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麽近與那麽遠 4
後來他們又多次組織了長跑訓練,每個人的成績都獲得了不小的提升,其團結精神和勵志程度幾乎堪比一部歌頌運動或贊美友誼的電影。
結果偏偏就在比賽前,像電影一樣來了個戲劇性的反轉,一大盆涼水生生地澆到了中心人物——邵一夫的頭上,連一點複燃的希望都不剩。
校運會的前兩天,所有報名長跑項目的學生都被要求去校醫室體檢,其實無非就是簡單地檢查一下心肺功能,确保比賽的安全而已。
趙詩華和朱妙妍體檢完後,時間尚早,便又到操場上慢跑了幾圈。
最後一圈散步放松時,她不經意間瞥見邵一夫在圍欄網另一邊望着操場發呆,其中一側的書包帶從肩膀上滑落了下來;而李修平則在一旁低着頭,左腳鞋面來回搓着地面的碎石——那畫面,就如同兩個情場失意同時還賭場輸錢的中年大叔。
她們倆走上去跟對方打招呼,直到隔了三五米邵一夫才反應過來,有氣無力地舉起手晃了晃。
“你們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朱妙妍關心道。
從一聲長長的哀嘆中,趙詩華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是入場式出問題了?校運會取消了?還是說告白被拒絕了?又或者是哪一支球隊輸了?總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下午的英語測驗有關系。
“他昨晚做的噩夢應驗了。”見邵一夫遲遲不說話,李修平停下腳上的動作,替他說出這個沉重得連肩膀都壓彎了的答案。
趙詩華聽得莫名其妙的,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李修平可能是思維太跳躍,每次講話都是直接跳到結局,開頭過渡高潮一概省略,非得別人在旁邊反複提醒一句強調先後順序的“然後呢?”,他才能正常地從頭講起。
“我不能參加比賽了。”邵一夫一說完,腦袋就耷拉下去,當場表演了什麽叫“垂頭喪氣”。
“啊?你哪裏受傷了嗎?”趙詩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并沒有發現他身上纏着繃帶之類的東西。
“……不是,”過了半天,邵一夫才提起一口氣接着說,“就是我昨天晚上夢見外星人來地球——我不是指這件事應驗了,然後聯合國為了保護地球、維護星際的和平,就決定不打仗,挑選了幾個人去上供,其中就有我。”
“這跟你跑步有什麽關系?”朱妙妍也是聽得雲裏霧裏的。
雖說是按照時間順序了,卻完全看不出前後邏輯。李修平在一旁連連點頭,他們倆之間倒是像伯牙和子期能解密彼此的語言。
然而在圍欄的另一邊,趙詩華和朱妙妍卻仿佛是在聽外星人講話,完全不知所雲。
Advertisement
“之所以會選我,是因為夢裏我的設定是體內藏了一顆大珍珠,外星人就要切開我的肚子取珍珠,直接就把我吓醒了!”邵一夫猛地舉起手模仿開刀的動作,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結果剛才體檢,校醫居然說,因為我剛做完闌尾手術,而且今天正好有點兒拉肚子,就不讓我跑了!”
沒想到平時不管什麽病都只會開維C銀翹片或者藿香正氣丸的校醫,到了這時候卻萬分謹慎。
趙詩華聽到身旁的朱妙妍哼了一下,應該是憋住了一聲笑。她大概覺得笑話別人拉肚子不大厚道,便連忙換上同情的眼神問道:“你什麽時候做的手術?”一邊又思忖着這兩個月也沒見他請假。
“都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要是五百年前,那他就真的成了藏有大珍珠的蚌殼精了。邵一夫本人也意識到誇張過頭,便又解釋一句:“就是初二暑假的事。”
又是小學的腸胃病又有初中的闌尾炎,趙詩華總算是弄明白邵一夫是怎麽實現減肥大變身的了。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關一夫圓圓胖胖的臉,再重疊上幾天前訓練時他累得喘不上氣的樣子,不禁懷疑小時候的肥胖會不會真的留下其他後遺症之類的。
“我想起來了,難怪你初三開學時晚了幾天才報到。”朱妙妍不無擔心地說,“我覺得你還是別跑了吧。”趙詩華也跟着點點頭。
“那怎麽行?我可是體育委員,總不能當逃兵,更何況這半個多月豈不是白練了?實在不行,我看看能不能讓我媽給我開個證明,反正她以前也是醫生。”他似乎還是很不甘心。
“問題是,這不是你的原因啊……不過雖然好像的确是你的原因,”朱妙妍想了想,“哎呀我的意思就是,這也不是你主觀能決定的。”
“對啊,你負責給我們加油就行。”趙詩華也加進來,“在終點給大家打打氣之類的,這一點也是很重要的。”
“是啊,我們正好需要體育委員來統籌大局呢!”朱妙妍又勸慰道。
“這不是納納的工作嗎?”邵一夫表示懷疑。
“沒有,你就是負責送送水擦擦汗獻獻花什麽的,”接下來輪到李修平上場開導,“反正從戰術上來講,你也不是特別擅長長跑,還不如省點力氣,你說是吧?”
