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丢沙包與躲避球 3
雖說自己“會看着辦”,但趙詩華知道自己多半會暫時當個縮頭烏龜。
畢竟謠言從來不會那麽快就止息,要麽就是發生了另一件更大的事吸引走人們的注意力,要麽就是等時間這位最偉大的魔法師來淡化大衆的記憶。
然而無論是哪個選項,處于旋渦中心的趙詩華只需要靜下心來等待就好。不過前提是邵一夫本人不弄出什麽幺蛾子來才行。
她不用猜就知道,在此期間,只有一有機會,幾個好事的同學就會像獵豹見到綿羊般立馬撲上前去,咬住自己不放。
果然就在校運會結束後的音樂課上,一幫男生又開始趁機亂開玩笑。
在開學初,負責音樂課的穆老師就定了規矩,凡是遲到的學生都得在大家面前演奏一段音樂,不管是彈琴也好唱歌也罷,總之只要跟音樂沾點邊就行。所謂的懲罰其實反而活躍了課堂的氣氛,大家因此都挺喜歡這個既年輕又有活力的男老師。
這天剛好輪到趙詩華擦黑板,偏偏上一節課數學老師又拖堂了幾分鐘,等她擦幹淨後再拿起課本趕去音樂教室時,已經響起了預備鈴。
她一面念叨着糟糕,一面加快腳步,跑到近前卻發現邵一夫站在門口,雙手用力地推着門,并朝裏高喊道:“喂,別玩了!”
“門壞了嗎?”
邵一夫回過頭,被突然出現的趙詩華給吓了一跳:“不是,他們幾個把門給鎖了。喂!”後一句是對着裏頭喊的。他有點氣急,又用力地拍了幾下門。
趙詩華正想問“他們”是誰時,只見老師猛地把門打開,邵一夫差點兒就一個巴掌呼了過去,吓得一旁的趙詩華倒吸一口冷氣。
幸好他收手夠快,不然第二天估計就會出現一條“學生公然毆打老師”的頭條新聞了。
穆老師似乎也以為對方要打自己,腦袋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緩了幾秒才鎮定下來,把滑落到鼻尖的眼鏡推上去,清了清嗓子說:“你們倆,遲到了啊!”
“老師,是他們故意把門鎖上的!”邵一夫不服氣。
“老師,鈴響了我們才鎖門的!”帶頭的周信反駁道。
夾在中間的穆老師嘆口氣,板起臉來訓斥道:“以後不能再鎖門了,知道嗎?萬一門弄壞了,你們就得爬窗戶進來了!等會兒下課留下來給我打掃衛生、關窗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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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一聽老師戲谑的口吻,紛紛笑起來,趙詩華也松了口氣,以為自己就此躲過一劫。
結果就在她擡腿準備跨上合唱臺階時,卻聽見背後傳來老師藏有笑意的聲音:“不過這兩位同學的确遲到了,你們準備表演什麽?”
趙詩華僵硬地跟邵一夫并排站在全班人面前,猶如行刑場般煎熬。不過在班上同學看來,眼前簡直就是大型婚禮現場,而旁邊的穆老師則是證婚人。
“你們想好了嗎?可別故意拖延上課時間啊。”穆老師雙手交叉在胸前,手肘抵着鋼琴,卻是一副等着看戲的表情。
“老師,他們倆要唱情歌!《纖夫的愛》!”周信又起哄道。趙詩華恨不得立馬沖過去用膠帶把他的嘴給封上,可是緋聞往往像彈簧,越是抵觸,越是反彈。
“情歌?可惜我們這學期的書上可沒有對唱的民歌。你們分開表演也行,不一定非得一起的。”
“老師,他們就是一起——”
“周信你別搗亂!”邵一夫不耐煩地制止道。坐在第一排臺階上的幾個男生見到他這種反應,反而哄笑了起來。
盡管趙詩華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可是心裏的怒火還是燒到了旁邊的人身上,明明不要理這群人就好了。
“你有什麽點子嗎?”在一片亂哄哄的笑聲中,邵一夫轉過頭來問她。
趙詩華連看也不敢看他,只是憑聲音覺得兩人之間站得太近,連忙搖搖頭,身子不由得歪向另一側。
“你們可以從課本裏挑一首唱也行。”穆老師好心地給他們鋪臺階。
趙詩華如蒙大赦般地翻開書,卻感覺到邵一夫又往她身邊靠攏一點,輕聲問道:“你會唱小星星吧?或者是兩只老虎?我就只會彈這幾首了……”
衆目睽睽之下,她本來不打算跟他搭話的,省得又被人抓住什麽話柄,可是邵一夫居然還當着大家的面跟她講悄悄話,真是膽大包天豈有此理,她身體傾斜的程度幾乎堪比比薩斜塔了。
然而聽到這麽離譜的問題,趙詩華還是忍不住側過頭瞥了他一眼,才注意到邵一夫兩手空空,連課本也忘了帶。
“什麽?”她的視線重新落回到手中的書上,只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随你便吧。”
只見邵一夫坐到鋼琴前,頓了一頓,随後轉過半邊身子,像模像樣地宣布道:“下面我給大家表演一首《卡農》。”
“什麽?”不是說好《兩只老虎》的嗎?
