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臺灣的道路倪尚順一點也不熟,但至少他知道「路是長在嘴上」的,所以他拿着甄可人給他的住址,一路靠着自己的嘴向一個又一個的路人問着,才終于來到這條山路上。
二十分鐘前,他向住在山腳下的婦人問過了,确認了住址,只要順着這條山路開,一直走、一直走,當他看見了第一個雙叉路口,記得挑左手那條路走,直走到了底,看見的那間屋子便是他要找的住址了。
那婦人給的方向十分正确,眼前果真出現了雙叉路,尚順轉着方向盤,依言走向左手邊的路徑。
這條路沒有剛才那條山路來得大,若是雙向會車,将會是考驗駕駛人的駕車技術。
所幸,路上只有倪尚順的車在行駛中,但這也教他發現了一個事實,這裏要比剛才那條路還要偏僻多了。
越向裏頭駛去,倪尚順心底的疑惑也跟逐漸加大膨脹。
這地方不僅離市區遠,而且也未免太過偏僻了些,她真是住在這兒嗎?他被耍了嗎?但甄可人跟他今天只不過是初識,她有什麽理由捉弄他呢?
漫長的路徑,像是沒有盡路,而他也正懷疑着這一點,光是這條路他已開了将近半個鐘頭,一旁除了枝葉茂盛的樹木外,便是雜草了,連個住戶也沒有,越往裏開,感覺越是荒涼。
驀地,他狠狠地踩下剎車,将車停在路中央,不在乎自己的行為等于阻擋了這條通路,反正這路上也只有他這一輛車!
視線環繞着四周除了荒涼還是荒涼的路徑,他心裏頭已然打着回頭的主意,但光是上山就已花了他幾近一小時的車程了,就這回頭實在教他心有不甘,可要他像個傻瓜般一直往下開,他也辦不到,那麽……該怎麽辦才好呢?
再五分鐘,就再繼續往下開五分鐘,若還是什麽也看不到、找不找,那麽他就回頭。
心頭打定了主意,大腳重新踩下了油門。
他其實并沒有認真地去計算時間,可能真是心有不甘吧!
半晌後,眼前的景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倪尚順即便再不甘心也得要面對現實。
看來這一回他是真的被耍了!這麽荒僻的地方怎會住人呢?
正當他心念一轉,打算回頭之際,眼前似乎看見了什麽,于是他沒馬上将車掉頭,而是再繼續駛向前去。
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原以為沒有盡頭的狹窄路徑突然出現了盡頭,有那麽一瞬間,倪尚順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遭人捉弄。
眼前出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一間古厝伫立在空地上,一切就如山腳下那位人所說,走到盡頭便有他要找的房子出現。
但陸露真是住在裏頭?該是說,裏頭真有住人?在這麽荒僻的地方?
他心底的疑問在望見空地最右方的一輛車後,便完全地消去了。
一輛黑得發亮的悍馬就停在最右方,倪尚順開始相信陸露就住在裏頭了,因為那很像是她會開的車,很有她個人的風格。
大片的圍牆中央有着一扇對開的木門,門板是虛掩的。
下了車,倪尚順推開虛掩的大門,接着印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ㄇ型紅磚古厝,中央偌大的空地廣場上,正曝曬着些不知名的蔬菜,若不是外頭停着悍馬,他怎麽也無法想陸露會是住在這裏。
陸露的身影才悄然地滑過心頭,眼前的另一扇大門正好在這時開啓,他想着的身影就出現在視線之中。
「嗨!」倪尚順率先向她打了招呼,打從一路駛來一直抿直的嘴角,也在這時自然而然地上揚了。
但他突然的出現,很顯然地驚吓到陸露。
本是緊握在手裏的車鑰匙掉了,她無法響應他的招呼,只能一臉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若不是腦子太過于清醒,這時她真會以為自己作了白日夢。
怎麽會是他呢?難不成……兩個星期前打電話到店裏稱是她朋友、要找她的人就是他?她想過任何可能的人選,但其中都不包含他。
答案顯然是的,不然他怎麽會出現在她眼前呢?但三天前,她才在報紙上看見他與另一個大牌女星出游約會的報導,這時他不該是跟別的女人打得火熱才是,怎會出現在這兒呢?她不懂。
倪尚順笑着走向前去,來到陸露身前,彎下腰為她拾起掉落的車鑰匙。
「希望這表示妳也很開心見到我,見妳這意外的表情,要我再多開一小時的車也值得了。」他傾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
他無預期的出現果真換來了她難得的大反應,至少讓他覺得這趟辛苦找尋她的路途是值得了。
收起吃驚的表情,陸露眼底清楚寫着疑惑。
他剛才說了「也」,是說……他見了她很開心?
