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倫敦
陸露一如往常起了個大早,在天空還覆着一層淡淡的薄霧中漫出了公寓大門,一路走來海德公的一處側門,從側門進入了公園褚,開始了她一早的慢跑運動。
她戴着耳機,将外界所有的聲音阻隔。
跟她一樣早起到公園裏跑步的人偶爾從她身旁越向前去,有的自她對面迎來,但那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只是跑步,一直、一直專心地跑步。
回來這熟悉不過的城市已經第三個星期了,但陸露卻一直過着不熟悉的生活。
當她第一天下了飛機踏上了這片土地,迎面而來的是她的雙親,是甄可人通知他們來接機的,也将她所面臨的情況一一詳實地告知了他們。世上沒有一對正常的父母親是不為自己的孩子擔心的,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母親在她下飛機前早已安排了人手住進她的屋裏,更在屋外四處派人盯哨,只要有陌生人出現,便馬上通報調查來人身分。
而父親也安排了兩名貼身保镖在她身邊待命着,甚至還有一組人馬二十四小時後援,全以她的安全為主要待命工作。
她感着着甄可人完全不保留的關心,也感謝着父母親對她的愛護及着急心情。所以,她會盡可能地忍耐着這一切的不便。
不止是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他人的安全考慮,她及家人都決定不将她已回到英國的消息傳出去,而她更是不停地變換住所,在同一處地點從不住超過五天以上的時間。
今天,正是她住在公園旁公寓的第五天,下一個住所父親早已為她安排好了,只等着她跑結束後便可立即動身前往。
但她做了一件她這三星期以來最想做的事情──
她把兩名保镖給遣退了,但正式的雇主是她父親,而他不意外地馬上得知了這個消息,并來電關心。
當然,在做出這樣的舉動之前,她早早拟好了一套完美的說詞,甚至和另一家保全公司套好,成功地告訴父親,先前他所派給她的保镖讓她十分不滿意,所以她自行找了她所屬意的新保镖,要他安心,也別再為此事費心,她會每天乖乖地按時打電話向他報平安。
而她取得了父親的信賴,所以自今早開始,她身旁不再有令人不自在的保镖身影存在。但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她要說服母親讓她搬回自己熟悉的住所,前讓四周盯哨的人繼續他們的工作,直到她的威脅完全解除為止。
不過截至目前為止,三個星期的時間已過去了,她這方一直是安全且全無異狀出現,她打過電話給甄可人,也确定了店裏不再接收到任何不明的包裹郵件,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了那人或許只是一時惡作劇想吓吓人罷了,這個可能性随着日不斷流逝逐漸地升高,但也可能是他極有耐心地在等待着機會,所以陸露只打算撤走随身保镖,她學過好一陣子的防身術,相信她自己可以應付這情況的。
淡淡的霧氣消失在草皮上,公園裏的人又多了一些,跑步的人也增加了,一切都看似正常。
陸露跑過草皮間的步道,一路向着湖邊跑去。
突然,有個黑發的東方人自她對面迎向了她,對方也是來晨跑的。視線只是不經意地一飄,那人明明就跟她心底想着的身影完全不同,但由于也是東方人,還是教她一剎那地失了神。他……不會再來找她了吧?
「呃……對不起。」一時的閃神,陸露居然不小心以肩撞到對向另一名同是慢跑的人,她第一個反應便是拉下耳機開口向對方道歉。
「沒關系。」被她撞到的那人輕聲地回應,目光飛快地掃了她一眼。
陸露沒仔細細看對方,只是拿起耳機打算動新戴上繼續跑步,但一個轉身,剛才被她撞到的人喊住了她。
「嘿!」對方出聲的同時,手裏的動作便是往背在腰間的腰包裏一摸。「妳不認得我了?」
說時遲、那時快,當陸露正式看清對方的容貌後,僅只展現出了一秒的怔愣,就足要要她的命了。
那人摸出腰包裏的東西,不是別的,正好就是他寄給她的刀,一模一樣的同款短刀。
「嗚……」陸露發出悶哼,明明身旁有着蟲鳴鳥叫聲響,但為何她耳裏還是清晰地傳來利刃刺進她體內的聲音呢?
「沒關系,我認得妳就好了。」那人陰森地在她耳邊說道。
不,她認得他,是那個家夥!