本來趙詩華和朱妙妍一人一句,好不容易把邵一夫給哄得看開了點,李修平非得又補回一刀,三個人同時瞪了他一眼。
“喂!!!”
“那還有百米接力賽呢?”趙詩華印象中貌似還有這麽一回事。
只見邵一夫臉上的表情瞬間又從天上掉到地上,趙詩華就知道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你連一百米都不讓跑了?”這是柔弱到了何等地步?趙詩華仔細一看,發現邵一夫今天的臉色尤為蠟黃,再瞧一眼李修平——原來是太陽快落山的緣故。
“不是不讓跑,是我跑得不夠快,被刷下來了……”邵一夫揉揉鼻尖,“你們別笑!”
于是到了校運會當天,邵一夫特別盡心盡力地執行後勤部部長的職責,仿佛要把未能參賽的遺憾盡數都補償回來。
趙詩華的長跑項目是在第一天下午的四點舉行,因此她早上基本就坐在觀衆席上保存體力,看一會兒操場右邊的跳遠,又看一會兒操場左邊的鉛球,接着又跟班上的同學一齊為跑道上的百米選手吶喊助威。
只不過無論在哪個場地,趙詩華好像都看見了邵一夫的身影。當天他穿了一件特別紮眼的紅色T恤,遠遠望去猶如一團彤雲飛來飄去,恨不得像孫悟空一樣吹一吹猴毛,變出數個□□,去給每個比賽場地的同學加油。
趙詩華不禁想,這樣奔來跑去的,運動量也不下于跑個幾千米了。
結果到了下午,邵一夫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令人疑心他是不是偷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罐頭。
就連趙詩華和朱妙妍在選手等候區,互相幫忙把第二張號碼牌別在衣服後背上時,邵一夫也不知從何處突然蹦了出來,像個教練似的提醒這個囑咐那個。
他是一片好心,卻不懂得比賽前更重要的是放松心态,而不是臨到頭了才抱佛腳。
朱妙妍本來就有些不安,被他煩得一不小心紮到了手,疼得連忙往手指頭吹氣。
趙詩華雖然沒有任何過錯,不知為何卻也感到抱歉,畢竟是自己的別針弄疼了別人,便連忙道歉說:“不好意思,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拽過T恤衫,發現根本不可能夠得着,便打算去洗手間把衣服脫下來自己弄。正準備轉身時,邵一夫就已經站到了她背後:“我來幫你吧。”
雖說只是捏起衣服的一個小角,再把號碼布用別針固定起來的簡單動作,趙詩華還是覺得有點過于親近了,無異于偶像劇裏在舞會前,男主角幫女主角拉上連衣裙在後頸的拉鏈一般。
可她又沒辦法跑開,怕自己一動會戳到對方,只好釘在原地,如同被點了穴。
“還有一個呢?”
趙詩華松開拳頭,把剩下的一個別針遞到身後,才發現手心裏全是汗。
“好了!”邵一夫拍拍她的肩膀說。
不過幾秒鐘的事情,趙詩華卻像是經歷了幾分鐘的慢鏡頭。她像只兔子般迅速跳開,連忙一把推開他說:“你快去看看那邊的跳高吧,說不定我們班有人晉級了!”
“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邵一夫剛說完轉身就跑,最後還不忘回頭叮囑道,“你們倆趕緊熱熱身,我待會兒再過來!”
“趙詩華你怎麽了?”旁邊的朱妙妍似乎已經不疼了,一邊轉着手腕活動筋骨一邊問道,“你是生氣了嗎?幹嘛趕他走啊?”
“我沒、沒有啊,我就是太緊張了。你呢?”
“我今天能跑完全程就不錯了。”朱妙妍忽然壓低聲音,擺出嘴型告訴她說,“我今天來大姨媽了……”
“啊?那你還能跑嗎?”趙詩華頓時明白了剛才朱妙妍慌張的緣由。
“沒事,總不能跟邵一夫一樣說是闌尾發炎了吧。”朱妙妍苦笑道,“總之我就盡力吧,剩下的就全靠你啦!”
趙詩華從小就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自己說出口的話、別人拜托的事情,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一定會盡力實現。
她為人處世的原則,大概不是從思想品德課本上學到,而是從武俠小說那裏習來的,《好漢歌》簡直就是她的人生主題曲。
于是當起跑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她忽而就忘掉了種種長跑的技巧或注意事項,只想着争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