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受害方與忏悔者 3

第二天趙詩華跟其他人趕到集合地點,卻不見班長的身影,還以為他是遲到了,結果有個男生解釋說裴納川今天臨時有事無法參加,便拜托了幾個住得近的當地同學來接替他的導游位置。

“喏,他們幾個來了!”他說着指一指校門口的方向。

趙詩華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朱妙妍。她穿着一身淺色的短袖短褲,跟軍訓時被裹在深色迷彩服裏的感覺完全不同,讓人眼前一亮。

還有幾個同學走在後頭,印象中都是和她初中同校的,相比之下就如同一群保镖陪着大小姐出門逛街,而其中就包括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邵一夫。

所幸一路上趙詩華都是跟女生們在一起,漸漸就把他忘在了腦後。

他們循着裴納川推薦的路線,像參加限時打卡挑戰賽似的先後參觀了石室聖心大教堂、沙面島、陳家祠和西關大屋,最後終于來到上下九步行街,正好餓得可以敞開肚皮大吃特吃。

進到一家有名的甜品店,因為店裏食客太多,他們沒辦法湊到同一桌,便各自分散開來找空位。

趙詩華和朱妙妍約好兩人一起分着吃紅豆雙皮奶、芝麻糊和楊枝甘露,領了號碼牌後坐下來慢慢等。

恰巧對面有座位空出來,朱妙妍便立即把還在四處找位置的邵一夫和李修平叫了過來。趙詩華在心裏抱怨冤家路窄,卻也只能笑着表示歡迎。

點的甜品陸陸續續端了上來。李修平也點了招牌的雙皮奶,而邵一夫則點了一份姜撞奶和一碗大蝦雲吞面。

雲吞面?

趙詩華覺得這家夥就像是去麥當勞買肯德基的全家桶似的莫名其妙,不禁瞥了眼邵一夫,接着又看看那碗分量十足的面線。

“你也想吃嗎?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點一碗?”邵一夫見她一直盯着自己這邊,便主動問道。

“啊?不用!”趙詩華被他這麽一問,吓得趕緊低下頭吞下一大口芝麻糊,被燙得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部。

“我們等會兒還會去腸粉店的,你現在就要吃這麽多嗎?”朱妙妍替她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是我現在就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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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他小時候那麽胖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樣的胃口不胖才怪,可問題是他現在怎麽又變回了正常人的體型?趙詩華一邊悶聲吃着一邊琢磨。

反正另外三人聊起了初中的往事,她也插不上嘴,倒也正合心意,不然說多錯多,反而容易露出馬腳。

“趙詩華,”斜對面的李修平忽然叫她的名字,也許是怕冷落了她,才好心問一句,“你讀的是哪所初中?”

趙詩華這會兒倒寧願自己是昨天那個被遺忘在廁所裏的人了。她固然感激對方的好意,卻也不知如何應付眼下的狀況。

“詩華她不是廣州的啦,她是——”

趙詩華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不行!千萬不能出現“梅州”二字。

“我家在粵北那邊……對,是粵北!所以你們肯定不知道的。”她猛地放下勺子搶答,由于太過用力,勺子碰到碗底發出“砰”的一聲,把自己給吓了一跳,“我、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我去洗個手。”

幸好并沒有人察覺到自己的異樣,等她從洗手間出來後,其他同學已經差不多都吃完了,在門前集合準備轉戰下一家。

盡管當中有些小波折,但過去三天還是玩得挺開心的。

趙詩華恍惚以為自己是參加了一個旅游團,不僅更新了幾年前對廣州留下的印象,而且跟旅游團的團友們距離也更近了。

大概是她玩得太過忘乎所以,幾乎全然忘了開學在即。因此當開學前幾天幾場摸底考試砸過來時,趙詩華就像個忘了穿盔甲上場的戰士,頻頻被敵方的箭擊中要害。

暑假時她當然沒有複習什麽功課,畢竟中獎似的考上了省重點,恨不得天天都大肆慶祝,每天的日程幾乎全是看電視、上網、玩游戲和讀小說,總算好好地放松了一番;軍訓結束後也明顯沒有預習……

