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沒事。”

岳龍雨下意識彎腰,想打橫抱她,被談易拒絕了。

“扶我一下。”談易又說,岳龍雨連忙伸手,談易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來。

這會兒小攤攤主終于逮着空跑過來罵人,礙于岳龍雨剛才的兇悍,不敢叫得太過:“我這桌燒烤都廢掉了哎,你、你們別走昂,我要打電話找警察的!”

“別叫警察。”談易連忙制止,擠出笑來安撫攤主情緒,“這錢我賠給您。”

“我來。”

不管怎麽說,這場鬥毆對攤主而言都是無妄之災,岳龍雨表情再難看,也沒道理遷怒無辜的人,他找了張幹淨板凳,讓談易先坐下,自己拿着手機去給攤主轉賬。

回來的時候,看見談易的手還捂在腰上,岳龍雨擰着眉,蹲在她跟前,把所有情緒往回收,聲音壓得很低:“我帶你去醫院。”

別人他不清楚,但談易,岳龍雨想,可能會軟組織挫傷。

談易被他的嚴肅吓了一跳,說:“不至于,我也沒你想得那麽弱……你讓我坐會兒。”

“那你讓我看看傷。”岳龍雨說,“疼得厲害嗎?我不放心。”

談易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對上他筆直坦蕩的關切目光,忽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天氣燥熱,談易按在腰上的手掌心出了薄汗,她覺得疼痛感已經減輕大半,更多的是一種無從追溯的酸麻。

她決定岔開話題。

“你要給我的解釋,和今天這件事有關嗎?”

岳龍雨的情緒被談易的話輕易撩動,他搖搖頭,隔了一會兒,又點點頭。

談易又問:“你打算告訴我嗎?”

這回岳龍雨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蹲在面前的這個少年,臉上只剩下溫柔和真誠,和剛才那個兇戾畢現的模樣相去甚遠,談易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又快速地縮回手:“那我們換個地方說。”

“好。”岳龍雨想了想,說,“去石林海灘吧。”

石林海灘是小馬市市民夏日消暑的最佳去處之一。

月光清泠,海浪聲陣陣。沙灘邊全是買水果撈、汽水和冰淇淋的小店,出租躺椅和帳篷的店家更是數不勝數,家長們帶着孩子來堆沙堡,戀人光着腳丫沿着海邊散步,這裏兼具熱鬧與靜谧,極富浪漫也充滿煙火氣。

岳龍雨找了處相對安靜的礁石灘,讓談易站着別動,自己跑去租躺椅。不多時,他單手扛着兩張折疊椅回來,另一只手拎着一盒水果撈,胳肢窩裏還夾着瓶鹽汽水,哼哧哼哧地朝談易跑過去。

談易覺得畫風奇異,他們不像是來談事情,反倒像是在約會。

這個念頭的浮現,讓她有些無所适從,此地光線昏暗,明明不會有人能認出她,談易還是人跡更少處走了幾步。

等到岳龍雨支好椅子,把水果撈放到她的手心,談易垂眼看見紙碗裏擠擠挨挨的草莓、藍莓和奇異果,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她想逃了,開口說:“其實……有些事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不,我必須告訴你。”岳龍雨語氣篤定,他說,“別人知不知道無所謂,但你不能誤會我。”

談易指尖顫了一下,有話說十指連心,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是不是也跟着顫動了。

海風拂面,談易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試着驅散所有陌生的情緒。

“好吧。”最後她說,“你慢慢說。”

嗤的一聲,是岳龍雨擰開汽水瓶的聲音。談易的餘光追過去,岳龍雨仰脖喝水時喉結一動一動的。他一口氣喝完了半瓶,發出暢快的嘆息。

“秦雪微是二中的,朋友多,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名氣就很響。”岳龍雨以這句話作為開頭。

談易嗯了一聲,鬼使神差地補了句:“葉晴空說,她是二中校花。”

