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抹茶綠豆餅 皮滑瓤軟,雪腴霜膩
方才那句話語調婉轉,尾音上揚,絕非京城口音。江霁容眼中掠過一抹詫異,随即斂下神色叩門而入。
“江大人?”林繡拍拍衣服站起來,心裏莫名緊張。
不會看到她偷吃了吧?
“無事,只是有些餓了。”他溫和地開口。
竈上湯烹正暖,熱氣如霧岚騰騰,帶着些勾人的頂美的香味沖出重圍。
“還須等片刻才好呢。”
林繡想了想,從包裹中摸出一方疊的嚴整的繡帕。
“大人不如先用些點心填填肚子?”白帕展開來,是棉紙細細包好的幾塊糕餅。
圓溜溜,青碧碧,比新栗稍大的玉團緊貼着碼成一行,每塊保存的很完整。
“多謝。”
江霁容接過油紙,修長手指不着痕跡地擦過她的手腕,
夷族女子自出生便要在腕處紋朱紅赤繡,男子則用荊棘紋面。哪怕有意用烙鐵灼燙去掉紋飾,也會留下疤痕
可她的手腕光滑細膩,全無任何印記。
他面上仍是波瀾不驚,只淡淡道,“那麽有勞姑娘了。”拈起一塊糕餅,背過身去以寬大袖袍掩面。
世家大族果真規矩多,吃塊糕點都這麽文雅。林繡擡頭,眼神裏滿是期待。
這綠豆餅嘗試了數個方子,才改良成現在這般。最新版的只有她自己嘗過,也不知合不合江學士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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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霁容指尖一撚,光潤甲蓋裏嵌入些綠色粉末。
他眉頭微皺,袖中一絲銀光流轉,倒是沒有變色。再一嗅,這綠豆糕并無奇怪味道,似乎可以放心食用。
初嘗清苦而寒齒。
嚼到豐盈內餡時,只覺皮滑瓤軟,雪腴霜膩。綠豆一半粉細,一半顆粒分明,淡淡的甘甜中和了抹茶粉的生澀。他原來并不愛吃甜食,只是這點心當真迥異随常,讓人還想再來一塊。
“點心上的可是茶粉?”
行家啊,林繡點頭。
“這是擇了綠茶嫩芽将其梗葉分揀、烘熱蒸幹,再用石磨碾成的細粉。”
街上也有鋪子賣茶粉,但多是尋常炒青的,與用來做抹茶的蒸青綠茶并不相同,有些還摻入黃豆粉以次充好。她幹脆自己去茶園摘了嫩葉,處理成細面後調以蔗漿與青草汁,再灑入龍腦與薄荷粉,增加碧雲引風般的冰涼口感。
老式糕點本來高糖高油,不宜多用。她在原本方子上做了些改良,又加乳酪醍醐與芝麻屑,讓柔柔潤潤中添一點脆。
“可還合大人口味?”林繡問道。
及時接納顧客意見反饋是一名優秀廚娘的必修項,何況江大人重要度好比vvvip。
江霁容點頭,心中卻是想着別的。
他從小生活在京城,對此地口音再熟悉不過。方才留意聽她講話,字正腔圓,語尾咬字清晰,分明是土生土長的郊縣人士。
莫不是自己想錯了?
正思忖着,突然聽她問道,“大人,我手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江霁容飛快地抿了抿唇,而後緩緩開口。
“我看姑娘手腕發青,似氣血不暢。”
林繡聽得認真,眉峰蹙起。
“在下略知切脈法,若姑娘不介意”
他的聲線很溫和,雪竹琳琅一樣淡然,讓人莫名的信服。
林繡點頭,“好啊。”
這林姑娘面色如常,不藏不躲,讓他心中疑慮消解大半。正要把方才試探而說的話糊弄過去,就見她“噌”的一下褪起袖子,露出潔白手腕。
他輕咳一聲,隔着塊絲帕搭上手去。
習武之人脈象整齊,搭上她的手腕,脈象虛浮,毫無功底。
江霁容伸回手,皓腕上留下淡淡指印。将目光投向窗外浮動的天光雲影,淡淡道,
“抱歉,逾越了。”
邊關事緊,他卻疑神疑鬼,把普通人當作假想敵,帶着目的與之接近。萬幸只是心中懷疑,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
姑娘行為坦蕩、心思單純,自己這次卻是是真小人了。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詭異的想法若是夷族探子都像這般,那天下一統便指日可待了。
“姑娘可否經常熬夜?”
林繡小雞啄米般點頭。
對上她亮晶晶的雙眼,江霁容別開眼神,“并無大礙,只是還是按時休息為妙”。
林繡展唇一笑,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原來如此。
看來江大學士也沒有傳聞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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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風擠進窗格,把桌上書頁吹得嘩嘩作響。
江霁容微微挑眉,漆黑的眼眸凝視着她,“姑娘看過拙作?”
總不能說自己不識字吧。
林繡硬着頭皮稱是,“才看了個囫囵。”
北疆與匈奴,加本國遼闊大陸西北角,前朝将其并稱九域。本朝疆域擴展,才稱作十二州。他翻動書頁,找到熟悉的那處,溫和道,“這裏寫錯了,襄垣縣應作襄遠”
話音突然一頓。書末頁與封尾間的空隙處,緊緊夾着一張信紙。
林繡順着他的眼神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字,許是別人寫的批注。
江霁容饒有興味地展開紙。
開篇引經據典,東拉西扯,簡直不知所雲。他耐着性子掃下去,眼神卻在最後一行小字處凝滞了。
字字情真意切,與上文的規矩嚴整相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寫。連筆鋒轉圜處都仿佛含了情般柔滑舒展。
他挑眉問道,“姑娘可看過這紙上內容?”