都怪她剛才一時失了神,沒能馬上反應認出他,現在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呃……」痛苦的聲音再次吐出她的口。
那人将深入陸露體內的短刀使勁地拔出,這一回他提高短刀,再次刺入的目标将是她的心口。
但他沒料想到結實挨了一刀的陸露,居然還有力氣擡起手擋下他的手勁,所以這一刀只有刀鋒些許地刺入她的皮膚,并沒有馬上要了她的命。
好痛!她直覺一股無法忍受的巨大痛楚正在侵蝕着她的四肢百骸,甚至開始攻占她的神智。
不可以,她不能就這麽被打倒,公園裏四處都有人,她必須引人主意才有得救的機會。
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不了就會要了她的命……
腹部上的傷口,讓她感受不到胸口上那尖脫的刺痛感正在逐漸地擴張,但他手勁比她大,她知道刀鋒已部分沒入她的皮膚下,她無法反擊,只好讓自己退開。
她以為自己還有體力可以支撐着雙腳,不讓自己倒下,而她退後了,卻也踉跄地跌落在步道上。
在她跌落的同時,步道後正在慢跑的幾個人看見了,除去她的身影遮掩,一把沾滿鮮血的刀落在衆人的眼底,有人大喊着:「你做什麽?」
緊接着,後頭的人開始朝着陸露狂奔而去,周邊不遠的人也開始注意到不對勁,然後尖叫聲開始響起。
倒在步道上的陸露腹部染血,一整片的觸目驚心,鮮紅的色澤正快速地渲染,甚至染到步道上。
尖銳的劇痛已蔓延至全身上下,倒在冰冷步道上的她已無法分辨那疼痛從哪開始,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冷意給完全籠罩。
她好痛,也很想閉眼睡覺,冀望着這一睡,所有的痛苦都能因此而遠離。
然而,那張陌生又猙獰扭曲的臉龐就懸在她的上方,遮去了她視線的光影,并笑着對她說:「我們天堂見。」
接着,刺眼的光線回到了陸露的瞳孔中,一個像是碰撞的聲音響起,她耳邊傳來更多的尖叫及吵雜的叫喊聲。
「小姐、小姐……」
「誰來幫幫忙呀!」
「快幫她先止血……」
好心幫忙的路人們,有人忙拍着她的臉頰。「別睡呀!快睜開眼。」
陸露的視線在這時早已模糊不清,耳邊的吵雜聲似乎開始一一遠離了她。
睜開了眼又如何呢?她什麽都看不清了,就讓她睡吧!睡了她就不痛了。
還有,誰要跟那可惡的家夥天堂見了?
他的罪會讓他下地獄,而她自然是上天堂……他們絕不會再見……
艾莉森說對了一件事,他愛陸露,而他确實是一個對愛毫無所物的笨蛋。
不用對着鏡子做出艾莉森說的那一套,在分別一個多月後的現在,他就已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不為別的,就只因為在這一次的分別後,她的身影漸漸地鮮明,她就活在他的腦海及心底。
情感究竟是在何時被她給侵占的,在臺灣一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還是在更早以前?他自己也沒有答案,但那都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想跟她繼續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所以,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處理完畢。
他讓戴維.克萊德的人生跌到了最谷底,并讓他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那是他該得的;至于艾莉森的部分,他花了時間仔細觀察着她,确認了她是真的走出了這段情,而不只為一時的安撫而演戲給衆人看後,他才完全放心。
現在,他要開始解決自己的問題。
想起最後一回兩人相處的情況,她那時的表情分明是受了傷,他很後悔,當初若能早早發現自己也愛着她的事實,今天他就不需要擔心任何可能了。
他試着去推想她的個性,在受傷的情況下會有什麽反應呢?好幾個可能閃過他的腦海。
但唯一,也是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會選擇放棄他。
她是堅強又獨立自主的女人,但通常擁有這樣特質的人,也代表着理性,理性的人多為拿得起放得下,他就怕決定了,或根本已經放下他。
他必須有個答案,再去選擇他該怎麽做,怎麽去面對她。
以一個完全的新姿态去追求她?還是依仗着她對他仍存在的愛意,不勞而獲地去擁有她?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只要能讓她繼續愛他都好。
有了篤定的答案,也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後,倪尚順毫不遲疑地撥出電話。
現在這時間她人應該是在屋裏随意地幹些雜事,也可能在畫畫吧!他想。
但是,電話那頭并未接通。他不死心地又重複撥出了幾回,得到的結果不變,于是他改撥出另一組號碼,而電話的那一頭果真如他所想的,很快便接通了。
「你好。」接起電話的并不是戚小晴,取代她那活力熱情聲音的是畢雷震那股清冷的男音。
倪尚順沒聽過這聲音,或許剛好正是其他兩名他所不認識的刺青師,所以他并沒有熟稔地打招呼,而是客氣有禮地問:「你好,請問陸露在嗎?」
「她最近不接受預約,休長假。」畢雷震當電話那頭的人是一般想預約刺青的客人,仍是冷淡地說着。
前些日子店裏幾乎要鬧空了,而他本是唯一留守的人,雖然昨天所有人都飛回來臺灣了,但今天卻也只有甄可人來陪伴他。
「休長假?」倪尚順的聲音疑惑着。
難道真是放棄了?
