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世的風波 下頭是顫悠悠的粉紅的瘦肉

小寒一走, 新年就一天天更近了。新客熟客照例紮堆往如意館走,梁新暫接替了林掌櫃的事務,奔走于前廳後院, 忙得腳不沾地。

林掌櫃剛退居二線, 也自得其樂。

面包窯經她幾次加固,足夠烘烤各種點心。配料時間與火候已清晰地各列方子,不必再事事親力親為。

外面已經顯出冷意, 還需把窗戶縫抹得更嚴密些。林繡癱回軟墊上, 裹着小毯。

她只把頭伸出來,嘬着紅糖姜湯。有財趴在自己身邊, 也是一副懶洋洋樣。

只是百無聊賴中, 總覺得有什麽待辦事項林繡一拍腦袋,怎差點忘了, 今天是自己和江大人約好插畫的日子。

那晚的情景已回味過好幾遍。臨走前,林繡一本正經地同他說,“他日正式出版,大人來為我重做插畫吧。”

他欣然應允。

江學士一字千金, 畫更不必說。

林繡很無恥地想,正同把你寫在進論文致謝裏,何等的浪漫。

只是此刻筆墨還未置辦齊全。林繡收拾停當, 扯過鬥篷上街。

出門前還沒忘了招呼梁新,若榮先生等人來, 一定将竈上煲的湯勻他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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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館人流如織,年輕的郎君小娘子們每日必是卡着點似的光顧,今天還難得見着榮先生的身影。

梁新把幾人招呼進裏間,照例是三海碗芝麻糊和一人一個的軟包。

作為資深vip客戶,周鴻總能享受點特殊待遇。比如林掌櫃特意為他們做的一道時鮮菜肴, 再如長相歪瓜裂棗但味道妙極的新品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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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嚼着剛出爐的軟包,莫名的幸福感直上心頭。雖說剛才功課答得不佳,但看先生現在吃得專注,應該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鄰桌有人認出榮先生,欣喜拉着他長談。

幾個學子難得活絡起來。

店裏女客不少,各色大氅頗為鮮亮,紅橙黃綠的釵花無風也招搖。

吃了會茶,周鴻的目光在大廳間穿梭,最終停在身側同窗身上。

他壓低聲音笑道:“那位小娘子怎頻頻向仲仁投來眼風,莫非是有些淵源?”

被點到的果然滿面通紅地低下頭。

幾人嘻嘻哈哈調侃他一番,又奇道,“周兄如何在一群帶胡帽又籠面紗的客人中看出來的。”

周鴻只是得意地笑。

右首之人笑着接過話頭,“在下一會定要同掌櫃的告狀。前幾日周兄瞧見位穿白狐裘的小娘子,把人家錯認成林掌櫃,不僅排出銀子,還恭恭敬敬地行一通大禮。”

“看來您這眼神并不一直靈光。”

周鴻一臉認真,“南人北相,若說是林掌櫃的孿生姐妹也沒多少質疑。”

幾人紛紛笑倒,可惜還未打趣他,先生已經回到席間。

吃了片刻,榮清才後知後覺,“今日怎不見林掌櫃?”

“年關将至,掌櫃的去街上置辦回京行李與筆墨。”梁新看眼外面的天色,“大約還有一個時辰就回來,您不若先用些旁的。”

“回京?!”周鴻被狠狠嗆了口。

榮清點頭,“林掌櫃只是暫代揚州分店。”