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邵一夫就用一根食指笨拙地彈起了《兩只老虎》前面幾個音符。
全體聽衆包括趙詩華在內全都一頭霧水,邵一夫卻毫不在意,固執地又重新彈起了第一小節。
“……老虎/兩只老虎——”
唱出口的那一瞬間,趙詩華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十足的牽線木偶,被周信等人推到眼下這個境地,又被邵一夫這個大喇喇的家夥牽着鼻子走,在大家面前唱起這麽幼稚的兒歌。
她感到既荒唐又好笑,把心一橫,索性扯開嗓子,反正最差的結果無非就是重複初中單打獨鬥的經歷,她也都熬過來了,還考上了省重點高中。說不定再煎熬一次,還能搭乘火箭考上北大清華了。
“——跑得快/跑得快?”
“Frère Jacques, frère Jacques, dormez-vous ? Dormez-vous ?”
就在趙詩華滿懷悲壯地唱起第二小節時,用一指禪神功敲擊着琴鍵的邵一夫突然加入了進來,只不過他唱的卻是第一小節的曲調,連歌詞也完全叫人聽不懂。
趙詩華疑惑地看過去,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存心搞破壞。邵一夫一邊繼續唱着,一邊朝她點點頭,示意她接着唱下去。
“一只沒有眼睛/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Sonnez les matines ! Sonnez les matines !”
趙詩華猶疑着停了下來,卻看見邵一夫模仿起豪放型的演奏家,右手食指用力地按了下去,左手猛地擡起來,同時高昂起頭望向虛空中某個點,大聲吼道:“Ding dang dong ! Ding dang dong !”
她垂下眼,受刑般等待着結束的一刻,沒料到卻傳來一陣笑聲和掌聲。
“這位同學的創意很妙啊哈哈哈!連我都上當了。”穆老師邊拍手邊笑道,然後又給一部分依然摸不着頭腦的同學解釋了“卡農”既是一首鋼琴曲,也是複調音樂的一種形式。
大家恍然大悟後,都跟着老師熱烈地鼓起掌來,全然忘了當月老撮合他們倆這碼事。
邵一夫見自己的表演廣受好評,得意洋洋地站起來,尾巴恨不得翹到天上去,末了還裝模作樣地用右手畫個圈朝聽衆深深地鞠個躬,将演奏家的範兒貫徹到底。
趙詩華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趕緊溜之大吉,回到合唱臺階的位置上安靜坐好,把自己蜷縮成冬眠的刺猬般,盡量不去引人注目。
不過在背過身坐下來之前,趙詩華仍假裝不經意地瞄了裴納川一眼。他正在看着邵一夫,笑得很是燦爛,兩顆有點兔牙傾向的門牙将他的開心展露無疑。
她不禁有些氣憤,為什麽他居然能不在乎地笑出來呢?
自從校運會上捕風捉影的謠言傳出來後,趙詩華就煩惱至極,不僅僅是因為一幫子亂點鴛鴦譜的群衆;更深層的理由是——她緊緊捂住跳動的心髒,不願意去面對——她擔心連裴納川也跟着誤會。
的确,在除了上課就是考試的高中生活裏,桃色新聞當然為大家所喜聞樂見,誰不想看熱鬧?反正火又不會燒到自己的頭上。
可是對于話題中心的人而言,一句玩笑話,帶來的不僅是尴尬的相處那麽簡單;還可能在不經意間,便輕易踐踏了一個人心底最寶貴的秘密。
趙詩華不知道裴納川的心裏是怎麽想的,然而她只能強迫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因為眼下要仔細想的,便是入學後的第一次大考。
離期中考試還有一周的時間,學習氛圍空前地高漲了起來。
平時的自習課上,大家還會讨論些有的沒的話題,個別同學甚至直接翹課去打球(當中就包括了體育委員本人)。雖然并不違反規定,畢竟自習課的定義就是由自己來支配時間,但大多數人還是會留在教室裏寫作業。
而如今,連邵一夫等人也都乖乖地坐在課桌前複習,正經程度可見一斑。從一分鐘前開始,趙詩華就隐隐約約聽到從後面傳來叨咕聲:“不對啊……不是,怎麽可能是這個數呢……”
總是有人會不自覺地把思考過程給說出來,這樣的人在考試時最好關在玻璃罩裏比較安全。反正趙詩華對他的想法完全不感興趣,只想集中火力攻下眼前這一道物理題。
“老李!”邵一夫大概也沒轍了,便去問李修平,“你來看看這道——你在做聽力啊,那算了。”
眼前的題目仍舊毫無頭緒,草稿紙上列了幾道公式還是無解,趙詩華不由自主抽出了一小部分注意力推測身後發生的事情:邵一夫估計是看見同桌在複習別的科目,便不好意思再打擾了。
她突然冒出來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背部接收到了對方灼灼的目光,連忙合上自己的練習冊。只是說時遲那時快——
“咦?師叔你也在做物理題?”