“對,很多人這麽說。”岳龍雨沒否認,“高中那會很多人追她,學校裏面、社會上的,都有——曹孟飛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曹孟飛挺能混的,帶人半道劫過秦雪微,說是什麽喜歡她,只想跟她聊聊天,但那種人……手段很髒。”

談易沒搭話,用塑料叉子叉了顆個頭最大的草莓吃,有點酸。

“我對秦雪微有好感,幫她打過架,曹孟飛的朋友不敢惹我,所以,秦雪微答應讓我罩着她。”岳龍雨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有點羞恥,連忙解釋,“那時候我們上學,還蠻流行這種說法,聽起來很酷……”

不解釋還好,解釋完,岳龍雨覺得更羞恥了。

談易表示理解:“我們上學那會,還有更土的說法,叫‘護花使者’。”

“……”兩相比較,果然是談易那時候叫法更土,岳龍雨心裏好受了一點。

青春期的少年總有爆棚的保護欲和無數沖動的理由,想成為男人,想盡可能多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和魅力,談易覺得這很正常。

“所以,我經常送她回家。”岳龍雨接着說,“但是曹孟飛還沒罷手,換了種方式騷擾她,秦雪微雖然有點煩他,但是沒拒絕。”

談易一愣:“什麽方式?”

“送禮物。”

談易納悶:“秦雪微收別人的禮物,你不生氣?”

“我沒跟她在一起,哪有立場生氣?”岳龍雨認真道,又嘀咕,“那時候應該也有點不高興,但是她說現在大家都是朋友,她不想把關系處得太僵,也不想在上大學之前談戀愛。我當時覺得挺有道理的。”

談易有點憐憫地看着岳龍雨,她覺得當年的他,腦門上可能就寫着三個大字——愣頭青。談易在心裏點評,這人智商是夠的,情商太低了。

不過也難怪,四肢過于發達,要是雙商也那麽高,那就不算正常人類了。

談易:“後來呢。”

“有天晚上她給我打電話,哭了半宿。”岳龍雨說,“她那天跟朋友聚餐喝多了,然後碰到曹孟飛和他朋友,兩夥人半推半就的又去攢唱歌的局,結果在KTV玩過火了,秦雪微被拍了不雅照……”

談易摸摸鼻尖,覺得自己的學生時代和岳龍雨描述的那個,差得有點遠。

“後來曹孟飛那孫子老拿照片說事,秦雪微不堪其擾,我覺得她很可憐,所以答應她不會讓她再被曹孟飛欺負……可是,我沒做到。”岳龍雨語氣低迷,“曹孟飛變本加厲,轉頭就把照片當成生日禮物,在大庭廣衆之下送給秦雪微,被我給撕了。”

談易想起葉晴空的描述。

在葉晴空的認知裏,曹孟飛是個“心腸不壞的富二代”,那天他送的裝有秦雪微不雅照的信封被岳龍雨撕碎,經過葉晴空的轉述,也變成了岳龍雨對“情敵”的針對。

談易有點唏噓。同樣一件事,在不同人口中有了不同的解讀。事實總是被偏聽偏信的人,塗上更炫目的水彩,掩蓋本真,并肆意地流傳出去,到最後還有多少人會追溯其源頭真相呢。

“我警告曹孟飛不要再去招惹秦雪微,本來以為他至少會消停一段時間,可誰知道……當天下午,我就收到了秦雪微給我發的微信定位和求救消息。”

談易神情一凜。

岳龍雨擰開瓶蓋,把剩下半瓶水喝掉了,塑料瓶被他捏着,發出難聽的響聲。

那段回憶即便是現在想來,也讓人感到壓抑痛苦,哪怕秦雪微後來對他的态度再不堪,岳龍雨再失望,再崩潰,也很難就這件事本身苛責于她。

“我打電話回去,手機被關掉了。等我從璞塘打車趕過去,已經遲了……”岳龍雨輕聲說,“曹孟飛家小區旁邊的公園,有一片小樹林,本來就很少有人去,何況那天還下了大雨。”