看幾人都有些不舍,梁新一拍頭,忘記掌櫃的吩咐了。他忙端上煲湯,說是她出門前剛上竈,現在火候正好。

周鴻還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以紮猛子的姿勢直直将頭伸進去。

熱氣呼臉,模糊了視線。

白胡椒粉和麻油先撩人心弦。

分明有如此濃豬油的馥郁,湯上卻不見一點油花。

上頭點着三四肥嫩蔥綠。

下頭是顫悠悠的粉紅的瘦肉。先漿後炸,鼓起薄薄一層很美的酥殼。

中午青菜還剩了不少,林繡把它們一鍋打盡。滑肉不鹹不油,外殼好像還沒完全被煮化,軟韌中帶着脆。

梢瓜煲成要化不化的半透明,有片挂在調羹上岌岌可危。

湯與菜同時咽下,周鴻執起調羹,入口便狠狠被醋香嗆到,味蕾瞬間點亮。

梢瓜與滑肉同嚼,竟吃出了海味的感覺。

先噸噸灌兩口湯,再塞一大團白飯。周鴻從食籃裏挑出盒油辣子桔梗絲,連他最為瞧不上的短圓米飯都吃出香甜。

“味道如何?”

他沒空說話,只邊嚼邊點頭。

榮清徐徐吹茶,“我記得有位客人曾和林掌櫃大談飲食之道。說梢瓜嚼不爛咽不盡,他最讨厭這種吞吞吐吐的吃食。”

周鴻臉都憋紅了,很努力地找補。

榮清斜他一眼,不過眼紋裏藏着淺淺笑意。

周鴻等了一個多時辰仍不見人,茶都喝過兩壺但總舍不得走。

幾人又談起徐掌櫃醬坊的生意是一天好似一天。資深粉絲周鴻正欲再說,身旁同窗紛紛站起來行禮。

江霁容也拜過榮先生。

榮清奇道,“林掌櫃竟沒有和你同行嗎?”

看向外面的天色,江霁容蹙眉,“先生且坐,我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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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一處偏僻的小院,雜草攘攘,少有人來。

髒雪一刻前卻被幾道大小不一的腳印踩過,将化不化。

屋內并不掌燈,昏暗中一妙齡女郎被緊緊縛着雙手,顯然是暈了過去。

門外一人往地下吐口唾沫,蹭着熱意搓搓手心,“要我說,不如先給她臉上來一道。”

刀疤臉伸手一攔,“不可。”

那人悻悻,看眼她的臉,一時間沒再說話。莫說自己,連王爺初見她也難免出神,這女子竟和靜夫人長得有□□分像。

想起王爺所說的要全須全尾的活人,他心中似乎有些隐隐的想法。

兩人揣摩着他的意圖,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置這燙手山芋。

賀知黎,是那個原主的便宜夫君。林繡繼續裝暈,偷聽不遠處的大聲密謀。

手腕被麻繩死死綁住,無法動彈。林繡試着掙脫束縛,卻覺得腕間鑽心的疼。

嘶應當是流血了吧?

她暗罵一句,幹脆放棄掙紮。

難道這就是穿書躲不過原主定律?林繡在心中無聲笑一下,又覺得過于沒心沒肺,趕緊抿唇。

林繡想起她剛穿來時就被山匪綁架過一次,正是書裏最俗套的英雄救美橋段。不過林繡還沒等到路過救下她的原男主,就趁做飯的功夫讓一衆大漢上吐下瀉,還小小地得了筆官府的賞錢。

這下英雄和反派掉了個。

一回生二回熟,可惜現在并沒有讓她使計謀的機會。

不遠處兩道目光正惡狠狠地盯着她。

一個冰涼的東西架到了脖子上。

林繡顫動眼睫,假裝此刻才悠悠轉醒。

雪白的刀光堪堪掠過她頭皮,刀疤貫穿整張臉,猙獰中更添可怖。

“你是江霁容的什麽人?”

若說有關系,豈不是正中下懷。

若說沒關系,會不會立馬做了刀下冤魂?

