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沉默地洗完車後,又沉默地吃過晚餐,兩人一路全無交談地回到屋裏,倪尚順腦子裏想的全是這個問題。
早先被她挑起的不悅情緒,取而代之的全是困惑與不解。
他讨厭思考這種問題,因為那對他而言不具任何意義,但這一回,他想得到答案,心底有個聲音要他一定得得到答案。
鈴、鈴、鈴……
手機在響,但主人并不在這房裏,她洗澡去了。
倪尚順瞪着那支躺在桌面上的黑色手機,不論是它的外型還是鈴聲都是最單純基本的款式,就像她的個性一樣,是個直接、不花俏的人。
她……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個性寡言、強悍又好勝,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會有粗魯的一面,從任角度看來,她都稱不上是一個淑女,她也不屑當,她就是她,她是獨一無二的陸露。
但這個獨一無二的陸露,每當在電視裏看見任何教人心痛又不舍的新聞時,她會整個人緊繃,甚至會輸輸地拭去可疑的水光。她一直以為他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光是看着電視主播說中文,那對他來說是一件吃力的工作,哪來的心思去看她私下偷偷做了些什麽動作?但他就是看見了,而且還不止一回呢!
毋需多餘的言語,那證明了她人性柔軟且善良的一面,只不過……她今天望着那櫥窗,那專注的模樣雖然稱不上癡然如醉,但也夠他深深吃驚了。
他以為──一直地以為──她與他是同一種人,都是不受情感所牽絆的自由人,熱愛單身自由勝過膩人的男女間情愛,所以他們才能在這樣無承諾的關系裏無比地合拍,但這個認知在今天完完全全被打破了。
若不是她直勾勾地望着櫥窗裏那件美麗的白紗禮服,無意間露出了渴望的目光,此時他便不會呆望着她的手機,腦子裏想的全是它的主人了。
她的渴望是什麽?就只是那件美麗的禮服?不,肯定不是的。
她不可能只是因為一件可以成功吸引人目光的禮服而露出那樣的神情,可以肯定地,她的渴望是因為那件禮服背後所帶來的意義。
愛嗎?她渴望的想從誰的身上得到?真是他嗎?
唉!百分之九十可能是他,先前在她身邊都是極短暫的停留,他沒去想過她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人的存在,但這一回長時間地與她生活在一起,他可以肯定她身邊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男人了。
不能自大地以為因為他的存在,所以沒有其他男人存在的位置,畢竟他們之間不是情感牽絆的關系,他一直猜想着或許是她個性對情愛偏冷,所以懶得有其他伴侶,但他似乎錯了。
她那柔軟的一面中,除了善良之外,還包含了她對感情的渴望,他不禁要去想,那剩餘的百分之十會不會是其他的男人,或許是在她認識他的更先前?多數的人都有的,而她呢?
以往都是他主動打電話給她的,她從不曾主動找過他,一次也沒有,即便當初是她給了他電話號碼的。
所以,那百分之九十的預想該再降低了?
在無數個問號飛越他的腦海後,陸露的手機響了又停,但不一會又響起了。
一堆的問號沒有解答,現在連惱人的手機響都要來煩他是嗎?
倪尚順蹙起眉,瞪着不斷閃動光芒的手機。它響了許久,像是在考驗他的耐性,挑戰他會不會在一時的沖動下接起它,或是切斷它。
但最後,手機鈴聲停止了,而倪尚順的表情也變了。
他不再蹙眉,反倒瞇着眼走向前去并拿起了手機。
一個有道德心的人是不會偷看他人隐私的,更不會點進別人手機的相簿,觀看別人的私密照。
但他做了,只因為心底找不到答案的問號堆,一再地敲擊着他的腦門。他需要得到答案,他非常想要得到答案,想到泯滅了他的道德良知,幹起了不磊落的行為。
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想要找什麽,但心底卻冀望着找到些什麽,只是……
真讓他找到了以後呢?
又一個號號占據了他的腦容量,答案還沒浮出,一張令他不知做何反應的照片已映入眼簾。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于是指頭快速地滑動再滑動,屏幕上的照片也跟随着手指的滑動迅速地更換。
但,不論如何地更換,相片上的主角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
照片很多,一開始入眼的是近期拍下的,其餘全是更先前的時間拍下的,因為發型及背景不同,他甚至可以藉此來推算拍下那些相片的時間及地點。然而,屏幕中所有的他,都沒看着鏡頭,有些相片甚至熟睡中的他,全是她偷偷拍下來的。
她……愛他?很久以前就愛着他?
雖又是一串的疑問,但答案可以是完全地肯定了。
照片還沒浏覽完畢,倪尚順就不打算再繼續看下去了,他将手機放回原位,心髒跳動的頻率失了序,不可否認地,他有些慌。
他喜歡陸露,但他從沒想過愛任何人,現在發現了她的真心,他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呢?他喜歡現在與他相處的生活模式,甚至希望兩人的關系可以再持續下去,他不想太早結束,他真的喜歡這個女人。
她不想結束,但那違反了他的原則,這該怎麽辦才好呢?