林繡搖頭,“書是別人贈的,我還沒發現這批注呢。”想也是方俊那個愛書如命的,認認真真寫了讀後感小作文夾在書裏。
他重新折起信紙,放回書頁中,若有所思道,
“疏漏衆多,其實不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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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溫肉熟,正好适口。
飲過節瓜眉豆老雞湯,衆人紛紛嚷甘甜味美,連江大人都破天荒喝了兩碗。
林繡頗遺憾地搖頭,你們古人還是見識太少,明天定好好露一手。
于是第二日,在衆人期待的眼神中,朝食熱騰騰地呈了上來。
新熟爐餅,面脆油香,咬在口中咯吱作響。再就上新腌的水鹹菜,挖一勺連着殼齊分六瓣的天青色鹹鴨蛋,可謂快哉。
光有幹糧小菜當然不行,要有湯才算舒服。
豆子浸泡一夜,鼓鼓漲漲,白胖可愛。挑了浮起的癟豆殼,林繡在一旁烙餅,托趙大娘用石碾磨成豆漿。這道程序極費工夫,換了兩個人接替着才磨完。
又經細眼篩子濾了一遍,加一把砂糖,嘗來更濃酽細膩。沿着碗邊輕吮,甜滋滋的又香又滑,一時只剩呲呲吸溜聲。
林繡送上餐點時偷偷觀察發現,只有江大人還保持着文雅的吃相,慢慢悠悠啃着爐餅。
護衛們幾人圍坐,添了一碗又一碗豆漿喝。見她走過來,有人笑着奉承道,“林小娘的手藝啊,比起今耀樓的都不差。”
她彎彎嘴角,又有點惆悵。什麽時候才能有一家屬于自己的酒樓呢。
“繡姐姐,還有嗎?”桃枝擦擦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林繡環顧一圈,點點她的腦袋,“不急不急,省着點肚子用午飯。”
原本普通老百姓家裏一日只兩餐,上午九點饔食,下午四點飧食。時至今日,生活水平提高,京中大多數人家都逐漸适應了一日三頓,朝食、晝食、夕食的生活。
她摸摸下巴,個個晨起就吃這麽撐,一會晝食還用得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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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林繡報菜名似的指揮着仆從們上菜。
清參蹄髈、玉蘭焖筍、蜜漬豬脯、生煎口蘑、羊肚兒羹、莴苣蝦仁以及南瓜乳鴿炖盅,依次端上餐桌。
還沒端出廚房,就聽得一片吞口水聲。
金絲白瓷小碟轉了圈的布在餐桌上,這是專留給江大人的。
其他人則幾個一夥,熱熱鬧鬧坐在一起分食大鍋飯。
桃枝撕下一大塊亮晶晶還泛着光澤的蹄髈肉,滿足地點點頭。皮酥肉爛,這個好吃!
又挾起粒蝦仁,晶瑩剔透,柔軟彈牙。唔,這個也好吃!
林繡看着她總覺得像吃自助時的自己,眼大肚小,忍不住莞爾。又想着,換了江大人,現在肯定還在細細品嘗前菜。
江霁容慢條斯理地拈起一片口蘑,初嘗染了筍片的清甜,再一嚼則肥厚鮮美,口感似肉卻更汁水豐盈。經她手做出的食物仿佛點化過魔力一般,總能勾的人饞涎大動。
餐後甜點有小石榴煎和薏苡仁醪,再配上野莓子、甜瓜瓤、沙糖桔等碼好的水果,漂漂亮亮拼了一大盤。
江霁容方才雖樣樣都嘗過,但用的不多,此時還饒有興味地撚了莓子來吃。
都說了好吃的還在後面,你看人家這統籌全局的意識。林繡點點身邊幾人的額頭,這幾個小丫鬟看着文文弱弱,吃起主食來肚量驚奇。現在個個撐得東倒西歪,讓她頗恨鐵不成鋼。
風卷殘雲過後,鍋碗瓢盆有專人收洗。
她吮了根草莖,坐在臺階上晃着腿。身邊花壇裏蟲鳴聲陣陣,繁如落雨。
在學士府好吃好喝招待了一日多,這打工初體驗也要結束了。林繡捏捏荷包,比原本說好的還多了不少。雖然尚不能達到她在京中開酒肆的夢想,但也算攢下了一筆初始基金。
正想着,趙大娘匆匆走過,林繡忙扯住她。
“這清參蹄髈需先熬一鍋鹵水”
将幾個做菜方子一口氣說給她,又嫌不詳細,林繡扯過幾張紙,刷刷勾畫出具體步驟。畫完後揚紙一看,雖然略抽象,還能看出大意。
趙大娘笑着應下,“這畫倒也貼切。”
就當是誇自己了,林繡謙虛擺手,“能認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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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不算太盛,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教人只覺神清氣爽。
和江白道過別後,托他知會一聲江大人,便踏上王府的馬車。
身後傳來隐隐的呼喊,她回頭看去。
珠梨抱臂倚在門框邊,桃枝揮着手,幾個小丫鬟依依不舍地看向她,“繡姐姐,下次還來啊。”。
林繡攥着一把銀票,感動的快要熱淚盈眶:下次還有這樣劃算的買賣,我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