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公主裙與鐵布衫 6

下午上課前,梅老師果然開車來接她去醫院。

一路上似乎是為了讓趙詩華放寬心,不會有什麽大礙,梅老師提到了以前見過的幾個在課上受傷的學生,什麽“當場就鮮血淋漓”啦、“那個腿直接彎成九十度”啦等等。

她本意是好的,大概是想傳達“你的情形并不嚴重,不用擔心”,結果卻弄巧成拙,反倒讓副駕駛座上的趙詩華吓得夠嗆。

趙詩華最擔心的是萬一像小時候一樣骨裂了,又得打石膏拄拐杖,說不定還得通知家裏人千裏迢迢過來陪護;所幸最後的結果讓師生兩人都松了一口氣,得知只是輕度扭傷,頓時如雨過天晴般整個人又燦爛起來。

醫生給她做了加壓包紮,囑咐她晚上要繼續冰敷,讓明天再過來看看情況。

精神好了,胃口也回來了。

從醫院出來已經四點半,這時候再回去也只能趕上最後半節課,意義不大。于是在走出醫院的大門時,趙詩華幾乎忘了師生間的距離,大方地問老師能不能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點東西填填肚子。

趙詩華本來還有些本能地敬畏身為長輩的老師,但因為梅老師在陪她看病的過程中完全不曾擺出老師的架子,一路都穩穩地攙扶着她,不僅沒有責備她打球時不小心,排隊等候時還特意說點好玩的事逗她開心,就像是自己的親姐姐。

“你不是還有幾個面包嗎?”

趙詩華一開始沒聽懂,随即想起她們離開校醫室時,老師手裏的确提着一袋東西,不禁反問:“那不是老師你的嗎?”

“不是你的?那可就奇了怪了,那個塑料袋就放在你隔壁的床上,當時又沒有其他人,我以為是你的就幫你提着了。中午難道還有別的同學生病了來找孫醫生嗎?”

“沒有吧……我也不清楚,我那時睡着了。”

“诶?會不會是孫醫生給你買的?”梅老師露出一副猜中謎語的驚喜神情,高興了不過三秒鐘,臉色又陰沉下來,“糟了,不會是孫醫生買給她兒子的吧?!”

于是備受打擊的梅老師也同意去便利店,買點零食回頭補償一下,從而平息自己搶了別人小孩零食的自責。

“所以說,你們的班主任是容姍姍?”梅老師放下手中的港式奶茶,“真巧,我跟她還是師大同一屆招進來的,剛開始還一起在教職工宿舍住過一陣子。”

“真的?”趙詩華往嘴裏塞了顆咖喱魚蛋,話有點說不清,“你們是大學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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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大學時不認識,來了羊中後才認識的。”梅老師捏起吸管,眯着眼對準杯底的珍珠,連着吸了幾粒上來,“怎麽樣,姍姍是不是脾氣特別好?”

“是——吧?”趙詩華不經思考地随口應道,下一秒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畢竟“容嬷嬷”的綽號可不是随便起的,連一些平時沒規沒矩的同學見到班主任都會收斂點,就跟孫悟空見了唐僧一樣,更何況是她這種乖學生。

“我就說嘛,她的問題就是太溫柔了,遲早被不聽話的學生騎到頭上去。”

那一天估計是不會到來了,趙詩華在心裏默念道。

“我還記得有好幾次她都被氣哭了。”梅老師猛地轉過身來瞪着趙詩華,“喂,你們可別欺負她啊!”

“啊?我們肯定不敢……”嘴上說着,還是連忙乖乖地點點頭。

她固然對容老師在學生和同事前的不同面孔感到萬分好奇,膽子卻還沒有大到主動去打聽她背後的故事。幾次開口想問,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反而現實地擔心起自己會不會錯過了班主任在下午課上講到的重點內容。

對了,說不定放學前還會提到關于冬季長跑的事宜。

“梅老師,那我下周豈不是不能參加冬季長跑了?”

“跑步?你就別想啦!一般得休息十天半個月的吧。”見她一臉沮喪的表情,梅老師又問,“你喜歡長跑?”

