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解鈴人與系鈴人 5
事情最後是怎麽發展到那一步的,趙詩華在回程的大巴上琢磨了半天也愣是想不通。
盡管她百般想不通,死活都找不到那缺失的一環,事後卻還是不由得感到萬分慶幸,深切地體會到何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只記得當時自己緊張得閉上了眼睛,正等着周信蹦出什麽驚人之語時,卻突然聽到他像個洩氣的皮球似的嗤了一聲,末了又朝着邵一夫埋怨一句:“你又不早說,真是沒意思……”語氣哀怨得像是追了半年的連載小說最終卻被寫成“有情人終成兄妹”的狗血橋段。
那究竟是什麽九轉十八彎的腦回路?看少年漫畫和看少女漫畫長大的人果然連思維方式都不一樣嗎?問題是她也不是看少女漫畫長大的人,怎麽就一點都弄不懂他的邏輯?
趙詩華不禁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向周信,先前的嫌惡與憤恨頓時一掃而光,甚至對這位思路清奇的仁兄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另外根據他的話來推斷,連姐姐買的炸雞也意外地成了破除謠言的功臣之一。
趙詩華完全無從想象昨天她離開操場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炸雞是怎麽進了周信的嘴裏,邵一夫又說了什麽奇言怪語,竟然達到了扭轉乾坤的效果,看來他的本事已經大到可以去參加辯論隊了。
“我為什麽要一早就告訴你?”辯論隊備選隊員邵一夫聽到周信的抱怨,雖說以往都不在意,然而那些玩笑話聽多了估計還是會反感,“難道我還要把祖宗十八代都報一遍給你聽嗎?”
“那倒不必,反正都是姓邵。”
還真不是……趙詩華在心裏反駁道,他的祖上都是姓關。
見周圍的同學都沒什麽回應,周信自覺無趣,正好風也轉了方向,導致煙都往他們那個方向吹,他便站起身跟另外幾個男生走開了。
趙詩華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期間連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說多錯多,萬一解釋多了又成了掩飾,反而把如同天降餡餅般的意外發展拉回到原先的軌道上。
等她們這一桌的人都走光了,她才緩緩起身問卓思奇:“要不要一起去趟廁所?”
她洗了把臉,剛才一直被煙熏着,臉上感覺油乎乎的,同時也好讓自己清醒點,接着又跟卓思奇在附近轉了一圈,看一眼四周的情形。
結果回到燒烤場時,卻發現班上訂的幾桌都空了,不僅食物被擄掠一空,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差點以為有外星人降臨。
回過頭就看見徐佳美正從路口處跑回來,伸手朝她們招呼道:“裴納川他們打算租自行車繞一圈,我們想去碼頭坐船,你們選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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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釣魚又是放風筝,現在再加上騎車和游船,至此為止,森林公園有多大又有多好玩,趙詩華算是見識到了。
後來因為卓思奇說自己不會騎自行車,趙詩華便同她一道走去碼頭跟班上大部分女生會合。
由于到得晚了點,她們倆只能跟剛從風筝場趕過來的朱妙妍坐在同一艘船上。趙詩華心裏不是很樂意,但還是笑着維持表面的和氣。
“思奇,你也不會騎單車?”朱妙妍坐在腳蹬游船的前排,回過頭來問道。
“家附近就是鬧市區,沒有什麽空地,所以一直沒機會學。”
“我也是我也是!”朱妙妍激動地舉起手,“要不以後一起學吧?我其實更想跟他們去騎車的,可惜就是不會。被人載着又太危險了,畢竟有那麽多上坡下坡。”
“有的自行車帶輔助輪的。”卓思奇補充道。
“啊?輔助輪?那個看起來太傻了啦,像個三歲小孩子。”朱妙妍誇張地擺擺手,船身一時有些晃動,平穩下來後,她又小心轉過來朝向趙詩華,身體幾乎扭成一條麻花,“對啦詩華,剛剛聽周信說,你跟邵一夫原來是小學同學?”
