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丢沙包與躲避球 6

又遇到無解的難題,趙詩華如同在原地踏步,而且越着急,腳下踩出來的坑就越深,反而更難以走出去。

她本想找個地方盡情地宣洩一下情緒,才發現學校裏幾乎沒有一個足夠封閉安全的空間。

宿舍總會有人進進出出,天臺的門是鎖着的,生物園的小樹林裏怕是藏着不知多少早戀的秘密,至于廁所隔間……教學樓和圖書館的廁所裏人太多,偶爾還會排起長隊;辦公樓的廁所則陰森得仿佛随時都會有鬼故事發生;而操場邊上的廁所,随着校運會的結束,大家對運動的熱情貌似也淡了些,或許那兒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當趙詩華理性分析完所有的場所,最終轉身鎖上門時,卻再也擠不出一滴感性的眼淚了。

她不是漫畫裏的女主角,沒有一個天臺可以給供她號啕大哭一場,更沒有一個好朋友在天臺等候她,聽她訴說心事。

世界留給她的只有一間一米見方的清潔工具間,這是上次運動會時偶然發現的,她當時沒仔細看門上的标識牌,門鎖壞了,用力一推就能打開。

裏面堆滿了拖把、掃把、水桶、抹布等,下午的日光順着高處的玻璃窗照進來,把工具間照得亮堂堂的,灰塵安靜地在光束中起舞,一點都不符合自己的低沉心境。

她嘆口氣,掏出手機,先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問趙書華有沒有空,然後才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阿姐,你下課了嗎?”

“我今天下午沒課。”電話那頭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響,趙書華似乎起身走到了別的地方,“你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

果然“知妹莫若姐”。趙詩華仰起頭,瞥見角落裏有張蜘蛛網:“嗯,不是很好……應該算挺差的吧。”

一時沒有回應。趙詩華隐約聽到手機另一頭深呼吸的氣息,大概是在思考應該怎麽安慰和鼓勵自己:“其實啊——”

可是她不知為何忽然又不想要任何的安慰了,盡管道理她都懂,卻總是等着姐姐來拉一把,也顯得太可憐了。趙詩華便連忙轉移到另一個同樣緊要的話題上:“對了,到時候你能來參加家長會嗎?”

“我?!”即使是親姐姐,也無法一下子消受自己成了長輩的事實。

“反正媽媽也不會來。”連開學報名都是由趙書華陪同,趙詩華對忙于生意的爸媽就不抱希望了,更何況她也不想讓爸媽知道自己的成績,“就在這周五的下午,可能四點左右開始吧,你能來嗎?”

“周五下午?我好像跟一個同學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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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了,反正沒人來正好!”趙詩華不知怎地就發起了脾氣,明明錯的不是姐姐,自己卻把怒氣全都撒到了對方身上。

她只是需要一個情緒的出口,然而這個出口卻往往對準了最親密的人,分明就是個窩裏橫的膽小鬼。

“你怎麽了?沒關系的,我跟那個同學說一聲就行,”趙書華盡量維持着平和的語氣,“總之我會來的,你就別擔心了。”

“随你便!”趙詩華突然挂斷了電話,剎那間就紅了眼。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心态一下子就崩潰了,原本守衛着淚堤的蝦兵蟹将也紛紛倉皇潰散。

不一會兒,屏幕忽而又亮起來:“我周五會來的。沒事的阿妹,考試還有下次,還有下下次,還有下下下次[擁抱]。”

“我可能是大姨媽來了,所以這幾天特別煩[委屈]。”趙詩華過了半天才回複。

只是當她在校門口看到姐姐走過來的瞬間,就算有十分之九的自己想要沖過去迎接對方,卻被十分之一轉身就跑的念頭給絆住了手腳。

在一群或挺着啤酒肚不修邊幅、或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家長中,趙書華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裝,蹬着一雙正式的皮鞋,長發一絲不茍地梳成發髻卷起來,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前來應聘的大學畢業生。

“你怎麽穿得……這麽正式?”趙詩華甚至有點後悔叫她來了。

“不是來開家長會嗎?起碼得裝得成熟一點吧。”

根本一點就不成熟好嗎?簡直就是欲蓋彌彰。趙詩華掃了一眼她嘴上鮮豔的口紅,平時習慣素顏的姐姐此時看起來就像是偷偷學媽媽化妝的小孩子一樣。

她正想開口調侃幾句時,卻聞到若有似無的一股香味,低頭一看,趙書華另一邊的手上提着一個塑料袋,上面印着一只卡通小雞。

“這是什麽?吃的嗎?給我的?”

“喏,給你買的炸雞!”趙書華見妹妹這麽容易就喜笑顏開,忍不住也跟着高興起來,“我在學校附近買的,現在可能有些涼了,不過應該還是很好吃的,這家店可受歡迎了,我排隊就花了半個小時。”

“哇——謝謝阿姐!”趙詩華一把搶過塑料袋,猴急地解開來看裏頭。

“你別一個人都吃完了,拿去跟你宿舍的同學分一分,留點胃口,開完會我們再一起出去吃飯!”

“知道了知道了,”趙詩華幾乎把頭探進了袋子裏,“好香啊!阿姐要給你留一塊嗎?”