談易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最真實的面貌會是如此。

她聽過葉晴空的版本,宋柳君的版本,社會新聞的版本,可不管哪一個……竟然都不是真相。

那天,秦雪微被曹孟飛欺辱了。岳龍雨到的時候,曹孟飛還壓在她身上,秦雪微一絲不挂,雙頰紅腫,渾身都沾滿了爛泥和髒土。

看到岳龍雨,秦雪微放聲恸哭。

你怎麽現在才來!

她的質問讓岳龍雨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沒用的人。

“我是狠狠打了曹孟飛,我那天恨不得打死他!”岳龍雨壓抑着痛苦的聲音傳來,“可是我沒有……”

從他學武第一天開始,宋柳君、陳少緯……每個教過他的人,都讓他牢記一件事——絕不恃強淩弱。不管是什麽樣的境況,絕不對手無縛雞之力之人施加暴行,在賽場之外,絕不好勇鬥狠。這是深深刻入他骨血之中的教誨,哪怕是在那樣出離憤怒的情況之下,岳龍雨也守住了那條底線。

可惜沒有人信他。

那天之後,曹孟飛被打成二級傷殘的消息傳出,鋪天蓋地的輿論消息淹沒了岳龍雨。

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他,斥責、辱罵,數不勝數。有人說他早戀,有人說他校園霸淩,有人說他混黑道……什麽樣的诋毀和羞辱都有。

就連陳少緯和宋柳君都來質問他,是不是他一時沖動,把人打殘了。

被诘問得太多,連岳龍雨自己也産生了懷疑——是不是那天他憤怒得失去了理智,所以真的失手了?

岳龍雨低聲說:“後來傷情鑒定書出來。我只能認。”

談易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皺眉想着整件事,腦子裏突然過電般閃過一個念頭,她猛地揚起上半身,看向岳龍雨。

“但你認的是故意傷害罪!可明明、明明……”談易的內心掀起巨浪,眼眶內不受控地迅速聚集起淚水。

她全都明白了!她明白為什麽宋柳君會說“打也打了,吓也吓了。他是打定主意要扛到底的。龍龍從小決定了要做什麽事,誰都攔不住”,為什麽會說“他是男人,我跟他講得很清楚,如果他決定要擔,就不許後悔,就要扛住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變故”!

談易的身子止不住地發顫,她艱難地開口,說:“你根本沒提秦雪微,你把她完全從這件事裏摘了出去……只說是自己打了曹孟飛?”

“不管是什麽原因,人我打都打了。”岳龍雨說得很平靜,“這種事要是說出去,她一個女孩兒,往後要遭多少輕視啊。”

那天秦雪微哭得太慘了,她求岳龍雨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否則她沒臉再活下去了。

岳龍雨答應了她。

談易在短時間內接收到了太多讓人難以置信的信息,以至于很難分辨清楚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她知道,如果當初岳龍雨把秦雪微的事情說出去,如果這個事件被定性為曹孟飛強奸在前,岳龍雨是為了救人失手傷了他,絕對不會有這麽重的刑罰。輿論也不會一面倒地偏向曹孟飛。

可如果是那樣,秦雪微必然要為他作證,這件事必然會被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岳龍雨選擇了保護她,選擇了自己把所有責任擔下來。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向宋柳君保證,他就算去少管所,出來之後也會是最優秀的那個。

談易閉了閉眼,在心裏說,他做到了。

可是出來之後,被岳龍雨用兩年自由時光保護着的那個女孩子,卻對他沒有半點感恩之心。

談易這時候再想到秦雪微的錄音,只覺得憤怒,無比的憤怒!若是那個女孩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恐怕也很難不失态。