「她不在臺灣了嗎?」就算不在臺灣,至少他也要問到她人在何處才行。
「她打算休一段很長的假,若你打算找她刺青,請你半年後再打電話來試着預約吧!」畢雷震嘴上雖是說了半年的時間,但他仍不認為那時候她的身體狀況适合工作。
「不,我不是要刺青的客人,我是她的朋友,我想找她,但她的電話打不通。」對方說話聲調雖然沒有起伏,但倪尚順感覺得出對方打算就這麽打發了他,甚至結束通話,所以他趕緊說道。
倪尚順說完,電話的另一頭卻沉默了。
霎時,他以為對方不相信他的話,所以并不打算理會,因為陸露也算是刺青界的名人,想以朋友為借口攀關系的人肯定不少,這點他能理解,但他真的不是呀!
「可人或小晴在嗎?」還能喊出其他人的名字,這下總可以相信他了吧?
三秒後,電話那一頭不再沉默,接着響起了倪尚順所認識的輕柔嗓音。
「請問你是?」甄可人剛才接收到畢雷震眼神的示意,這才走入櫃臺後接手了話筒。
「可人,陸露人呢?」呼!終于換人接電話了。
「陸露……」
甄可人那明顯遲疑的聲音,傳入了倪尚順的耳裏,他心底有疑惑,而耐心也一點一滴地消失中。
怎麽,難不成她聯合了所有人開始抵制他?想找到她人還得過五關斬六将?
「你不也在英國,怎會向我問起陸露的下落呢?」甄可人直覺地回答。他之所以知道倪尚順人在英國,是因為她才剛自英國返回臺灣,她在英國見過好幾回他上報的新聞,不外乎是他跟艾莉森.海格的緋聞。
陸露那件意外就發生在知名的公園裏,甚至還上了報紙頭條新聞,他沒看見嗎?
甄可人的回應讓倪尚順偏頭蹙眉。她的意思是陸露人也在英國,而他該知道她的去處?但是……
「我真不知她人上哪去了,而且她電話怎麽也打不通,妳有其他可以聯絡得上她的方式嗎?」還是直接上她家去找她更快一點?
「你找她有什麽事嗎?」
「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說愛她算是重要了吧?
「方便告訴我嗎?我可以替你轉達,再請她自行跟你聯絡。」甄可人的語氣略顯生疏,有意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現在她不确定陸露怎麽打算處理感情的問題,她只知道在出事的那段時間裏,他正忙着跟其他女人傳緋聞,而陸露卻在跟死神搏鬥。
「那好吧,若有跟她聯絡,再請妳告訴她我正在找她。」碰了個軟釘子,倪尚順心下也有了決定,決定一結束通話後馬上殺去陸露家找人。
她是個戀愛的人,若她真的回國了,肯定會住在家裏。
「我會的。」
「謝謝妳,再見。」倪尚順嘴上雖是客氣有禮地道了謝,但心底卻是老大不開心。
要陸露主動聯絡他?想都別想!當她還愛着他時,她都不曾這麽做過了,更何況是在這不明确的情況下呢?
倪尚順拿起車鑰匙,朝着陸露的住處出發。
一路上,他腦子裏轉的全是在見了她之後一心想吐出的話語。而當他的車來到她家的大門前,他再次撥打她的電話號碼,确定還是無法聯絡上她,他這才拿出她家的鑰匙,打算先進屋再說。
但他尚未動作,幾個不知從哪冒出來,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人員,一一将他團團圍住。
那些人看見他手裏的鑰匙,表情上也有些意外,但帶頭的人還是朝着倪尚順說:「先生,你不能進去。」
「為什麽?」倪尚順挑起眉,冷聲問道。
「這是我們的工作。」除了屋主之外,任何人都得經過通報才能進這屋裏。
「我是她朋友,我甚至有鑰匙。」看見了沒?他将手上的鑰匙高舉晃了晃。
「不好意思,我們還是不能讓你進去。」其實保全人員早認出了他的身分,但雇主的命令就是命令,不能因為他是名人而打破。
「那好,你通知裏頭的人開車不就成了?」倪尚順拉下了臉,咬牙說道。
「不好意思,現在屋主出去了,你必須等她回來。」明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Ni,但他們負責安全維護,不能因為他是某某人就放行。
倪尚順瞪着那名開口拒絕他的保全人員,那人的表情寫着抱歉。
必須等她回來?也就是說……她會回來就是了?那好,等就等!
