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丢沙包與躲避球 4
遠離了吵鬧的邵一夫,趙詩華的身邊的确清靜了不少,但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是朱妙妍等人也跟她漸行漸遠了。
自從她上次在操場上拒絕了慶功會的邀請,雙方之間便猶如生出了一道裂縫,并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寬、越來越深。
校運會過後的一周,趙詩華還曾經試圖去補救,她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中午照常跟她們一起去食堂,才發現原來只有自己在努力演一場一切如常的獨角戲,別人卻是緊跟時事熱點,忍不住在飯桌上開幾句玩笑。
“考完試的周末你們打算做什麽嗎?”趙詩華盡量把話題扯到不相關的地方。
“不知道,可能在家裏睡一整天的懶覺吧。”朱妙妍擱下筷子,似乎吃不下了,好奇地看過來,“你們倆呢?有什麽計劃?”
“我們倆?”趙詩華指指自己和張荷。
“怎麽可能?”張荷把趙詩華的手按下去,“當然是指你跟我們的邵姨夫咯!”
總是這樣,對話無休無止地像被黑洞拉扯着無法逃開“邵一夫”三個字,而自己幾乎被離開或留下的兩種力撕裂開來。
她無法黑白分明地判斷類似的玩笑話究竟屬不屬于朋友的範疇,當中是否又隐藏了些許不善的氣息。她只是知道,自己完全不覺得她們口中的“華夫餅夫妻檔”有多麽好笑。
眨眼間就回到如此冷清的境地,趙詩華心裏當然不好受。開學至今的熱鬧場景如同做夢一般,難道真正的成長果然還是得靠一個人單打獨鬥嗎?
——沒關系的,她可以的。沒有人打擾,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好好複習。
趙詩華自問自答以安慰自己,随後将視線從圖書館窗外一片深綠的濃蔭收回到面前黑白的練習冊上,塞上耳機,裏頭播放的是英語聽力題:Why didn’t the woman go to the party?
A. Because there was a traffic jam.
B. Because she remembered a wrong date.
C. Because she was not invited by her friend.
而一次又一次錯過了聚會的她,又是出于什麽原因呢?
Advertisement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趙詩華準備得再充分、複習得再認真,也敵不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她的體質其實并不差,小時候皮實得簡直百毒不侵,甚至連借生病以博取大人更多關心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這一次卻不知怎地,也許是第一次大考心理壓力過大,最近也比較煩,再加上可能哪次洗完澡頭發沒吹幹就出了門,或者是清早在操場上背單詞時灌了幾口涼風進去,總之傷風大軍搶在期中考前一天,徹底占領了她的身體以及清醒的頭腦。
雪上加霜的是她連感冒藥都不敢吃,擔心自己直接在考場上昏睡過去。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撐下去,但願能夠“好事多磨”,說不定發燒還能燒出亢奮的狀态,因為她初三有一次就是發着高燒,反而考出了年級第二的成績。
只是想法是樂觀的,事實是殘酷的。第一天考的語文還行,畢竟對于這種文科項目,自我感覺跟實際分數永遠是霧裏看花。第二天早上考完數學後,她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悲劇了。
到了第三天,情況更是急轉直下。別的考試還好,然而吸吸溜溜的鼻涕和抑制不住的噴嚏簡直就是英語聽力考試的公敵。
趙詩華擔心會影響到別人,于是提前準備好了一盒抽紙擱在桌上。一到播放聽力的時候,就團好兩張紙堵住鼻孔用嘴呼吸。
這副模樣是有點傻,但因為羊城中學的大考座位安排是打亂了班級的,前後左右基本上都不會有同班同學;再加上考試時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盯着試卷,也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
“……and the government has invested——”
“阿嚏!”并不是自己。
也不知道是誰仿佛故意使絆子,在最重要的地方打了個堪比響雷的噴嚏。
“——million dollars on this project.”
