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主裙與鐵布衫 1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郊游回來後的周一清晨,趙詩華睜開眼看見窗戶上挂着斜斜的雨線,腦子裏無來由地蹦出來這句話。她既沒有發燒,也沒有拉肚子;更何況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邵一夫那頭怪物不管初一還是十五都照舊坐在身後。

趙詩華想象自己就站在礁石岸邊,海上驚濤駭浪、電閃雷鳴,她張開雙臂對天高喊“我不怕你!”随即振奮起精神,飛快地穿衣洗漱,出門時才反應過來外頭在下雨,今早不用出早操,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那就全身心地投入學習好了。即使目前的糟糕成績已然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但學習仍然是唯一的錨,讓她不會輕易被風浪所裹挾卷走。作為學生就應該專心學習,彌補期中考的遺憾,別管其他有的沒的,況且想管也管不了。

趙詩華唯有這樣想,才能強迫自己屏蔽接下來幾天裏來自後方的各種攪擾。她本以為離開家鄉隐姓埋名,就等于是鎖上了潘多拉魔盒,卻沒料到最重要的鑰匙竟落到了別人手裏,被人抓住小辮子的滋味可一點都不好受。

就在上午的課間休息時,趙詩華又聽到了那個令她不勝其煩的聲音從背後冒出來:“詩華——趙詩華!你怎麽又不理人了?喂,趙泰山!!!”

“幹嘛?!”

趙詩華猛地轉過身,心裏除了“活該”二字以外再也想不到別的詞罵自己了:別人好好叫她名字的時候她不理睬,現在倒好,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反倒讓邵一夫更嚣張了,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問她:“嗬,原來你大名叫趙泰山啊?”

趙詩華以為邵一夫是沒話找話,立馬又轉回去,後者連忙拽住她的馬尾尖,指指頭頂上方的風扇解釋道:“你去吃飯前能把桌上的書都收起來嗎?還有卓思奇你也是。老師讓我們幾個人趁午休時把風扇給擦了,反正天涼了也不大會用得上。到時候可能會用到你們的桌子,省得萬一我不小心弄亂了你的東西,你回頭一個鐵砂掌直接把我給拍死。”

邵一夫最近幾天跟自己越發熟絡起來,乍看起來倒還真像是認識了十多年的老朋友。只是不知道是她心裏有鬼,還是确有此事,總覺得“老朋友”的交情裏混入了複仇的沙子,硌得她難受。

“……哦。”趙詩華掃一眼桌面,不算整潔也不算亂,反而是卓思奇的桌上堆着幾部厚重的詞典,抽屜裏估計是放不下了。

邵一夫拉開椅子坐下來,趙詩華聽到他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接着似乎又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腳尖蹬出去正好踢到趙詩華鈎在椅子橫檔的鞋面,效果堪比被鐵砂腳一擊。

“哎喲不好意思……”邵一夫慌忙收起腳,随口又問,“話說你們中午下了課怎麽都不直接去食堂,非得要等上一會兒?”

“還不都是拜您所賜?”趙詩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沒有人聽得到的回答,握緊筆繼續寫字。

雖說比不上一群一到十二點打了下課鈴就跟餓狼似的沖去食堂的男生們,但她以前也是中午十二點一放學就往食堂跑,十二點半左右吃完飯回宿舍,午休一點才開始,所以還能看看書聊聊天什麽的。

至于卓思奇則基本上都是十二點半過後才去食堂,有時打飯回宿舍吃。據說是因為十二點半以後就沒有什麽人排隊了,能省下不少時間。而一周當中只有星期五她一下課就不見蹤影,原因是當天要去廣播站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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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量一下菜式的豐富度與學業的緊張度,趙詩華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以前者為重。然而最近她之所以留下來,并不是為了陪同桌:卓思奇特立獨行習慣了,從來都只遵循自己的生物鐘。她之所以多待半小時再去吃午飯,是為了錯開和大部分同學在同一張桌上共食的機會。

就在前兩天,她照例跟同宿舍的徐佳美和喬小玲去食堂,恰巧碰到了朱妙妍等人,後者主動在長桌的對面坐下來後,又眼尖地瞥見了随後到來的邵一夫和李修平,又熱情地招呼他們都坐到一起,一張長桌總共八人位置,最後竟然都坐滿了同班同學。

當時邵一夫就坐在趙詩華斜對面,他掃了一眼她的飯菜,寒暄似的假意問道:“你點了菠菜啊?”