矛盾的念頭不斷在倪尚順心底交戰着,教他一時之間無法下決定,而這時,陸露也回到了房裏,她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身後,行經他身旁時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拿起吹風機對着鏡子開始吹頭發。
倪尚順的視線跟着她的身影轉動,他站在她的身後,凝望着鏡中的女人。
陸露一百七十的身高不算矮了,但身後的男人正好高過她一個頭,她的身影擋不住他,依舊可從反射的鏡中看見男人似乎望着她出了神。
他的瞳眸沒有焦距,在想什麽呢?
她持續着動作,目光則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回神。
下一秒,男人深邃的瞳眸拉回了焦距,對上了她的目光。
陸露微乎其微地挑動了左眉,他看見了,卻無法在第一時間開口說話。
倪尚順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麽,她的樣子看來很一般,若不是剛才自己看見了什麽,說不定這輩子他永遠不會發現她真正的情感。
是她藏得太深,他讓她那總是淡漠的模樣給蒙騙了,就連她現在忘着他的眼神裏都看不見情感的蹤影,那要用盡多大的力量才能辦得到呢?她是不是一直忍耐得很辛苦?甚至是痛苦。
思及此,倪尚順的心髒無法克制地一緊。他從沒想過要傷害她,而她什麽都沒說,那表示他可以假裝不知情地繼續和她這麽維持下去?不,他做不到。明知道她的心,卻仍始終假裝不知情地繼續傷害她,他做不到。
紊亂的思緒讓倪尚順感到不知名的慌亂。事情很簡單,他可以離開,像往常一般,然後淡忘這一段關系。要不,幹脆把話說開來,問清楚她究竟怎麽想的?
「我……」他張口想問,卻又問不出口,只因為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對他說,只要把話挑明了說開,這段關系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他現在腦子很混亂,但他知道自己不想就這麽結束,他……舍不得。
舍不得?!
這對他來說算是陌生的字眼驀地浮上心頭,着實讓他自己也感到驚愕。
陌生的感受滑過心頭,一時之間他抓不住那究竟是什麽,這讓他心緒莫名感到煩躁。
倪尚順的表情并沒有多大的變動,幾近是面無表情了,但他眸光不斷地閃動,顯示出他的情緒很雜亂,而她也其中分辨出了他似乎在惱怒着什麽。
「你的樣子看來像是NSS面臨了倒閉的危機,不太妙。」
「我的确是遇上了不太妙的問題。」他的聲音悶悶的,心頭也是。
若讓他選擇,他倒情願真是公司出了問題,而不是他與她之間出了問題。
倪尚順的響應方式及異常的神情,讓陸露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需要幫忙嗎?」他是個各方面都很強悍的男人,她知道他不需要幫忙的,但她還是問了。
幫忙?他凝望着她。
陸露安靜地回望着他,等着他開口說些什麽。
他沒開口,只是伸手拉着她,緩緩地将唇印上她的,輕輕、淺淺地吻了她。
三秒後,他才遠離那總是令他不由自主想親吻的唇瓣。
「倪尚順,你怪怪的。」陸露第一回喊着他的全名。
剛才那個吻輕柔得教她真要誤以為其中包含了感情,讓她的心不自覺地顫動着,唇瓣上還留有那薄唇溫溫熱熱的氣息。
他到底怎麽了?
「露露,我真的很喜歡妳。喜歡和妳一起那自在的感覺,我以為妳也是,但我好像錯了,妳讓我煩惱而且迷惑。」他輕聲地說着,目光在下一刻飄向桌面的手機。
他聽見自己說喜歡她,那字句在腦海裏打轉,也猛敲擊着他的腦門。
對,他喜歡她,真的很喜歡,所以他不想跟她結束,他必須找到兩人可以一同接受的出口。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陸露的心猛然地被擊沉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怒力掩飾愛戀,知道了她多年的秘密,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然後呢?好聽的話說完了,再來是兩人該切割的時刻了,是嗎?
垂下眼簾,陸露臉上的血色褪去,唇色也淡了些。她不是沒想過兩人的關系會結束,事實上,她一直想着的。
想着哪天他開始淡忘她,不再找她,卻從沒想過會是在真心被發現的情況下做結束,他會怎麽想呢?失望?
失望她不是個灑脫的人,失望在日後想起她這個人只有惋惜?那不是她想要的,真的不是。
「我想……」話才起了頭,一陣熟悉的鈴聲響起,是他的手機。
「喂?」他接起電話,視線仍在陸露身上。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剛才未完的動作,開始吹頭發。
雖然接起了電話,但倪尚順的注意力一開始還是在陸露身上的,直到對方傳達了訊息之後。
「什麽?!」震驚錯愕的聲響出自他的口。「我現在馬上就過去,保持聯絡。」
放下電話,他轉身對她說:「聽着,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先處理,我再找妳。」
他們之間不會就這麽結束的,他保證。
「她現在的狀況如何?」手握着方向盤,倪尚順沉聲問道。
「醫生為她做了處理,已經沒事了,就等她醒來。」話筒裏傳來的男聲顯得緊張不安,因為他正是艾利森.海格的經紀人。現在國際天後出事,面對大老板的詢問,他不緊張都難,因為出了這事他也有責任,老板早在先前就要他看好艾莉森了,但他沒做到。
「他呢?」一提起那個男人,倪尚順的眸底迸射着冷冽凍人的寒意。
他居然敢這麽做?他會讓那後悔自己做過什麽,後悔他人生中碰上了名叫倪尚順的人!