「你……為什麽在這?」她還是不懂。
他沒理由出現在這裏,找不到她的人,以他的個性應該直接将她這人遺忘才是,怎會主動出現呢?
由于太過震驚他突然出現的這個事實,陸露忘了把情緒掩下,将心底的想法全寫在了臉上,并教他清楚地看見。
「嘿!我可不個無情的混蛋好嗎?有個朋友突然失蹤了一年,我怎能不擔心呢?」
沒想到他認真的回應,換來的卻是她皺起的眉頭。
「妳還真是懂得如何重傷一個人的真心,我們是朋友不是嗎?」至少他一直當她是朋友,但她呢?現在換他不确定了。
雖然他在旁人眼底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不過她自始至終都只當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這一點他一直很明白;但都認識這麽多年了,該不會連朋友都不當他是吧?
「對……是朋友。」陸露吶吶地順應着他的話說,若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麽呢?
「我的出現打擾到妳了嗎?」口裏問着話,倪尚順的視線是望向她身後已掩上的大門。
「沒有。」
明明兩人就只是短暫激情的關系……好吧,是短暫的激情,卻已稱得上是長久的關系了,但即便如此,對彼此并不真正的了解,可是他簡單的一句話或一個眼神,她便能明了他真正的話意──有時候她真希望她一點都不明白。
無法否認他的出現在她心底掀起了震蕩,但過去一年平靜的生活,已讓她的情感不再那麽執着。
所以,若他仍想持續兩人之間原有的也無妨,她想她可以很純粹地跟他維持下去,直到他想結束為止,或者是她。
「這一年妳都住在這?」他認真地環視這古厝,得到的結論是──很原始。
「嗯!」
在英國住的是高級住宅,在臺灣卻住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這是哪來的邏輯呀?
倪尚順挑着一邊的眉,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但陸露沒給他機會,因為他剛才那不茍同的眼神她已清楚看見,似乎也明白他将要說的話會是什麽。
「這回打算待在我這裏多久?」她問。
「還沒決定,但結束了所有的宣傳行程及演唱會,我想好好休息一陣子。」那表示看他老大心情而定了。
他這不明确的回答,讓陸露陷入了思考之中。
若只是一、兩天短暫的停留,她這裏或許還能讓他勉強窩着,但若再久一些,她想他是無法忍受的,所以……
「你住哪家飯店?」在他停留的這段時間裏,她還是跟他回飯店的好,因為他肯定無法忍受太過單調且原始的生活方式。
「我下了飛機就先來找妳了,只租了車,沒訂飯店。」一開始就想賴在她的地方──他眼底的訊息是這麽寫明的。
這一回是私人行程,他沒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蹤,一如往常般,不論是在英國還是在臺灣,就只有她、只賴着她。
「那我們最好現在就去訂。」陸露下意識地飄了倪尚順一眼,雖是飛快地便轉移了,但仍是教他捕捉到那抹不以為然的神情。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懷疑她剛才那眼神所表達出的是他所想的那樣嗎?
「為什麽要訂飯店?妳就住在這兒不是?」難道他就不能一同住下嗎?
「這樣的環境你不會習慣的。」她毫不掩飾地說出事實。
即便今日他不是天王教主Ni,不是随時有人為他備好一切細節的貴公子、大明星,但從他生活的習慣看來,他該是出身富裕家,這樣生活不便利的地方,他肯定無法忍受。
呿!她剛才那眼神果然真如他所想的,他沒誤會,這女人嫌棄他。
「這裏空氣清新,環境也挺美的,我有什麽好不習慣的?」賭上男人的尊嚴,他絕不開口說出嫌棄這裏過分荒僻的事實。
陸露看着他,不語。
他是個男人,說什麽也絕不會被她的沉默給打倒的,她想都別想!