“……這是空心菜。”

“我還以為大力士都喜歡吃菠菜。”

趙詩華瞪了對方一眼,幹巴巴地答道:“反正我不喜歡。”其實她并不讨厭菠菜,只不過這時說喜歡的話,就不知道邵一夫接下來會怎麽坑她了。

“誰是大力士?”正對面的朱妙妍側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邵一夫。

“趙詩華啊!”邵一夫塞一口飯到嘴裏,嚼了半天才接着說,“喂,我們小學是不是有一陣還流行掰手腕?你是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來着?”

趙詩華并不想搭理他,迎頭卻撞上周圍的同學投來好奇的目光,朱妙妍似乎捕捉到了四處蹦跳的八卦因子,代表大家提問:“詩華,你很會掰手腕?”

“啊?沒、沒有……”趙詩華用筷子夾起一個豬肉丸,結果手一用力,丸子從筷子間彈了出去,沿抛物線向上,然後又骨碌碌滾到對面——一場華麗的肉丸表演仿佛是在證明自己的神力似的。她尴尬地夾回來,察覺到朱妙妍還在等着自己回答,便小聲說,“就小時候比較皮吧。”

“你小時候居然也很淘氣?完全看不出來呀!”

“女大十八變嘛。”另一邊的張荷插話道。

“人家還沒到十八歲啦!”朱妙妍替趙詩華反駁。

“這裏的‘十八’又不是指十八歲。”徐佳美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更正道。

趙詩華低下頭,只想假裝自己不存在,并打從心底裏希望朱妙妍和張荷就這樣随便聊點什麽別的都好,她只管聽就行了。更何況她平時就少言寡語,除了在家另當別論,一到其他聚餐的場合,基本都屬于聽衆類型。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揪住話題不放,還擺出一副正經的表情說:“哪只調皮這麽簡單?趙詩華當年簡直就是我們班的女霸王!你說是吧?”

如果目光也是一種利器的話,趙詩華恨不得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可是四周都是同學,她只能壓抑住快爆發的脾氣,用口型不出聲地警告一句:“你有完沒完?!”

“什麽什麽什麽?”朱妙妍湊過來追問道。她大概是表演者最喜歡的觀衆類型了,總是及時給予最熱烈的反饋。

“你不打算說說你的輝煌歷史嗎?”邵一夫挑挑眉,等着好戲上演。

趙詩華盯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的指甲蓋,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她閉上雙眼,仿佛感覺到“啪”的一個巨浪迎頭就把自己打翻在了沙灘上。

周末在煎餅店時,趙詩華曾經旁敲側擊地向邵一夫暗示過,希望他別把武術的事情告訴別人;甚至還打算出錢請客,當作封口費。

自己當時所用的理由,大概是“好漢不提當年勇”之類的謙虛措辭,八成還是太委婉了,像邵一夫這種神經大條的人是無法領會其苦衷的。

對方果然表示不理解,又不是殺人放火,相反還是值得稱道的事,憑什麽不能說。邵一夫急忙按住她準備付錢的動作,說完“老同學就別客氣了”之後,還自以為是地加上一句“畢竟好事要傳千裏”。

可是卻背反了,明明是壞事傳千裏。

因此在食堂的飯桌上,當壓抑心頭許久的大石頭被別人不當回事兒地推了下來,狠狠地砸到腳上時,趙詩華當場就呆住了。

面對朱妙妍窮追不舍的目光,她結巴了半天,最後才含糊地說道:“沒、也沒什麽,就是我上小學,學過一陣子武術而已。哎呀,其實就是打打拳踢踢腿而已,跟我們平時的課間操差不多。”

“哇!詩華你還學過武術?好厲害啊!”朱妙妍隔着桌子拍一拍她的手背,“你以前怎麽都不告訴我嘛?”