岳龍雨只是依約向她陳述事實,并不知道談易的內心變化。他說完這一切,長長地嘆了口氣,将臉埋進掌心:“這些天,我聯系了從前的朋友……我不想證明對錯,只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會無端挑釁,沖動到去傷害半點不懂格鬥技巧的人。但是肯為我說明解釋的,只有奶油。我擔心你覺得奶油和我關系太好,所以偏袒我。”

談易望向岳龍雨,她問:“為什麽……要向我解釋。”

“我擔心你像別人那樣怕我,誤解我。”岳龍雨低聲說,忽地又苦笑了一下,“我怎麽都沒想到,證據今晚自己跑到你面前了……曹孟飛那傷情鑒定書,居然是假的。”

鑒定書是假的,被保護的女孩子是不值得的。他白白搭進去的這兩年,和自小的夢想,卻是切切實實的。

說到最後,他又笑不出來了。岳龍雨安靜地望着談易,不再有半點掩飾,他語氣低落,對她說:“談易,我真的很生氣,也很難過。”

談易的手指在紙碗邊沿無意識地摳着,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也吹亂了她的心。

“我能理解。”

良久,談易低聲回應岳龍雨。

她能理解他在聽到秦雪微錄音時的失望難過,也能理解他今晚看到曹孟飛時爆發的憤怒。可是,談易想到岳龍雨剛才的兇狠暴戾,依舊後怕。

“如果我沒有攔住你……”談易問他,“今天你預備怎麽收場呢?”

岳龍雨沉默。

“如果你真的又對他動了手,按照你撂下的狠話,把他打成重傷,會有什麽後果?”談易把手裏的紙碗放在一邊,偏頭去看岳龍雨,“想過嗎?”

談易的話不帶苛責,也沒有惡意的揣度,她語氣沉靜,涓涓細流一般淌過他的心田,岳龍雨漸漸平靜下來,他進入談易的語境。

情緒一時上頭,剛才的他哪還有時間去想後果?岳龍雨扪心自問,萬一談易沒有沖出來,他沒有及時剎車,他會不會真的如自己所言,把曹孟飛打成重傷?

或許不會。對沒有能力還擊的人,岳龍雨怒氣再盛,臨到頭了,也很難真的下重手。

可是誰又能保證不出現意外?

“沒有想過。”理智完全回籠,岳龍雨的聲音悶悶的,先回答談易的問題,又說,“對不起……謝謝你攔住我。”

這麽乖。

那種伸手摸摸他腦袋的想法又一次竄出來,談易小臂一動,又忍住了,順勢攏了下頭發,吸了吸鼻子。

“冷嗎?”

岳龍雨立刻問,他有點緊張,轉頭去摸談易的挎包。托米約客的空調風大,談易常備着空調罩衫。岳龍雨把談易的薄外套從布包裏翻出來,給她搭在膝上。

他半蹲在談易身前,從談易的視角看過去,只有一個勻圓烏黑的腦袋。

談易心軟得不可思議,她說:“如果高考前夜,你沒有碰到那夥人,沒有跟他們發生争執……你會按時去參加高考嗎?”

“我去了。”停頓了許久,岳龍雨低聲說,“半道被截了。”

談易一怔。

高考前一天,岳龍雨離開“星光教育”之後遇到那夥人,确實和他們發生了口角。推搡之際,他們把那幅畫扯破,才讓口頭争端發展到拳腳之上。岳龍雨還手,将畫搶回來,也招來了幾個小混混的圍毆,他護着那畫,幾乎全程在被動挨打,不惜挂彩也要及時脫戰。

本以為這件事告一段落,窩囊是窩囊了一點,但當下跟小人糾纏實在不值當。第二天岳龍雨還是一早起床,拎着文件袋準備去考試。

誰曉得在路上,他被黑背心帶人給截了。

起先那一下悶棍是偷襲,岳龍雨微微踉跄,失了先機,立刻被幾個人團團圍住。可誰都不肯跟他打,那幫人早商量好了,狗皮膏藥似的纏上來,就是為了拖住他,跟他耗時間,愣是等過了開考的點,才笑嘻嘻地松開手,一哄而散。

