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麽近與那麽遠 2
不過趙詩華猜再多也沒有用,因為裴納川既沒有報名任何項目,也沒有加入什麽社團。作為班長,他要負責的是校運會入場式的排練。
羊城中學雖然不是一所國際性高中,卻決心擁有心懷世界的國際視野。
今年入場表演的主題,便是全校六十個班級各自代表一個國家,弄得一個校運會入場式如同奧運會開幕式似的聲勢浩大。
而至于各班代表哪個國家,則由抽簽決定——他們班抽到了盧森堡大公國。
比起一個把“盧森堡大公國”看成了“盧森堡大公園”的同學,趙詩華起碼聽說過盧森堡這個國家,可是對它的認識也僅限于知道盧森堡位于歐洲就到此為止了。
她上網查閱,才了解到盧森堡的國土面積只有兩千多平方公裏,人口數量也才五六十萬,甚至還不及廣州的一個行政區,卻是世界上人均GDP最高的國家之一。因為地處法國、德國和比利時中間,所以當地的人們會說法語、德語和盧森堡語。
不過這又能怎麽樣,以上的信息跟入場表演幾乎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既不能揮着一堆鈔票以顯示其富有,也不可能背上幾句法語或德語的句子,畢竟說了也沒人聽得懂。
“因為國土小而古堡多,因此又有‘袖珍王國’和‘千堡之國’的稱呼。”
這些稱呼倒是蠻有意思,趙詩華想象着班級的隊列排成城堡的外形行進,然後每個人的手裏再攥着幾張大鈔……怎麽又跑題了?
趙詩華繼續往下滑動頁面,都是一些泛泛而談的國情介紹,只有一處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國家格言:一如既往。”
她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國家會有什麽格言,一所學校有自己的校訓還可以理解,一個國家也有國訓?
如果中國也有格言的話,她只能想到“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字叫中國”又或者是“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支花”……停停停,現在不是春節聯歡晚會。
而且“一如既往”應該怎麽理解?趙詩華又特地查了一下,在別處找到了句子的原文:“Mir w?lle bleiwe wat mir sinn”,翻譯過來是“We want to stay what we are”。
We want to stay what we are. 趙詩華輕輕地重複着這句話,心中不知何處被刺痛了一下。
星期一的班會用來商量入場表演。不少人的觀點都與趙詩華的相差無幾,認為以“城堡”為切入口作為展示點比較妥當;也有個別同學的關注點放在了“最高人均GDP”上,甚至還提議找個同學穿上華服扮演盧森堡的大公走在最前頭。
一些諸如撒錢之類的建議毫無疑問被迅速否決了,大家的讨論便集中在如何呈現城堡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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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人擡着一座巨大的城堡模型出場固然十分震撼,但出于實際操作性和預算的問題,幾個班委還是傾向于采用最簡單最省錢的辦法:每個人拿一塊方形紙板,根據指令舉起或放下,從而擺出幾座不同的城堡的形狀。
只是這種方案純粹是為了應付入場的評分,因為除了主席臺上的校領導們,其他人根本無法看見他們班在搗鼓什麽。
“城堡的模型做出來不難的。”班委中似乎出現了一名叛徒,邵一夫表示不服氣,連說帶比劃道,“喏,就用硬的紙,上面畫上城牆,然後方陣外圍的人拿着圍成一圈,不就是城堡了?或者就用紙箱,每個人畫上不同的城堡,套在身上,頭上戴頂紅色的帽子,再揮個小旗什麽的,不就變成‘千堡之國’了嘛!”
“你那是《超級變變變》!”副班長徐佳美指出道。
“超級變變變?是什麽來的?”
“就是你剛才說的身上套個城堡的紙模,有點像那個節目的風格。”
“那我回家看一看。不過說真的,我認為行得通。”真不知道邵一夫哪兒來的信心,能在別人都露出懷疑神色時照樣堅定不移。
“我覺得還是原方案比較好,因為要是每個人都要找紙板畫城牆,再加上排練時間的話,可能會占用太多的時間。只是一次表演而已,沒必要影響了大家的期中複習。”裴納川作為班長,當然要考慮得更周到些。
“對,我贊成!”徐佳美往裴納川身後一站以表明立場。
“就是,哪用這麽大費周章。”
“哎呀!怎麽會影響學習?而且你算算,排練的時間和制作模型的時間,哪個更長?”