也許本來還能僥幸考個八十分上下的,卻由于疏于練習,眨眼就掉到了六十多分的梯隊。

趙詩華盯着試卷上紅色的分數,幾個鮮紅的大叉如同烙鐵一樣直接印在自己心上,痛得叫不出聲。

她已經很久沒有考過這麽低分了,更何況這幾次測試都是百分制而非一百五十分制,上回考這麽低的分數估計都已經是小學時發着高燒去參加期末考那時的事了。

她不願意再面對,連忙把試卷折起來塞進抽屜裏,随後又偷偷瞥了一眼卓思奇,發現她正在重新計算一道錯題,卷面的左上角寫着大大的95分,底下再輔以兩道下劃線,趙詩華幾乎能從中見到老師嘴角滿意的微笑,越發覺得無地自容。

至于邵一夫的分數,剛才把試卷傳下去時她也看到了,是剛好不及格的分數,正好跟卓思奇的數字反過來。

一想到自己摔了一跤,底下還有個人墊着,趙詩華感到了些許隐諱的安慰,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幾聲笑。不及格還能笑出來?

“你們考了幾分?”周信聞聲隔着過道問他們倆,“哦,老李你就不用說了;邵姨夫你考得很好嗎?笑得一臉春光燦爛豬八戒的樣子。”

“怎麽說呢?起碼是可以拿個獎的水平吧!”邵一夫倒是大言不慚,唬得周信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牛了?”

“我又沒說是一等獎,剛剛老李說,我這分數到期末應該有希望拿個全班最大進步獎!”說罷兩人頓時笑作一團。

這份滿分的樂觀趙詩華是無福消受了,但還是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

她不大記得小學的關一夫成績如何,不過以他當時的性格去推測的話,估計看見這個分數就會撲簌簌地掉眼淚。

然而十年河東轉河西,如今在心裏默默流淚的人換成她自己。除了摸底考試的打擊外,課堂上的處境也時常令她倍感煎熬。

像是在數學課上,她還在仔細咀嚼老師講解的知識點時,好幾個同學就已經舉手提出更好的方法了。

趙詩華并沒有學過奧數,她的數學基本上是靠題海戰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因此每當聽到別人那些巧妙的解題思路時,她都是在恍然大悟的同時又瞬間覺得自己愚不可及。

又比如在英語課上,有些同學的英語如同在國外耳濡目染學來的,又自然又自信。而自己則明顯帶有中式口音,有一兩次容老師讓她當堂朗讀,她都不由得越讀越小聲。

就連測試成績比她還糟糕的邵一夫似乎都在英語上扳回了一局: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歸國留學生,他的英語語法雖然也是錯漏百出,甚至連語音語調也不見得比別人地道,重音偶爾會奇怪地後置,卻不會因為擔心犯錯或出醜而磕磕絆絆。

如果自己留在本地的重點高中,那麽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呢?起碼成績排名會靠前點,不至于從尖子生淪落到及格線上掙紮。

原本引以為榮的學業水平到了新的環境幾乎被貶得一文不值,她也曾經是老師眼中物以稀為貴的香饽饽,自認為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不料在新的國度裏,遍地都是黃金。

在人才濟濟高手如雲的重點中學,每個人都曾經是各自初中的佼佼者,而一旦進入了新的競技場,總會有人從“雞頭”變成“鳳尾”。

趙詩華深深地嘆了口氣,卻絲毫也無法減輕壓在心頭那塊巨石的重量。

她盯着水龍頭裏嘩嘩流出來的水,直到水溢出了洗衣盆才反應過來去關上。水面上已經見不到任何泡沫了,她剛才一直在想事情,不記得校服洗了多少遍。

寧為雞口,毋為牛後,而她現在就是趕蒼蠅的牛尾巴。但這其實是一個沒有絕對答案的問題,位于雞首固然風光無限,卻也容易因為囿于一地變成井底之蛙。

只是高中生趙詩華的辯證思維尚且不成熟,盡管魚和熊掌的道理她都懂,卻還是什麽都想要。

“我先去教室了。”魚和熊掌都有的卓思奇忽然從她身後冒出來,打了聲招呼後便離開了。

“好的,待會兒見。”

從隔壁寝室的陽臺飄過來說笑的聲音,越發襯得只有趙詩華一個人在宿舍的落寞。

另外兩個室友徐佳美和喬小玲好像是參加了合唱團,放學後時常要參加排練,其中徐佳美還同時擔任了副班長一職;而卓思奇一向以雷厲風行出名,更不可能等她洗完衣服後再一起回教室上晚自習。

所以在傍晚五點到七點的這段時間,趙詩華常常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要不是中午飯還能跟朱妙妍她們湊在一塊兒吃,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像初中那樣變成一個邊緣人了。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趙詩華不知道這水土不服的階段還要持續多久才能結束。再這樣下去,她就要寫信給知心大姐姐訴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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