那天,岳龍雨知道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飛到考場去,他無力地順勢靠着牆根,自嘲地想,可能這就是吸引定律,他被秦雪微傷透了之後,對高考完全喪失興趣,思想集中在“拒絕高考”上,所以,與此相關的人、事、物就被吸引而來,引導着宇宙規律性運轉的那股看不見的力量,也在阻止他。

“你還挺能找補。”岳龍雨頭頭是道地說那“吸引定律”,談易聽得一頭霧水,沒好氣地說,“什麽看不見的力量……這可不是天災,是人禍。”

岳龍雨憨笑,其實他扯這亂七八糟的,也就是活躍一下氣氛,他不想看談易那一臉顯而易見的遺憾。

這一切是誰授意,岳龍雨心知肚明。但那個時候,他以為曹孟飛是恨他把自己打成殘疾,所以有心報複。

是他造的孽,因果報應,他無話可說。何況岳龍雨原本沒對高考一事抱有太高期待,此番錯過,他雖怒氣旺盛、心懷憾恨,情緒卻并未到頂。

可又接連經歷了秦雪微和談易的幾樁事,岳龍雨再想到高考那天的一切,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卻只能忍着憋着,無從發洩。

直到今晚,冤家路窄,他被引爆了。

念頭轉到晚上發生的事,岳龍雨難免心緒起伏,他凝視着談易,後者靜默無聲,平靜的目光卻是最好的熨貼。

“還好……”岳龍雨低聲呢喃,眼底情緒湧動,“還好你在。”

談易失神許久,恍惚間,好像回到高考結束的那天。小馬市下着大雨,岳龍雨将她送去醫院,那時她剛醒來,聽見岳龍雨說他放棄了高考。那麽輕描淡寫,好像壓根就沒有珍惜過這個機會,沒有把她所做的努力放在心裏。

失落、憤懑、無奈,那刻浮上談易心頭的情緒如此清晰,以至于她覺得再與岳龍雨多說也無益。

但原來……竟是這樣。

眼前的這個少年,看起來像個固執莽撞的刺兒頭,但只要再多了解他一點點,就會知道,那些不過是假象。

如果可以得到他的信任,或許能一窺其實。如潮退後的沙岸,一切現出原貌。談易看見他的赤誠,他的柔軟,他的坦蕩,還有一顆丹忱不泯的心。

談易的手指搭在外套上,微微動彈,終究沒忍住,伸到前面去,輕拍了幾下岳龍雨的肩膀。但滿肚子的話,到了嘴邊,也只變成一句:“不早了,回家吧。有什麽事,咱們再慢慢商量。”

今晚過于密集的信息兜頭砸過來,談易相信岳龍雨自己也需要時間消化。從前的舊案是否能夠翻盤,他和曹孟飛、秦雪微的恩怨要如何了結……樁樁件件都亟待妥善解決,他必須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

等到岳龍雨把這些想清楚,他就該面對未來的自己了,他會有更重要的決定要做——那才是談易最關心的。

不急,她想,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盡管談易一再推辭,岳龍雨還是堅持把她送到樓下。

“我背你上去。”

“不用。”

“你受傷了。”

“我沒……岳龍雨!”談易低呼,整個人被他打橫抱了起來,這個姿勢很容易碰到女生的隐私部位,岳龍雨雙手握拳,不讓手掌挨上不該碰觸的地方,全靠臂膀發力,“端着”談易飛快地小跑上四樓。

大半夜的,談易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生怕又驚動裴睦,搞出上次那樣的尴尬。好在岳龍雨手腳很輕,一路上來連聲控燈都沒亮。

天氣悶,談易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熱氣騰騰的。

等到岳龍雨小心地把她放到家門口,壓抑着喘息聲的時候,她又不忍心再責怪他的唐突。

“早點休息。”談易低聲說,“不要鑽牛角尖,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我就來找你。”