趙詩華不知道在自己去洗把臉的間隙裏,凡事都喜歡廣而告之的周信同志又發表了什麽重要講話。
“原來你們是小學同學呀,你跟他那麽熟,害得我還以為——”
“對對對!就是小學同學而已嘛哈哈哈……”趙詩華猜到了下文,趕緊附和一句。她熱得往臉上用力扇風,一不注意就松開了控制方向的舵柄,船頭随即偏移了前進的方向,幸好有卓思奇及時幫忙扭了回去。
“你要是早點說,就不會有那麽多誤會了呀!”朱妙妍的語氣熟稔得如同往常。
趙詩華尴尬地打哈哈,随後又加上一句以撇清關系:“因為又跟他同班,我可是太倒黴了!所以才不怎麽想說的。”
“哪裏倒黴?你看,我跟邵一夫是初中同學,你跟他是小學同學,我們現在又是高中同學,真是太有緣了!”朱妙妍用手指比劃着人物關系圖,趙詩華怎麽看都覺得像是言情劇套路的三角關系。
周信的外星人邏輯她不能理解也就算了,現在連朱妙妍在想什麽她也弄不清楚。
不管是青梅竹馬也好、三角關系也罷,趙詩華壓根就不想再牽扯上任何盤根錯節的關系。但既然他們願意将之解讀成純粹是時空上的巧合,她倒也樂得接受,正好可以借此砍斷那些捆綁住自身的暧昧不明的枝桠。
趙詩華在大巴上越想越困,始終還是揣摩不透朱妙妍忽然轉變的想法,恍惚之間似乎悟到了點什麽,最終還是被睡意轟隆隆地席卷而去。
“世界可真小啊!”在意識模糊前,她驀然記起朱妙妍最後如此感慨道。不久後再想起這句話,趙詩華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個預言師。
回程途中的車上睡倒了一大片人,吃飽喝足過後又是上山騎車、下湖蹬船,大考後的壓力基本盡數釋放,至于流連忘返的不舍情緒則都消解到了昏昏沉沉的睡意當中。
司機一個剎車,趙詩華的頭随之“咚”的一聲撞到了玻璃上。她揉揉額頭,看見窗外是學校後門的街道。
天色已然向晚,不過路燈尚未亮起,周末的街上随着入夜越發熱鬧了起來。
裴納川像個列車廣播員一般叮囑大家“小心別落東西、回家注意安全”等等,趙詩華從他身邊經過時,接龍似的複制前面同學的話:“班長辛苦了,周一見啦!”,雖然還想再說點什麽,但她組織語言的速度卻趕不上身後同學歸心似箭的步伐,最後被推着下了車。
班上的大半同學都直接回家,便結伴繞去前門乘地鐵;個別住宿生則需要回宿舍拿行李,卓思奇便是其中之一。
雖然接近飯點,但由于下午又吃了不少東西,趙詩華并不感到餓,于是跟卓思奇道別後,她又跟另外兩個室友分頭行動,打算在外面買個煎餅馃子之類的就算了。
她并不熟悉後門的街區,平時周末上街補充“糧倉”都會去學校正門斜對面的超市,地鐵口以及幾個公交站也都位于前門。
印象中經常出入後門的邵一夫偶爾會買煎餅當早餐,所以後門應該有家煎餅馃子店;雖說也有可能是邵一夫在家附近買好再帶過來的。
趙詩華來回掃了一眼,嘴裏念叨着但願邵一夫和李修平還沒有走遠,便發現他們正巧就在前方十來米處。
“喂,邵一夫……”她快步追上去,停下來喘口氣,“我想問一下,後門是有家煎餅店嗎?”
“煎餅?你是說雜糧煎餅嗎?有啊,就在拐彎那兒。你要吃嗎?”
趙詩華把“廢話,不然幹嘛問你”吞回肚裏,舉起手朝兩邊指一指:“那是左邊還是右邊?”
“反了。”李修平指正道。
“什麽反了?”