林繡把頭稍微挪得離刀口遠些,努力做冥思狀,半晌恍然大悟,“學士大人經常來照顧小的生意。”

刀疤臉擰眉,柴刀轉個弧度,閃着森然冷光。

她脖頸立即滲出些細密血珠。

刀疤臉冷笑一聲,“最好同你說得那樣”

“先關着,給些水喝。”

對上那女子欲言又止的眼神,刀疤臉嗤笑一聲,“放心。若沒人找來,跟了王爺豈不更好。”

原主死得可憐,林繡接不上話,只能繼續裝傻。

林繡在兩人不善的目光中乖乖喝完了水,只是有一多半都“不小心”嗆出去。她總疑心水裏的怪味,不敢全咽下。

“先去弄點熱飯暖和暖和。”刀疤臉警惕地看了眼周圍,才和同伴揚長而去。

門被緊緊關上,二人走後,柴房更是黑暗一片。

林繡使勁往後一掙,本該有東西順着袖口滑到手中,此刻掌心仍空空如也。

她的彈弓呢?

林繡暗叫倒黴,今天換了衣服,彈弓卻沒帶在身上。

更糟糕的是,太陽穴跳得厲害,渾身卻有種莫名的燥熱。她很難不懷疑是水裏有問題,只是此刻想吐也吐不出來,只能強忍着胃中翻滾。

四下無人,林繡索性一點一點地挪,好不容易蹭到粗糙石板旁。

身後傳來鑽心的疼,束縛似乎松快些。不知是手腕和繩子哪個先破了,總歸有點成效,她更用力地掙。

突然門“吱呀”聲開了。

林繡心頭一顫,忙把手藏在身後閉眼裝暈,心髒卻是跳動得劇烈。

完了。不會徹底交代在這了吧。

淺淡的呼吸聲籠罩住自己,林繡心一橫,膝蓋發力。

沒等她踢出一腳,手上的束縛卻松開了。

林繡聽有個小丫頭叽裏咕嚕說了通番邦話。

她驀地睜開眼,霎時間卻愣住。

“白小姐?!”

“順着右手一直走。”見她衣衫完整,來人松了口氣,三兩下給她松綁。

“那你呢。”

她一怔,而後搖搖頭。“我自有辦法。”

林繡突然想起什麽。

利刃“嗤”聲劃破布面,林繡把藏在靴子側面的薄刃小刀遞給她,卻又被塞回自己手中。

“快走。”

現在并不是說話的時候,林繡點了點頭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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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內。擺出的一桌子都是他愛吃的,俱散發着溫熱香氣。

白靜疏笑着為他布菜。

賀知黎明明看着她嬌美容顏,心裏卻奇異般地浮起另一張臉孔。

那個與她極為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人。

賀知黎放下茶盞,捏捏眉心。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想些什麽。

這種陌生的熟悉感,仿佛前世孽緣。

一盅芥菜羹推到自己面前,幽幽清香竄進鼻翼,他捏起調羹。

賀知黎總想起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寒氣侵肌的早上,她在街頭吃一碗野菜馄饨,被燙到了嘶嘶直吸氣。渾身市井氣,鮮活得可愛。

本來這種感覺逐漸被遺忘,怎知在揚州街頭,竟看見兩人親密并行。江霁容何曾對人露過笑顏!

他絕非癡情人,可那種奇異的感覺再次狠狠揪住他的心。

得到一個人難,毀掉一個人卻輕而易舉。

賀知黎勾唇,向她勾手,阿靜卻像是沒看見。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手指根本沒動!

調羹應聲而落,賀知黎頹倒在椅子上,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他看到最後一個畫面,是白靜疏輕輕拂過自己的臉,指尖如玉溫潤,卻透着涼意。

“殿下,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白靜疏輕輕關緊門。“殿下醉了,正在我房裏休息。”

別院本來就只有兩三侍候的人,看她眼中暧昧神色,更是頭都不敢擡。

小丫鬟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此刻就走,接應的人在後門。”

白靜疏點頭,遲疑了片刻才問,“那位姑娘呢?”

“已經離開了。”小丫鬟快步跟上,似是埋怨,“不過萍水相逢,納吉何必在意她。”

白靜疏不置可否地笑笑,望見遠處綠草雪原,語調帶着點點歡快,“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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