談易笑了下:“承蒙信任。”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了。

信任,原來他已經這麽信任她了。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岳龍雨上完談易的

第一節數學課後,還憤憤地說她是個騙子。

門還沒開,兩人擠在狹窄的過道盡頭,黑暗放大了感官的靈敏度,他們彼此都比平時更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談易清晰地聽見岳龍雨下意識吞咽的聲音,甚至能夠腦補出他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的畫面。她的臉頰微微發熱,突然覺得局促不安。

好在黑暗将一切遮蓋,談易清了清嗓子,作勢低頭去拿鑰匙。

“我要進去了。”她說,言下之意是,你回去吧。

岳龍雨沒動,也沒有給她回應,談易明顯聽見他的呼吸頻率更快了。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臉頰燙得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發燒。

可事實上,談易知道,自己只是心慌,她潛意識裏害怕發生意外,害怕失去控制。

“暑假開課再……”

談易的手握住包裏的鑰匙,想要下達更易懂的逐客令。

“談易。”

與此同時,岳龍雨開口,鄭重地念她的名字。

談易的聲音被截斷,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岳龍雨呼吸深重,努力壓了幾下,才穩住聲線:“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和她設想的不一樣,談易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可與此同時,又十分費解地在心裏問自己:談易,你原先設想的是什麽?

“答應我吧。”

沒得到回應,岳龍雨往前上了半步,聲音軟了幾分。因為刻意控制音量,他這麽悶聲悶氣,聽起來竟然有點像在撒嬌。

談易攥了攥鑰匙,冰涼的金屬硌在掌心,終于讓她清醒了一些。

“答應什麽?”

“你別愛上孫屹然。”

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談易好不容易穩住的心神又亂了套,她呆怔在原地。

“這個夏天……”岳龍雨進一步請求,語氣中滿是懇切,“這個夏天結束之前,能不能別愛上他。”

沉默延續。

不想被岳龍雨察覺,為了按捺住狂跳的心髒,談易進行了一次無聲、緩慢、綿長的深呼吸。

“為什麽?”盡管已經努力調整,談易開口時,語氣仍然有點發虛。頓了頓,她只好選擇更冷靜的字句作為補充,“我為什麽要答應你,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在那之前,也許……不,一定!你一定能碰上另一個選項。”岳龍雨語速很快,他說,“那才是最優解。”

他太自信了,自信過頭,簡直不可一世。

談易大腦放空了一瞬。好像有蚊子鑽到身體裏去了,細小的口器紮進心髒,放出足以麻痹人神經的特殊物質,等到它嗡嗡地叫着,愉快地飽食離去,談易回過神來,就只能感覺到癢。

皮膚發癢,可以抓撓,可以塗抹藥物。

可是心癢難耐,又該用什麽法子對付。

“談老師……數學老師怎麽會放棄最優解呢。”

岳龍雨持續地發起進攻,他黏糊地叫她,像是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可這個語氣,讓談易覺得氣氛更加暧昧了。

鑰匙尖磨在指腹上,刺刺撓撓的疼,抵消了一部分癢。

談易決定速戰速決,她從他的邏輯下手,極快地回應:“如果是最優解,那當然很好。但如果不是呢。”

“一定是。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自己會有判斷。”

“好,我也相信你的判斷。所以,你答應了?”

“……”

歘啦,清脆的鑰匙聲突然響起,蓋過了兩人的交談聲。談易開門關門一氣呵成,很快門外就只剩下岳龍雨一個人了。

但就算是這樣,岳龍雨也聽見了她拽出鑰匙之前那一聲短促的回應——嗯。

他慢慢擡手,按上胸口,心髒的劇烈跳動如此清晰可感。

岳龍雨做了幾個深呼吸,緩緩轉身,往樓下走。

不急,他想,他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