四周嗡嗡嗡地翻湧起一片抱怨聲,監考老師立馬拍拍桌子令學生安靜下來。趙詩華在心裏把那人罵了一百萬遍,雖然該責怪的還有第一次錯過了此信息的自己。
唉,又是一道兩分題。一道又一道三分五分的小題,就像打鼹鼠游戲的大錘子一樣,砸得她再也無力擡起頭來迎接又一輪的打擊。
在一片慶祝解放的歡呼聲中考完了最後一門地理,同考場的幾個同班同學已經勾着肩搭着背嘻嘻哈哈結伴離開了,只剩下趙詩華一個人郁悶地收拾好文具,又把桌上的紙巾都攏到自己帶的垃圾袋裏,接着又用一張濕紙巾把桌面擦了一遍,畢竟這是別人的課桌,萬一留下病菌就不好了。
而她可能是鼻塞得連腦子都堵了,壓根就忘了考場就有一個垃圾桶,還特地爬了兩層樓回本班扔垃圾。
“你怎麽提了一袋馄饨?”正當趙詩華往衛生角的垃圾桶走去時,突然聽到邵一夫在背後問她。
她不知道對方是故意裝傻還是觀察力真的有問題,便假裝沒聽見。餘光瞥見邵一夫拿着個空塑料瓶走近前來,特意繞開他,從前門離開教室。
“咦,你好惡心啊!”趙詩華從走廊經過時,隔着窗戶看見朱妙妍走到邵一夫跟前抱怨道。
“什麽惡心?”邵一夫用胳膊夾着足球,轉過身來反問。
“你居然說那是馄饨,我連晚飯都快要吃不下了。”朱妙妍用手捂住嘴,裝出嘔吐的動作。
原來是說自己惡心。但她同時也覺得對方很惡心。制造事端的邵一夫也同樣惡心。
趙詩華猛地加快腳步,像是要拼命躲開僵屍病毒般,不顧一切逃離現場。
期中考結束的星期五傍晚,趙詩華根本無心慶祝。就連徐佳美和喬小玲邀請她一起出去吃晚飯看電影,她也以感冒為由拒絕了。
然而當她們熱熱鬧鬧地攜手出門時,趙詩華又反悔了,回想剛開學時,她是多麽渴望能加入到一個群體,團團地把自己圍住,猶如寒冬時節留在南極大陸上的帝企鵝一樣,彼此依偎相互取暖。
趙詩華吹幹頭發,擡頭看看懸停在自己頭頂上的烏雲,再想想每個人臉上挂着的燦爛笑臉,嘆了口氣,心裏的大石頭又沉重了幾公斤。
別再浪費時間哀嘆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她本來想一回宿舍就悶頭大睡,後來還是決定多學會兒,撐到晚上再早點休息,于是便趕緊紮好馬尾辮,六點剛過就已經吃完飯洗好澡,準備回教室去自習。
今天連卓思奇都回家休息了,當下的自己簡直配得上一面“全校最刻苦學習标兵”的小紅旗。
可是在打開門的瞬間,趙詩華再次後悔了——夕陽的餘晖随着推開的後門一寸寸地探入昏暗的教室,仿佛拉開了舞臺的帷幕,而就在扇形光環的正中央,邵一夫獨自坐在那裏,彎着腰收拾抽屜裏的東西。
趙詩華愣了一兩秒,初中那場臺風雨事件如同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裏飛速上演一遍,什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之類的肮髒字眼又冒了出來,最後的畫面出現一個警示的大字——“跑”!
如果當時輕手輕腳地退後,或許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開。但她就是太慌張了,以至于帶上門時發出了一聲“砰”的巨響,哪怕是被下了蒙汗藥的人估計都會被瞬間震醒。甚至連趙詩華本人都被吓蒙了,跑也忘了跑,立馬背轉身面對着牆壁縮在走廊的轉角處,心髒咚咚咚地打鼓。
“你在幹什麽?”邵一夫拉開後門,剛走出幾步就發現了采用鴕鳥戰術背對着自己的趙詩華,“喂?”