「我決定了,我要留下。」他輕扯着唇角,露出平時迷有粉絲的邪佞微笑,眼底是她所熟悉的無比自信。
「随你。」沒有再多的争辯,也沒教他刻意顯現的迷人魅力誘騙,陸露面無表情地抽走他手上屬于的車鑰匙,開始向外頭走去。
倪尚順很快地跟上她的腳步,假裝聽不見也看不見她那不以為然的冷态度。
被她看扁了他并不生氣,因為她是陸露,但現在他只想争口氣,好教她明白,他沒她所想的那般嬌嫩無用。
見陸露上了車,倪尚順也自動坐上副駕駛座,像個乖乖牌仔細系上安全帶,而不像個大男人跟女人搶車鑰匙。
他見識過她開車的技術與那股狠勁,那是連男人也比不上的,她甚至十分遵守交通規則,只要見過她開車的人,相信都跟他一樣,絕不會想跟她搶車鑰匙。他甚至偷偷懷疑過,若她今天不是個刺青師,極可能成為一名賽車手。
「上哪去?」
「帶你去做苦力。」
「讓我做苦力?」倪尚順側着俊臉望着陸露,思索着她話裏的真實性。
誰會舍得讓他做苦力呢?別人不會,但她是陸露,她會!
轉動鑰匙,發動車子的同時,陸露也側過臉與他對望,然後,在他的注視下,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媚笑。
「這樣對着我笑,就算要我吞毒藥我也認了。」幹個苦力算什麽?
聽見了他的話,陸露好心情地主動在他唇角親上一記。
收到她的親吻,着實是令人好心情的一件事,但她并沒想象中的好心,在踩下油門前,她又淡淡地在他耳邊扔下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
後悔?
後悔跟她出門當苦力?
不,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沒什麽讓他後悔的。
她帶着他下山,在山腳下一間稱不上大的超市裏買生活日用品,當然,同時也準備了他的。
他将兩只裝滿生活基本用品的塑料袋放進了車裏,這時耳邊傳來了陸露的聲音。
「将車鎖好,我們還要去市場。」
于是,他跟着陸露的腳步,彎進了下一條街口,來到她口中的「市場」。
與其說是市場,在倪尚順看來,倒比較像是幾攤私人卧集的小攤販而已,要稱上市場還真是勉強了。
陸露來到賣豬肉的攤販前,向老板買了五花、豬腿、排骨及絞肉,但分量卻遠遠超乎倪尚順想象的。
「等等,妳買太多了,妳真的這麽愛吃豬肉嗎?」印象中她似乎沒特別偏愛吃豬肉才是呀!
「這裏是三個星期才有一次的市場,兩人的分量我計算過了,這樣買才夠吃。」語畢,她付了錢,将一大袋豬肉往倪尚順手上塞,接着又轉往下一攤。
這一回,她一口氣買了兩只雞。
手裏又被塞了兩只雞,見她似乎打算這麽繼續買下去,他忍不住開口了。
「就算這裏是三個星期才有一次的市場,妳也不用一次買這麽多吧?別的地方也有賣不是?」她是故意的吧?故意買這麽多肉要他提,徹底施行要他當苦力的是吧?
「再往前開二十分鐘确實還有個市場沒錯。」陸露說。
聞言,倪尚順睨她一眼,再次确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她是故意的。
「但是,這裏賣的全是個人飼養的健康牲畜,跟市場裏的不一樣,我只在這兒買。」話說完,她手裏又多了一只鵝。
不一樣?吃進肚子裏不都一樣,哪裏不一樣了?當然,倪尚順沒将這些話說出口,因為現在發球權可不在他身上。
不再多話,他們來到魚難前。
魚販老板娘一見到陸露,馬上笑咪咪地朝她開口:「小陸啊,我今天可是幫妳挑了最新鮮的貨色來,全都幫妳處理好了,這些是煮魚湯最好吃的,這些要煎要蒸都可以,還有妳上回說要的蝦跟蛤蜊都在這兒了。
老板娘一口氣拿出了分門別類好的提袋來到陸露眼前,她笑着接過,并問道:「今天有鳗魚嗎?」
「有,今天剛好捕撈到,妳等等,我馬上幫妳處理一下。」老板娘忙不疊應着,一個轉身再回頭,手裏便多了一條肥美的鳗魚及利刀。
「好,妳別急,我很有時間,妳小心一點。」陸露輕聲對着老板娘說道。
倪尚順瞪着那笑得親切的女人,一方面無言地抗議她加購的動作;另一方面則是抗議着她過分的差別态度。
他從沒見過她對誰這般親切,至少對他就沒有,這女人也未免太偏心了。
不一會,他們付了錢離開了魚攤,手裏不止是剛才所買的魚獲,好心的老板娘還多送了他們一些魚,陸露的好人緣讓身旁的倪尚順有些意外,反而是他這個大明星被忽視了,但這裏的人多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不認得他也不算太奇怪。
「看不出來妳這麽有人緣。」倪尚順低着頭,對着正在挑其他食材的陸露說着。
「我長得漂亮,有人緣是正常的。」陸露頭也不擡地回應道。
她當然明白他在想什麽,他以為依她這一身的刺青,又總是挂着一臉生人勿近的酷樣,該是教人敬而遠之才是,但那是不懂她的人才會這麽認為。
他果然一點也不了解她!