“不用啦,我又不是沒吃過。”

趙詩華開心得用力摟住趙書華,後者卻連忙推開她:“小心點,你蹭到我的腮紅了。”

姐妹倆不僅長得像,連對美食的口味也相似。作為從小在餐館裏長大的孩子,她們一直沒什麽機會吃零食,尤其奶奶對外頭的小吃更是充滿懷疑和不屑,要是饞的時候,就得讓姐姐帶着她偷偷溜出去。

因此沒有什麽是一頓飯治不好的,如果飯還不夠,那就再加上零食:直到現在也一樣,考砸了也沒關系,吃點好吃的就過去了。

兩人一路高興地說說笑笑,幾乎完全忘了幾天前籠罩在考試烏雲下的通話,拐過彎就瞥見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整理材料。

“那個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姓容,”趙詩華又小聲補上一句,“她管得還挺嚴的。”

“可是她看起來挺親切的,而且好年輕啊,感覺比我都大不了幾歲。”

其實仔細算起來,班主任容老師也只比他們大上十歲左右,年齡的确跟趙書華差不多。

可能是由于師生的關系,才會讓人感覺有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而已。再加上容老師總是板着臉,明明是鄰家姐姐般和善的長相,卻在開學不久後就被封上了“容嬷嬷”的綽號。

趙詩華覺得沒必要特意跟老師打招呼,再加上沒通知爸媽來,她本來就有些心虛,于是就領着趙書華從後門進去。

迎面有同學對她稱贊道“你媽媽真年輕”,被一句“她是我姐姐啦”回過去,弄得對方一時啞口無言。

畢竟一般人所理解的姐姐,年齡差距并不會大到能替父母來開家長會的程度,要不是她們倆長得像,肯定會被懷疑是請來的家長替身。

反倒是當事人趙書華,居然一本正經地裝起了媽媽輩的樣子,不停地點頭問候跟趙詩華打招呼的每個同學。

甚至連對邵一夫也不例外。

自從上次鬧掰以後,趙詩華跟邵一夫基本上沒有再講過話,僅有的幾次交流也只限于交作業時對方把作業本遞給自己或者發試卷時自己把卷子傳給對方而已。

不對,甚至連交流都算不上,因為對話裏就只出現了幾個單音節而已:

“喂。”邵一夫用本子敲敲她的椅背。

“哦。”趙詩華伸出手,頭也不回地接過來。

簡潔得仿佛多說一個字都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似的。

附近的同學似乎也隐約察覺到氣氛的不對頭:以卓思奇的性格肯定不會主動打聽,也許在她看來耳根子清靜了反倒是件好事。

李修平也沒說什麽,畢竟他平時只會跟邵一夫等熟人開玩笑,對其他人都保持着某種不知是出于禮貌還是內向的疏離。

而始作俑者之一的周信,則将其解讀為“小兩口鬧矛盾”,不過見兩人都黑着一張臉,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趙詩華聽到“小兩口”三個字時,攥着圓規的手一抖,畫出了一道遠離圓心的螺旋紋出來。

而當趙書華微笑着對邵一夫說“同學,你好”的時候,她仿佛看見那條偏離軌道的曲線一下子劃出了紙張外,一切都離自己的預想越來越遠。

邵一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趙詩華,大概是詢問她怎麽回事,然而趙詩華卻別開眼,直接忽略了他,拉開椅子準備讓姐姐坐下時,卻聽到邵一夫畢恭畢敬地回道:“您好,阿、阿姨?”

“她是我姐姐。”她還是沒有回頭,冷冷地頂回去一句。

“啊?姐姐?”

“對的。您好您好!”後一句是對坐在邵一夫座位上的家長說的,只見趙書華轉過身伸出手,如同一個終于收到錄取合同的畢業生般微微鞠躬。與此同時,她還用手肘輕輕地推了一下趙詩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怎麽也不跟別人打聲招呼?”

趙詩華并非不懂禮貌的孩子,她也不是出于害羞,小時候為了收紅包說吉祥話,她喊得可是比任何小孩都響亮百倍。趙書華見她半天沒反應,又加重力度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阿姨,您好。”趙詩華稍微垂下頭說道。她不記得上小學時有沒有見過邵一夫的媽媽,以防萬一還是藏着點比較好,可千萬別露餡了。

“你好,”邵一夫的媽媽看起來很和藹,讓人不禁想起“慈眉善目”這個成語,跟親兒子邵一夫真是截然相反,“你叫什麽名字?”

明明只是普通的寒暄,是哪怕說了答案也可能不被人記住的場合,可趙詩華卻愣住了。周圍的三個人不由得同時看向她,大概心裏都在困惑,這是什麽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她叫趙詩華。”最後反而是經常把她名字念錯的邵一夫一字不差地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趙同學你好,”邵一夫的媽媽仰起頭看了眼自己的兒子,“趙……趙詩華?等等,你不是有個小學同學就叫趙詩華嗎?”

趙詩華突然聽見腦海裏傳來一陣尖銳的定時炸彈的倒數聲,她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盯着腳下的地面,想要轉身逃跑,結果腿卻軟得根本使不上勁。

“哎呀,你不記得啦?你們有一年班上去郊游,有個小姑娘差點摔斷了腿的,當時我去接你才發現的……你忘了?我記得她好像是叫趙詩華來着,後來我們還陪她去人民醫院了。”說罷她又轉過頭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趙詩華,“是你嗎?而且剛才聽你們在講客家話,我應該沒弄錯吧?還是你們只是湊巧同名而已?”

來不及了。刺耳的警報聲越來越密集,最後終于爆出一聲巨響,她努力制造的假象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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