過了幾秒,終于意識到局面也無法扭轉,鴕鳥本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過身來:“我……來寫作業。”
邵一夫居然還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剛考完試就有作業?我怎麽不記得。”
趙詩華臨時也編不出來什麽作業,便不再作答。她撇過頭望向走廊盡頭的樓梯口,那兒似乎不會再有別人出現,等邵一夫折回去後,也跟着慢吞吞地回到教室。
本來還想問他“你怎麽還在學校”的,畢竟邵一夫不像是那種因為考砸了而痛徹心扉、悔過自新的人。不過在經過他的座位時,餘光掠過校服後背上沾着的草和泥土,才想起來他們一群男生剛才踢球去了。
——糟了,那就意味着也許還會有別的男生回來拿書包。
“阿嚏!”安靜的空間被一顆投擲過來的石頭所打破。
“你也感冒了?!”趙詩華怎麽聽都覺得有點像英語考試上的那個具有哔聲消音效果的噴嚏,忍不住又在心裏責備了他一句,害她丢了幾分。
“啊?”邵一夫用手背搓搓鼻子,“沒有啊,可能是剛踢球有點着涼了吧。阿——嚏!”
趙詩華連忙退後半米。她不是怕對方把感冒傳染給自己,恰恰相反,她是怕自己把感冒傳染給對方。萬一再被別人拿來做文章,那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大家的關注點好不容易才漸漸地轉到別的事情上去,可不能在這一刻功虧一篑。
她迅速拉開椅子,從抽屜裏随便抽出兩本練習冊塞進書包,想都不想便拔腿就跑。椅子刺啦一聲猛然劃過地面,在偌大的空間裏顯得尤為刺耳。
“喂!”突然的喊聲像是一條繩子絆住了她一下,趙詩華在前門剎住腳步,聽到邵一夫大聲問她,“你最近怎麽好像在故意躲我?”
趙詩華像是被當場擒住的小賊,一下子慌了手腳,左手不由得攥緊門把,她也不敢回頭,只是悶聲答道:“沒、沒有吧……”
“那你現在要去哪兒?你剛剛不是說來寫作業嗎?”邵一夫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沒想到這時候他的思維這麽缜密,幾分鐘前講過的話都記得。
趙詩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什麽忘掉過去啦、将功補過啦、流言蜚語啦,種種想法充斥着腦海,像是有無數個小人兒往各個方向拉扯自己的四肢。
她忽然就什麽都不想管了,也不想要了。那種放棄跟人交流的念頭時隔兩年再次出現,她猛地一用力,拉開門就往外沖。
“喂!趙詩華!”
被叫住的人假裝聽不見,低着頭急匆匆地往前走。誰知道邵一夫從後門跑出來,繞過走廊,直接在前一個轉角處截住了趙詩華,吓得後者一個踉跄。
“你說,你幹嘛要跑啊?”
趙詩華擡起頭,看見邵一夫瞪圓了眼睛盯着她,才發覺他是真的生氣了。一向都是嬉皮笑臉的人突然拉下臉來,像堵牆一般擋在面前,趙詩華還是有點怵的。
她驀然記起迎新大會上第一次見面時,自己還差點把對方當成了不良少年來着。
“我是因為……感冒了。”真是萬能的借口。
“那我也感冒了啊。”邵一夫故意用力吸了吸鼻涕。
原本籠罩着校園的靜寂此刻沉重地壓在了二人中間,這樣僵持下去也不知何時才到頭。趙詩華和邵一夫互相死死地瞪着彼此,仿佛在用眼神進行一場殊死搏鬥。
趙詩華悄悄地往一側挪動左腿,打算出其不意從旁突擊,卻恍惚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
“他們跟我說——”十來秒後,邵一夫忽然垂下眼睛,像是舉白旗認輸了似的,“你不會是……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