聞言,倪尚順笑着在她耳邊說道:「妳說得完全正确,要不要再好好考慮進我公司當藝人,妳有着百分百大紅大紫的本錢,我用我的人頭跟妳保證。」
這一回,她擡起頭來看向了他。
「我要你的人頭做什麽?」她的聲音很小,只有他倆能聽得見,但聲調卻十分冷硬情。
認識的頭一年,這事他便向她提過一回,那時她表明了沒興趣,之後便沒再聽他提過這事,今天是怎麽了?想試她底限是嗎?
「那我把我整個人都給妳好了。」他無柔警地靠向她,兩人間的距離瞬間為零,看似非常地親昵。
「小陸哦,那個『煙鬥耶』是妳男朋友嗎?這個贊哦!體格好。」見了他們那好親密的模樣,攤販老板忍不住笑着問她。
「他看起來像嗎?我沒有男朋友耶!還想改天請老板你為我介紹個好男人呢!」她不理會執意黏她黏得緊的男人,只顧笑着回應老板的話。
「哎呀,妳真愛說笑,我上哪去找比這個贊的貨色呢?」老板只當她是說笑,殊不知她說的全是實話。
「是呀,上哪找比我好的貨色呢?」雖然聽不懂老板那句「煙鬥耶」是什麽意思,但其他字句他聽得明知道老板是在稱贊他,這讓倪尚順心情大好。
這個「市場」充其量只有十來個攤販,每個老板都認識陸露,因為她自去年開始,每一回的販賣日都沒缺席過,而且向他們買東西都是客氣有禮又大手筆,大家都很喜歡她。今天難得她帶了人來,又是個器宇不凡的男人,所有人都認定他們是一對,在一旁同時聽見她回答的人,也只當她是在說笑了。
她也懶得多做解釋,若在一堆觀念保守的長輩面前,說她跟倪尚順之間只有肉體關系的話,那麽下回她可能什麽東西也買不到了,所以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的好。
「走吧!先把這些東西放回車上,我還有東西要買。」
還買?
倪尚順看着她,并沒有依言馬上移動步伐,「要買就一次買齊吧!我還提得動。」
雙手全是滿滿的塑提袋,重量着實不輕,但她都買了那麽多東西了,這裏能買的東西她幾乎全買了,還能買什麽?也只有小東西了吧!
「我肯定你提得動,但前提是你必須有第三只手。」丢卉令他滿頭霧水的話,沒多做解釋,她率先邁開腳步,使得身後的不得不跟上。
而倪尚順這才發現為何她剛才不先直接開車過來,這條路太小了,再加上所有的攤位擋着,她的悍馬根本就進不來。
放好了所有東西,他們再次折回,看見她買下的物品,倪尚順這才了解為何她剛才要說他沒有第三只手了。
她買下一大甕的酒,滿滿的酒紅色水液加上本就厚重的陶甕,那重量對一個男人來說倒是可以承受,但對一個女人來說就重了些,難怪她說要他幹苦力,原來真是幹苦力,抱着這一大甕酒走路還真是消耗體力的一件事呢!
「這是什麽酒?」雙手抱着大大的酒甕,倪尚順好奇地問着身旁兩手空空、顯得惬意的女人。
「桑椹酒,喝一些有益身體健康。」陸露淡淡地瞟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見他如此認真地為她幹苦力,她這才好心地補上一句。「晚上開給你喝,說不定你也會喜歡。」
聞言,倪尚順挑起了眉,看向身旁女人的目光有了些微變化。「有妳、再加上酒精,我肯定會喜歡的。」
「那麽,就敬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