倪尚順回到車上,倒了車,将車停在對面的樹蔭下,然後便開始了等待。
幾個保全人員見狀,沒有做出驅趕的動作,全都默默地退回工作崗位上。
倪尚順隔着一條馬路的距離,大眼直瞪着那扇沉默的大門,等待着它的主人來開啓。
公園、跑步、刀子、疼痛、尖叫……
清醒的瞬間,所有記憶全都回流到陸露的腦海中。
她什麽都記得,而第一個反應便是想狠狠地罵髒話,她罵了嗎?她不知道,因為很快地,她的世界又教一片黑暗所籠罩。
當她再度睜開眼,已是三天後的事了。
當時,一堆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的家人,還有該待在臺灣的好友們,也像是變魔術似地一下子全在她眼前了,那一瞬間,她腦子混亂不清,以為自己還待在臺灣呢!
那段時間除了躺在床上讓她痛苦以外,事件後續急轉直下的結果也令她吃驚意外,唯一能慶幸的是,一切都結束了,等她傷養好了以後,她又可以過着正常沒有幹擾的生活了。
現在一切就只等她的傷完全地康複了。
「真的不考慮我的提議嗎?」金恩停下車,不死地側過臉再問陸露一回。
他不希望她一個人獨居,就算不打算搬回家,至少也別自己一個人住得離大家那遠,近一些他也才好照應。
「我可以照顧自己,更何況那人也不在了,沒人會再騷擾我了。」陸露笑着搖頭。這些年來她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一回純粹是意外,況且,世上哪來那麽多神經病都只想攻擊她?這只是意外的單一事件罷了,她的生活沒有必要為此而改變什麽。
「唉,妳現在這樣子怎麽教人不擔心呢?妳就不能偶爾溫馴聽話一點,別讓我們這些愛妳的家人擔心?」金恩忍不住擡起手摸了摸陸絡那明顯消瘦的臉龐。
「呵,我要是乖乖地聽話,變得溫馴又溫柔,那時你們不擔心才奇怪!」不改變的她才是她,也表示這件意外并沒有在她心底留下任何陰影,她只當自己正巧走黴運,碰上了倒黴事。
「只是害得大家擔心又費事,也害得你婚禮不得不延期,真是對不起你了。」她之所以回英國,主要就是參加這小子的婚禮,沒想到會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這事妳別放在心上,吉娜也說了,她要等妳康複才要舉行婚禮,妳對她來說太重要了,沒有妳出席,她也不想結婚,我也是。」金恩真誠地說着。
雖然他們是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姊弟,父母都是彼此再婚的對象,但這個姊姊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不僅是因為吉娜是她的首席徒弟,兩人也是藉由她才熟悉相戀的;更因為有這個姊姊,他的人生才沒偏離正軌。
當他還是個十四歲的小毛頭時,不知怎地突然交上了一些壞朋友,青少年的叛逆,讓他成了家人眼中的頭痛人物,更老是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壞事,惹得母親傷心落淚,而那時十八歲的姊姊知道了,特地跑回家裏一趟。
兩人見了面,他得到的不是一卡車的大道理,而是一拳比一拳硬的拳頭。
他還牢牢記得在被痛扁了一頓之後,這個姊姊只冷冷地扔下幾句話,說他翅膀都還沒長硬就學人家飛,等他下回能夠還擊她的時候,他想做什麽都不會有人阻止,也歡迎他回頭痛扁她一頓。
然而,等他有那個能力回扁她的時候,他的叛逆期也過了。
若當時的他沒被狠狠扁一頓,現在肯定是在蹲苦牢吧?哪還有機會等着娶老婆呢?
「唉!」陸露無耐地嘆了口氣,聽金恩這麽一說,心底又是高興,又是對他們抱歉的,于是她展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金恩得到一個擁抱,自然地在陸露臉頰上回予一記親吻。
「先回屋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