與其說是喜歡跑步,倒不如說是想參加像過節一般熱鬧的活動。

冬季長跑也是羊中的傳統之一,每年十二月初,高一和高二的學生都會從學校出發,圍繞隔壁的大學跑上一圈,總共五公裏左右的距離,相當于一場迷你馬拉松。

盡管不是正式比賽,甚至也有讨厭跑步的學生全程以快走的方式應付過去,但對于将“跑一次馬拉松”列為“人生必做的一百件事”之一的趙詩華,還是希望能借此機會小試牛刀,因此她從校運會結束後就對此滿懷期待了。

偏偏在這個時機崴了腳,趙詩華後悔不疊,對導致自己扭傷的元兇更是恨得牙癢癢。她用力咬下一口油豆腐泡,結果湯汁卻濺到了臉上。

“真的沒辦法參加嗎?”趙詩華又算了一遍天數,今天是星期二,下周五才進行冬季長跑,生拼硬湊也算有十天了,更何況醫生也說只是輕度扭傷,應該不算嚴重。

沒料到梅老師卻突然拉下臉來:“我告訴你啊,為了你的腳,你想都別想。既然你這麽問,到那天我一定會盯着你的,要是被我發現了,我就、我——”結果就沒了下文,看來梅老師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實質性警告。

然而對趙詩華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嚴肅的語氣讓她意識到對方終究是老師,而不是可以随便使性子的家人。

“不過你到時候可以去給文體部幫忙,”梅老師見趙詩華滿臉的失望,便又加以解釋,“就跟跑馬拉松一樣,比賽途中總歸要有工作人員嘛,況且我們學校的冬季長跑又不會提前封路,無非就是沿着大學跑上一圈而已,所以每個重要的分叉口還得安排老師或學生去把關,省得有人迷路了。”

“前面那麽一大群人也能跟丢了?”

“是吧,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又不是一群小學生。但我是真的碰到過一回,估計那孩子是閉着眼跑的吧。”

雖說不能低估了羊中學生的學習水平,卻也不能高估了他們的自理能力就是了。

趙詩華想到這點不由得笑出聲,下一秒又記起來自己還曾經迷糊得左右不分,也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她下意識地舉起手來報名:“那我要當志願者!”

“正好,我們也缺人手。這周五放學後你來一趟體育辦公室,我記得應該是五點左右開會。”

趙詩華頓時雀躍不已,把傷痛都抛在了腦後:“好的!……可是我還有個問題,體育辦公室在哪兒?”

只不過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積極地參與其中,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該後悔。

趙詩華說不上來,自己的經歷算不算是苦盡甘來了。

從醫院回到宿舍後,不少女生紛紛前來看望,貢獻了幾十條關于扭傷腳後的康複建議,當然無非是冷敷熱敷、少下地多休息,還有多喝點骨頭湯等等,有幾個人還把先冷敷後熱敷的順序弄錯了,最後還得由剛剛親身體驗了全過程的傷員本人負責科普。

另外由于趙詩華第二天還得再請一天假在床上躺着,下午再去趟校醫院,不僅卓思奇提出繼續向她轉達每節課的重點內容,徐佳美和喬小玲更是主動接過了幫她打飯的任務。

趙詩華心裏頭感到暖洋洋的,忽而想起了小時候生病時也一樣,平日裏忙得昏天黑地的家人根本沒空管她,只有在生病時才會對她倍加呵護。

只可惜拜習武所賜,她上小學後基本就不怎麽生病了,身強體壯得像個垃圾堆裏長大的小孩。

除了她本人深受感動,似乎連熱心的室友們也因為終于能當上一回活雷鋒而陷入自我感動中。盡管趙詩華一再強調自己已經在便利店吃過東西,但她們還是去食堂打了滿滿一份飯菜回來,差點連盒子都蓋不上,估計能剩出來一頓明天的早餐。

于是到了晚上七點,其他人都去上晚自習的時候,趙詩華則獨自一人躺在床上,不是為了養傷,而是按摩腸胃以助消化。

歇了一會兒,肚子舒服些了,她便拽過書包,看看有沒有哪本習題冊可以拿出來做一做,結果裏頭只裝了英語書,當時為了預習下午班主任的英語課才放進去的,所以連筆都沒有帶回來。

晚上也寫不了作業,時間被白白地浪費掉了。趙詩華萬分懊惱,掏出手機關閉飛行模式,打算給卓思奇發條短信,随後又想到同桌根本就不怎麽看手機,便想着讓徐佳美或喬小玲幫忙帶些作業回來,起碼保證明天白天有事可做。