臺下的同學也頓時分成了愛學習的一大撥人和愛活動的一小撥人。
趙詩華既認可邵一夫天馬行空的點子,因為如果他的想法真的可以實現,一定會很出彩;可她同時也認同裴納川的腳踏實地,說到底一切還是得以學習為重,她也早就不是以前那個貪玩的小孩了。
于是進入到最後的投票階段時,趙詩華還是非常務實、不夾帶私心地把票投給了裴納川他們幾個提出的方案。
沒料到盡管提案被否決了,可邵一夫并不死心。第二天一早,他就帶了一個城堡的模型初稿過來。
由于家裏臨時找不到足夠大的硬紙板,他便把幾張A4紙粘在加厚過的數層報紙上:在上邊剪出城垛凹凸的形狀,中間潦草地畫上幾塊磚頭表明這是城牆,下邊畫了一道高大的拱門,居然還可以打開,據說是方便到時候走路。
此外他又用這些紙糊了兩個紙筒,套在手臂上代表副塔,頂上還插了兩根筷子綁着小旗。因為沒有紅色的尖頂帽,便找了一頂紅色的鴨舌帽來代替……
邵一夫還口頭補充了許多因時間不夠而沒有做出來的細節,然而套在身上的效果,卻一點都不像宏偉壯觀的城堡,反倒像一片歷盡滄桑的廢墟,并且不是由于戰敗,而是被一陣微風所吹倒的豆腐渣毛坯房。
趙詩華一邊佩服邵一夫變廢為寶的想象力,一邊暗自慶幸把票投給了裴納川。幾個昨天還支持他的同學聽到一半也紛紛散場,估計都在默默後悔自己看走了眼。
只是邵一夫滿臉烏雲密布的表情,多少讓她有點于心不忍,畢竟這種“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倔強,可不是從前的關一夫所擁有的。
趙詩華便安慰他道:“我覺得還挺有創意的,就是太費工夫了。”
“是吧!你也覺得不錯吧!”邵一夫趕緊抓住救命稻草,卻故意忽略了後半句,“要不要我給你也做一個?”
“別別別,不麻煩你了。”趙詩華慌忙解釋道,嗫嚅了半天,想出來的理由卻完全前言不搭後語,“我還得訓練長跑。”只見邵一夫又重新專注地整理自己的寶貝裝備,她便回過身去繼續看書。
可才過了一小會兒,邵一夫突然悶聲叫道:“老李!老李人呢?喂,趙詩華!你能幫個忙嗎?”
“怎麽了?”趙詩華轉過頭,發現邵一夫因為忘了先摘掉手上的紙筒,因此身上的模型脫到一半便卡住了。他整個人幾乎陷在裏頭,像個無頭人偶,既恐怖又滑稽。
“你小心點啊,可別弄壞了。”
“是是是,知道了。”趙詩華用力拽走兩個紙筒,嘀咕道難不成這樣一個破玩意兒還要留着珍藏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邵一夫的作品竟然還有人願意賭上一把,此人便是昨天的反對方裴納川。放學時,裴納川特意走過來讓邵一夫回家繼續完善他的“超級變變變”城堡。
“裴納川,你……确定?”連平日的死黨李修平都似乎難以置信。
周信單手拎着書包正從後門離開,聽到這句話也特地折回來為朋友“辯護”:“就這堆舊報紙,其他班會以為他要演丐幫幫主的!”
“滾滾滾,一邊兒去,”邵一夫抽出一個紙筒去打他,“你這叫不懂欣賞!”
趙詩華稍微往後仰,聽到裴納川有條不紊地解釋說,鑒于邵一夫滿分的行動力,打算派他擔任入場式的舉旗手。屆時如果邵一夫能把城堡的模型給做出來,就不妨穿上,說不定還能是一個加分點;萬一做不成,穿上班服也無礙大局。
觀點闡述完畢,連邵一夫本人都震驚得一時無語,仿佛自己随手捏的泥巴被專家鑒定成了出土的史前陶器一般不可思議。趙詩華瞥見他連連瞄了好幾眼袋子裏的東西,懷疑他差點就打算扔掉模型。
問題是裴納川也好人得太過頭了,簡直就是大慈善家,簡直能比得上佛祖的寬廣胸懷。趙詩華不禁開始擔心這位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佛祖會不會哪天被妖精給炖來吃了。
而另一方面,最有可能成為妖怪的邵一夫得遇伯樂,臉上終于雨過天晴,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是誰昨天還嘟囔着對方的方案沒意思的來着?結果幾句話的工夫,他轉眼就被裴納川的無微不至給收服了,跟趙詩華一道,正式成為班長的忠實粉絲。
趙詩華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着實佩服裴納川的大度。即使周信還在一旁不停地潑冷水,她這棵牆頭草已經倒向另一邊了:自己居然還嫌棄邵一夫的設計糟糕,根本就是目光短淺,不懂得發現美。
趙詩華側過身匆匆瞥了他一眼,只見裴納川斜靠在課桌上,用手指扶一扶眼鏡,像在看小孩子玩沙子一般,笑着看邵一夫樂得手舞足蹈的樣子,結果後者下一秒就突然上前抱住對方:“納納,你真的是太有眼光了!”
納納?不是一直都正經地叫他班長或者稱呼大名的嗎?
聽見這兩個字,趙詩華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同時為裴納川被拉下神壇而抱不平。納川還像是得道高僧的佛門法號,納納聽起來就成了隔壁鄰居的甜美小姑娘了……
只見裴納川一把推開撲上來的邵一夫,終于陰下臉來訓了一句,她才放下心,原來神仙也是會生氣的。只不過下一秒,他起身準備離開時,卻稍微側過頭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正好被趙詩華所發現。
兩人視線相接的瞬間,裴納川不由得有些訝異,不好意思似的斂起笑容。笑意如同流星一般轉瞬即逝,卻在趙詩華的心裏劃出一道如同在極地夜空中出現的絢爛光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