海城人，對這裏也很熟悉，所有的流程就像是兩個相識已久的老朋友逛完街一起吃個飯那般自然，随意。

可是沈沂秋卻直覺秦千柔不太高興，像是從溫伯母走後開始的。但她摸不透是為什麽，猜想可能跟剛才母女倆說的悄悄話有關。

一頓午飯吃的沉悶又迅速，沈沂秋不時去瞄秦千柔。對方像是完全沒發覺，只專注于眼前的餐食。

沈沂秋邊吃邊偷看，速度自然慢了不少。

秦千柔放下筷子，喝了口氣泡水，然後用餐巾把嘴擦幹淨。她并沒有刻意去看對面的人，只是淡聲說了句：“專心吃飯。”

便似将剛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回了酒店不久，有人來敲門。沈沂秋好奇，打開門才得知是溫伯母派人給她們送來了不少換洗的衣物，連鞋子都有。滿滿兩個行李箱，沈沂秋怔愣着推進房間。

秦千柔蹙眉看了會兒，又低頭看了眼手機，無奈輕嘆卻也沒有拒絕。

她把銀色的那個箱子拿了過去，沈沂秋等着她下一步的指示，只見她徑直打開箱子，像是遺忘了留在自己身邊的另一個。

“這個箱子要怎麽處理？”沈沂秋輕拍了一下她腿邊的黑色行李箱。

秦千柔頭也不回，說：“那個箱子裏是給你準備的，你自己處理就好。”

啊？溫伯母這麽好的嗎？連我的那份都有準備……

“謝謝。”沈沂秋心裏思緒萬千，最終只彙聚成兩個字。

秦千柔換掉了今天在商場買的衣服，那更像是她一時興起，随意買了穿着玩的。溫以蓉派人送來的這些衣物，才更适合秦千柔的風格。比起她平時工作時穿的套裝要休閑些，但仍能将她的優雅氣質襯托得毫無疏漏。

今天買的那套，更像是為了配合沈沂秋才換的。

雖然能理解，但沈沂秋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青春活潑的秦千柔，她是很少有機會見到的，若不是今天難得的機會，也許她永遠都見不到。

畢竟，她們相差十歲。

秦千柔的大學歲月，她是永遠地錯過了。

可是，哪怕遲了十年，秦千柔青春的模樣依舊讓人心動。沈沂秋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忘記今天看到她紮馬尾那一刻的感覺。

有種靈魂被觸動的……震撼？

這樣形容可真誇張，她在心底暗笑自己有點中二。可笑過之後沈沂秋很明白，自己所受震撼，沒有半點虛假。

秦千柔，真是漂亮得讓人詞窮，卻怎麽也舍不得忘記。

**

收拾整理完，她們也沒多說話，趁着還有時間便睡了個午覺。這兩天心裏總是記挂着顧超的事，現在終于能安心好好休息一會兒了。

為了避開下班高峰，秦千柔和沈沂秋提早出門，到飯店的時候姜瑗賀焯還沒來。

沈沂秋知道包廂名稱，便和秦千柔進去坐着。

她主動替秦千柔倒了茶，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來小口小口抿着。一路上，她在思考一個問題，心想該和秦千柔商量一下，早點确定才好。

然而她又一直沒尋到機會開口，便拖到了現在。

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姜瑗來電話說路上堵車很厲害，大概還要再遲些。讓她們餓了就先點菜，不必刻意等他們。

沈沂秋并不餓，但還是詢問了秦千柔，怕她餓了。

秦千柔搖頭：“我不餓，可以等。”

沈沂秋哦了一聲，便又捧着杯子默默喝水。

秦千柔輕嘆，無奈開口：“你确定現在還不想說？”

“說什麽？”

“從酒店出來你就一直在想，不是嗎？”

沈沂秋神情複雜地放下茶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表現得過于明顯了，才會讓秦千柔一眼就看穿。

然而此時被看穿的人卻一點也不生氣，正好免了她羞于開口的困難。

“我是在想，我們之間，到底應該是什麽關系比較合适。”

秦千柔心裏也有幾分猜測，卻沒想到沈沂秋開口說的是這一茬。

她不禁一怔，眼裏的疑惑一閃而過。

沈沂秋見她像是願意繼續聽下去，便低聲說着：“我之前在醫院叫你秦阿姨，是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也是有可以依靠的長輩的。在我心裏，你其實和姜瑗那樣的阿姨一點也不像。”

沈沂秋頓了頓，見秦千柔并無不悅，便又繼續：“今天遇到溫伯母，我當時很緊張也很尴尬，我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她。之前在學姐他們面前也是這樣，我不知道應該怎麽介紹你才更合适，只能叫你秦記者。”

沈沂秋說着說着，竟有些無奈和她自己都解不開的困惑。

秦千柔認真聽她說完，并不打斷，也沒有任何表态。

直到最後，沈沂秋緩緩擡眸，終于對上她的眼睛，真誠又渴切地發問：“所以今後，我們應該以什麽樣的關系相處更合适呢？”

生怕秦千柔誤會，沈沂秋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怕待會他們來了又會問起，不是每次都能敷衍過去的。”

秦千柔理解沈沂秋的擔憂，其實她也因此困惑了一陣。

在沈沂秋的口中，她可以是秦阿姨，可以是秦記者，然而這些大多是因為彼時情勢所迫。她和沈沂秋之間，究竟是哪種關系呢？

“如果你要問我的意見，那我覺得，可以是朋友。”

朋友？沈沂秋默默咀嚼着這兩個字的含義。

她已經是成年人了，雖然秦千柔比她年長十歲，但十歲也并不代表就一定會差一輩。

“好，那就是朋友。”

糾纏在心頭的結終于解開了，只因秦千柔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沈沂秋心頭一松，更覺得秦千柔真是無所不能。

沈沂秋想到待會賀焯他們有可能會問的事，忍不住想提前和秦千柔串個供。

她一張嘴，便卡住了：“秦……”

秦千柔半垂着眼眸，手輕輕轉動着杯子，指尖若有似無地在杯沿上滑過。

她的頭發半挽着，以至于她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無處隐藏。

她像是在靜等，等着沈沂秋自己改口的那一刻。

“秦姐姐。”

沈沂秋猶豫了片刻，還是覺得直接叫千柔有點不妥。她腦中浮現了黎婉和容菲的樣子，頓覺只有她們才能那樣坦然地叫千柔。自己和她們，似乎還是差了點距離。

可是，秦阿姨她是叫不出口了，秦姐姐也可以是朋友的吧。她這般想着，便想知道對方的态度。

秦千柔乍聽到這個稱呼，又是一怔。

她原以為，最可能聽到的會是千柔，或是千柔姐？這是她在電視臺裏經常被提起的稱呼，她早已習慣。

只是，好像還沒人在她面前，用細軟又溫潤的聲音，叫過她秦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大家是不是快放假了？2333放假是不是就該勤快的追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