邵一夫往前探過身子,趙詩華本能地回頭,差點就撞上他的下巴,距離一下子被拉得太近,吓得她又慌忙伏到桌上,整個人蓋住了物理書,弄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周圍有那麽多雙眼睛!這個人就不知道避嫌的嗎?最喜歡拿他們倆開玩笑的周信就坐在隔壁組,前面似乎也有幾個同學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正好有道題想問你。”從聲音來判斷,邵一夫已經坐回到椅子上了,見她半天沒回應,又卷起草稿紙來敲敲她的頭,“喂,你怎麽了?”
神經大條的邵一夫對于趙詩華心裏的天人交戰當然一無所知了:理他呢,周信就在旁邊像個狗仔隊似的盯着;不理他呢,看樣子他還會繼續糾纏下去:“你還好吧?我剛剛好像沒碰到你啊……”
“……哪道題!”趙詩華猶豫再三,最後決定快刀斬亂麻。嗖地一下轉過身去的瞬間,她甚至有種帶起了龍卷風的錯覺。
“這題這題,你來算一算?”他說着便把自己的草稿紙遞到她面前,一手胡亂地抓抓頭發,另一只手用筆尖指一指題目,“你看啊,這個小球它——”
趙詩華也不等他解釋完,就一把抓過卷子轉回身去,反正是能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話。
題目看起來有一點眼熟,可能是前幾天做過的,但她也沒有多想,着手就畫起了受力分析圖,列出算式,套入數值——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唰唰地來回,大量的練習已經讓趙詩華幾乎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結果是C。
“你也算到是C吧?可老師給的答案是D,不可能是5啊,絕對是答案錯了吧!”
遇到跟答案不一致的情況下,正常人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自己算錯了,而非立馬就說是答案出錯了吧。
趙詩華并不覺得成績平平的邵一夫有資格去質疑答案,這個人的自信、準确來說應該是自負,就跟氫氣球一樣,随便一吹就飄到了天上。
不過怎麽自己也跟他算出了同一個數呢?肯定是哪裏有陷阱,一不注意就掉進去了。
趙詩華的勝負欲頓時被激發出來,花了更長時間從頭到尾認真地演算了一遍,尤其注意計算時沒抄錯數字。
問題是……怎麽還是C呢?
她遲疑着回過頭,見到邵一夫一臉“老子沒說錯吧”的驕傲笑容,自己剛升起的一點确信又被打消了。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可現在只有兩個臭皮匠,還是得請教一下旁邊的諸葛亮比較好。恰好卓思奇收起了政治書,正從抽屜裏把物理書拽出來。
“那個,思奇……”
“哦,這張好像是校運會前發的試卷,”卓思奇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記得老師後來說過這道題的答案是錯的。”
“YES!!!”邵一夫差不多是沖着趙詩華的耳朵喊的,猶如贏得了一場全國物理競賽的獎杯,還激動得舉起了拳頭。
太近了、太近了!趙詩華甚至感覺到他呼到耳邊的溫熱氣息。
她挪開一點,擡眼卻迎面碰上了裴納川聞聲回望過來的目光。趙詩華不知道那目光究竟是好奇還是責備他們這邊太過吵鬧,抑或是別的什麽東西。
只是她忽然意識到,正如徐佳美所說,不能再無限次地隐忍下去了,必須得反抗才行。就在聽到周信一如預料之中揶揄一句“男女搭配、做題不累”之後,她登時就火冒三丈,此刻不行動更待何時。
只不過她早已不似當年的那個小女俠般雷厲風行,在心裏立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恨不能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跟亂說話的人勢不兩立;然而對應到現實中,卻只是在冰面上伸出腳尖往前探了小小的一步。
趙詩華假裝聽不見後面兩個死對頭在鬥嘴,默默地把文具和課本塞進書包,輕聲跟同桌打聲招呼說:“我去圖書館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于是從此她就一直想方設法地避免跟邵一夫接觸:課間休息時沖到講臺前,聽老師給個別同學講題;或者去徐佳美和喬小玲的座位附近跟她們說幾句話;再不濟就一個人跑到走廊上,吹吹秋風思考人生,萬一見到他也在走廊上就遠遠地繞道而行。
至于到了自習課,趙詩華就直接去圖書館學習,反正不會做的題還是不會做,并不會由于換了地點智商就會有所提高或下降。
後來連卓思奇也跟她一起去圖書館自習了,原因是“邵一夫這個人比較适合小組學習,但我不喜歡小組讨論”,說得就像老師給學生的鑒定評語,翻譯過來其實就是他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