「還在下榻的飯店裏,因為明天還有電影記者會要開,但我想極可能會臨時取消。」經紀人如實回答。
發生了這種事,以對方處理的方式肯定是取消所有的行程,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簡單來說,對方會以最快的速度當個沒事人抽身。
毋需多餘的解釋,倪尚順當然明白其中的話意,認識那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他還不明白嗎?
他要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狗娘養的家夥,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将自己置身事外,然後繼續對外扮演最深情愛家的好男人。
他休想!
「我先去飯店找那賤人讨利息,若她先醒了,好好看着她,不然我下一個找你算賬。」丢下最後的警告,倪尚順挂斷通話,油門再下踩,加快了車速。
很快的,他來到飯店,來到總統套房前,他甚至不用詢問便知道那人住在哪間房,因他一定跟艾莉森同房!
他按下鈴,來開門的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而是那人的經紀人彼德。
「啊!是Ni……」彼德堆起笑容,有意無意地擋着門口,心底盤算着該怎麽應對才好。
「好久不見。」倪尚順冷冷地勾起薄唇,也擡起右手,給彼德好久不見的招呼便是一記堅硬拳頭。
那一拳,硬生生地打中彼德的鼻梁,痛得他哀叫。
「哦……哦……」斷了,他的鼻梁……
倪尚順收起所有的情緒,連同滿腹的怒火。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捂着鼻子哀叫的彼德,這下子這條看門法再擋他的路了。
聽見了彼德的聲音,戴維從內室探頭出來,一見倪尚順出現在大門口,他馬上退回,并将門緊緊鎖上。
怎麽辦?怎麽辦?他動作太慢了……
戴維像個無頭蒼蠅在房內亂亂轉,知道自己一時是跑不了了,但要他鼓起勇氣開門面對,他辦不到。
那麽……如果,他就這麽躲着不出去,那麽Ni不也拿他沒辦法?
拿定了主意,戴維這才停下雜亂無章的步伐,定心地望着緊閉的門扇,但眼底仍是存着莫大的恐懼,因為Ni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啊!若不是被艾莉森發現了他的謊言,這些事他壓根毋需去面對的,老天……
「戴維.克萊德。」
門外,傳來了倪尚順清冷不帶情緒的音。門內,卻沒傳來任何回應。
「開門。」倪尚順的聲量沒有提高,甚至更輕了。
但門內的人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那其中含帶危險警告的氣息呢?這門,他不會開的。
「你最好自己開門,別讓我開。」給出了最後的警告,倪尚順也不期待得到響應,擡起大腳就開始使勁地踹着門板。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次又一次使出相同的力勁,用着相同的頻率重擊着門板,再如何堅固的螺絲也會松動。
砰!砰!砰!砰!砰!砰!砰……
倪尚順冷着臉,在這非常時刻用着異常的耐心等待着門板開啓的那一刻,一旁的彼德忍着痛,臉上不止有着恐懼,更有着遲疑,他考慮着是否該請飯店人員将Ni給「請」出去,但那也表示他必須要用他下半輩子的前途,來賭他不會記下這筆帳。
砰!砰!砰!砰!砰!砰!砰……
耳裏又傳來那有節奏的頻率,每敲擊一下,便像是重擊着戴維及彼德的心髒,一聲又一聲,像極了催命符。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身為戴維的貼身經紀人,他要比任何人都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甚至還是幫着他欺騙艾莉森的幫兇,若Ni真很了心要大夥難過,那麽他也逃不了的。
越想心越是慌,彼德不想自己吓唬自己,但眼前那雙手插在口袋中不斷踹着門板的男人,他知道他不是自己吓自己,他必須脫身。
最後,彼德下定決心放棄戴維,自己逃離了這是非之地。
部分螺絲已經栓不住牆,門板松動得厲害,也說明只要倪尚順繼續他的動作,很快就能達成他的目的。
「平時有健身的習慣嗎?戴維。」倪尚順說着,大腳又對門板踢了一記。
啪!螺絲已全數陣亡了,門板再也起不了它的作用,掩飾不了戴維的身影,一雙充滿請求及恐懼的眼,對上了另一雙冰冷的眸。
「希望你平時有健身的習慣,因為我有。」大腳開始向前邁進。
「Ni,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子,這一切都只是誤會,誤會呀!你聽我說,我……」
「砰!」倪尚順飛快地出拳,一點都不想再聽他廢話了。
戴維捂着中拳的腹部難忍疼痛地蹲在,再也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語。
「忘了告訴你,我最愛的健身活動是搏擊。」倪尚順揪着戴維的衣領,将他自地上提起。「近身搏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