“你左右指反了。”
趙詩華一時無語,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腦子進水的時候,可能是在車上睡迷糊了。李修平隔着邵一夫看了她一眼,似乎真的擔心她會因為左右不分而導致迷路。
“我們正好也往那邊走,要不帶你去吧。”李修平的語氣禮貌得像是攙扶盲人過馬路。
“……好、好的,謝謝。”
“說得我也餓了,”邵一夫說着拍拍肚皮,“走吧!”
如果是前一天,趙詩華八成會避免跟邵一夫走在一起。然而經過秋游時發生的事情,她感覺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華夫餅”猶如爛尾劇似的就此散場,看熱鬧的同學們紛紛搬着小板凳回家,臨走時尚且不甘心地埋怨幾句“什麽鬼,居然是這樣的大結局”……
沉重的心事轉眼就成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仔細想來,本來就沒什麽大不了的,當初是自己心裏有鬼才那麽怕而已。
上午邵一夫還有周信輪流替自己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小學同學關系時,趙詩華還恨不得當場把兩人撕兩半,串起來烤了吃;現在卻客客氣氣地找對方問路,甚至還一起去買煎餅吃,關系好得如同每天放學一同回家的朋友。
雖然還是弄不明白朱妙妍以及周信的邏輯所在,但她只想趕緊送瘟神、迎財神。高興都來不及,一激動連說話都利索了起來:“你覺得後門的煎餅好吃嗎?附近還有什麽好吃的,你們給我推薦幾個?”
“你這麽餓?下午沒繼續吃燒烤嗎?”邵一夫說着摸摸肚子,“我是怕回來又吐才沒怎麽吃東西的,難道你也暈車?”
總不能說是自己心情好,胃口也跟着成正比地變大,趙詩華搖搖頭:“不是,就是想了解一下,因為我基本沒從後門出去過。”
“後門有腸粉店、蘭州拉面和沙縣小吃,燒鵝仔也不遠,”李修平才列舉了四家,拇指和小指卻已經翹成“六”的樣子了,也不知道他腦子裏自動過濾了哪兩家,“還有什麽來着?”
“你別問我,我都快餓扁了……早知道寧可吐也要多吃點了!”
“最後的烤牛肉串簡直絕了,那種肥瘦相間的口感啊!”李修平故意咂咂嘴,“對吧,趙詩華?”
“喂!!!”
話音剛落,他們又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趙詩華往邊上挪一點,省得無辜中招。快走到校門口時,她臨時又想起什麽,朝仍舊勾肩搭背纏在一起的兩人問道:“後門也有晚自習的門禁嗎?”
“我不知道,我又沒上過晚自習。你問他。”邵一夫說着又用拳頭叩一叩李修平的臉頰。
“應該不會有門禁的,周六又沒有晚自習。”李修平言之鑿鑿,“不過其實我也沒在周末上過自習。”
“……那我還是去問一問吧。”
後門的保安亭是一間五六平米的小房間,裏面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鐵櫃,牆角還堆了幾個紙箱,估計是快遞。玻璃窗的後面,大叔正埋頭吃晚飯。
趙詩華打量了一下周圍,并沒發現寫有關門時間的告示牌,便輕輕敲一下窗戶問道:“您好,麻煩請問一下,後門晚上幾點關門?”
“八點。”保安大叔迅速仰頭答了一句,掃了一眼出入的人群,随即又低下頭去。可是過了幾秒,他又遲疑着擡起頭來。
趙詩華盯住對方的臉,恍然記起朱妙妍在游船上那句随口的感慨。“世界可真小啊”,朱妙妍當時說。
哪怕在開學時跟邵一夫偶然重逢,她都不曾有過類似體會,只是覺得倒了大黴。
直到此刻,世界驟然縮小成巴掌大的空間,中間隔着一面玻璃,趙詩華不由得遮住嘴,捂住一聲尖叫:“師父?!”
“你是……小華?”
“師父!是我!”趙詩華不等他說完,就猛地用力點頭,“我就是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