手機剛連上信號,就噔噔噔彈出來十幾條信息,因為是倒序着接收的,所以趙詩華首先看到的是最後一條信息:

菠蘿餅(14:32):我去老師

趙詩華滿腦子的問號,“去老師”?去老師的辦公室?可是邵一夫去老師的辦公室又關自己什麽事?她點一點手機的屏幕上方,倒回到第一條未讀信息。

菠蘿餅(12:09):你還好嗎,腳沒事吧

菠蘿餅(12:40):[人呢]

菠蘿餅(13:11):你午飯吃了沒

菠蘿餅(14:28):你下午也來不了?

菠蘿餅(14:30):sorry 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邵一夫為不是自己的過錯而道歉,趙詩華卻還在氣頭上,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便關掉對話框,回了兩三條別的同學發來的問候信息,然後又背了會兒單詞。到後來還是沒忍住,給趙書華打了電話訴苦。

盡管趙詩華在電話裏盡量把事情往輕了說,家人聽了還是難免會把事情的嚴重性放大幾倍,也難怪子女在遠方時總是報喜而不報憂。

因此哪怕她重複了好幾遍“千萬別過來”,第二天中午還是從同學手裏接過了姐姐在校門口轉交的一大罐排骨炖的老火靓湯。

只是昨日的感動已然不複存在,趙詩華盯着面前的一罐湯和兩份盒飯直發愁。

她原本以為趙書華不會來的,便還是拜托了室友打飯上來。正郁悶着,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來卓思奇一直都是十二點半才吃飯,她便急吼吼地打電話過去,當然還是無人接聽,好不容易又輾轉聯系了好幾個同學,才把對方請了回來,一起分享了一頓豐盛的病號餐。

到了第三天,腳踝已經消腫不少,估計可以勉強下地了。從宿舍到學校的一路上,趙詩華如同受到了老佛爺般的待遇,左攙右扶地生怕她摔着。到了教室,她基本就坐定不動,附近的同學大都會主動上前幫忙。

當然也有個別例外,比如周信。

由于朱妙妍連着兩次課間休息路過附近時,都提出要幫趙詩華裝水,問題是她不敢一下子喝太多,一是擔心上廁所太頻繁,二是不明白對方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熱情所為何事,幾乎有點受寵若驚,于是都婉拒了。

周信見此情景,便把長腿一伸,截住朱妙妍的去路,捏着嗓子擠出哭腔:“我的腳也扭了,你能幫幫我嗎?”

朱妙妍懶得理他,用空水壺往他頭上敲了一記,翻個白眼轉身就走。倒是邵一夫路見不平似的踹了他一腳:“你腿真斷了再說!”

說起邵一夫,趙詩華就窩火;不是直冒火,而是有火發不出。上次體育課本想着出一口惡氣,然而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崴了腳、翹了課,連冬季長跑都不得不缺席。

當對方不顧及自己的顏面爆出來那一段黑歷史時,她就徹底放棄重歸于好的想法了。什麽道歉啦、将功補過啦全都是狗屁,既然邵一夫不打算原諒她小學時的肆意妄為,那趙詩華也不打算寬恕他踐踏自尊心的行為。

如果說在之前她還會因往事而內疚不安的話,現在她是徹底放下了負罪感。對付記仇的小氣鬼,以德報怨但求感化對方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她又不是聖人,別人打了她一耳光,她必須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小時候那種虎頭虎腦的勁頭像是又回來了,趙詩華真不知道應該感謝後門的師父和師弟的存在,令自己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還是應該謝謝死對頭點燃了導火索,引爆了深埋多年的地雷。

只不過早上當她冷着一張臉,一瘸一拐地從旁邊經過時,邵一夫卻突然把一個袋子遞到自己面前,裏頭裝着一個糯米雞、一個茶葉蛋還有一杯豆漿,熱騰騰的水蒸氣把透明的塑料袋都捂白了。

見她半天沒反應,他又晃了晃袋子,笑眯眯地好聲好氣道:“這幾天你去不了食堂吧?喏,早餐我都給你買好啦!”

面對高高舉起的白旗,本來準備集中火力反攻的趙詩華瞬間就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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