周圍幾個同學的視線紛紛落在自己身上,一個個驚訝得不再作聲,就如同突然發現了身邊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小二竟然是身懷絕世武功的高人。

畢竟相比起音樂繪畫舞蹈之類的特長,武術算是比較稀罕的。再加上一提到武術,大多數人首先會聯想到黃飛鴻、李小龍等等,光着膀子在山頂上打拳舞劍。而趙詩華看起來也就普通人身板,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跟武術扯上關系的人,才更令人大跌眼鏡。

偏偏這時校園廣播裏正好響起了《霍元甲》這首歌的副歌部分,簡直就像是給自己量身打造的出場音樂。

邵一夫笑得差點連米飯都噴了出來,舉起筷子像揮劍似的跟唱道:“嚯嚯嚯嚯嚯嚯嚯嚯,霍元甲的——啦啦啦啦!哪裏哪裏,武林高手太謙虛了!要不以後課間操就由你來領我們打太極吧?”說罷又擺出抱拳的手勢,表示自己身為體育委員可以大度讓賢。

“歌裏頭唱的是‘霍家拳’,不是‘太極拳’。”虧李修平能聽得懂歌詞。

“你是怕領操時手機又掉到地上嗎哈哈哈!”朱妙妍捂住嘴笑道,同時忍不住捶了捶邵一夫的肩膀,眉眼彎彎得像兩道月牙。

“呵呵,”邵一夫尴尬地假笑兩聲,仍不忘繼續揶揄趙詩華,“你到時候記得別帶手機,還有鞋帶也要系好!”

多虧朱妙妍提起了這件事,大家關注的焦點霎時間就從趙詩華轉移到邵一夫身上,哄然又笑作一團。

學校雖說是明文禁止帶手機,但是絕大部分學生都會偷偷帶上,而老師們大多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公然出現在眼皮底下,他們一般也是不過問的。

只是在當天上午做課間操前,邵一夫貌似被班主任訓了幾句,叮囑他作為體育委員就得有體育委員的樣子,領操的動作不要拖泥帶水,別一副沒吃飯的樣子。

邵一夫當然不服氣,為了證明自己早餐已經吃得夠飽,他這天的廣播體操做得格外認真,甚至到了誇張的地步:先是擴展運動恨不得把雙手張開到三百六十度;接着踢腿運動又差點把鞋給踢飛了;到了跳躍運動,仿佛就跟裝上彈簧似的一蹦三尺高。

結果最後一跳時,手機就如同擺脫了地球引力般,嗖地從褲袋裏蹿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後面的同學本來就被他小醜般的動作逗得笑個不停,見此情景,簡直都快笑岔氣了。

而邵一夫卻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撿了,就等于告訴容老師還有不遠處看臺上的教務主任,本人帶手機來上學了,肯定被全校點名批評以殺雞儆猴;不撿,那就真的是太違背人類本性了,是誰都想知道手機有沒有摔碎。更何況眼見着隔壁班的體育委員正準備跳過來,似乎還打算再順腳把手機踢得更遠一點。

就在邵一夫猶豫期間,班主任已經上前一步彎腰拾起了手機,命令他結束後到辦公室來一趟。

也不知道邵一夫要寫一份檢讨書,還是說手機被沒收幾天,總之他被教訓完回來後顯得特別沮喪,哀嘆着“可惜了、可惜了”。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由于領操員都是站在草坪前的塑膠跑道上,所以他的手機并沒有被摔壞。

然而後來趙詩華卻真心希望他的手機當場就摔得粉身碎骨,最好像表演高難度雜技般,筆直通過雨水篦子的縫隙直接掉到下水道裏。否則就不會出現之後一系列糟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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