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主裙與鐵布衫 5

過了将近二十分鐘卓思奇才回來,她不僅提着裝有食物的袋子,連兩人的書包也都拎了過來。推門進來時,趙詩華覺得自己就像是久卧在床的獨居老人,難得有善良的志願者前來探望自己般感激涕零。

趙詩華接過尚且溫熱的飯卷,同時仿佛也觸摸到了來自卓思奇心裏的暖意。

還記得開學第一天,對方拒絕了她們一同吃飯的邀請時,自己還一度有點反感她來着;但其實她只是慢熱而已,并非冷漠。

看來趙詩華是沒有什麽鑒人的本事了,她總是錯把耿直當無情,錯把假意當真心。

“不好意思……謝謝你。”前半句是對過去說的,後半句才是對現在說的。

“沒事。”

“你買的是哪種飯卷?”

“鹹蛋黃肉松的。”卓思奇已經咬了一口,便把豆皮包飯的橫截面轉過來給趙詩華看。

“看起來好好吃,我下次也試試!”

“嗯,那我下次就試一下你這種鳗魚口味的。”

話音落地,兩人卻莫名其妙地忽然同時笑出了聲。

幾大口将飯卷吞下肚後,趙詩華被一種餓了有的吃、疼了有人治的安心感所包裹,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盡管校醫室裏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外頭的校園廣播也還在大聲播放着歡快的流行歌曲,她跟卓思奇道聲抱歉,沒撐住眼皮便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四周已是一片靜谧,窗外漏進來一小塊日光正好落到身上,整個後背被曬得暖乎乎的,看來外面已經雨過天晴。

世界如同也陷入了深深的夢境,只剩下嘀嗒嘀嗒的鐘聲和背後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響——牆上的鐘顯示已經一點半了。

她回過頭,發現卓思奇竟然還坐在原處,單手靠在桌上扶着臉,專心致志地看書。書挺厚的,看起來不像是大開本的課本或練習冊,可能是別的什麽課外參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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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詩華盯着卓思奇看了半天,見她一直在看書不說話,猶豫着要不要打擾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在讀什麽?”

“沒什麽,”卓思奇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愣,迅速把封面翻過來給她看一眼,“就是一個記者采訪留守兒童寫的紀實報告。”

難得見卓思奇讀課外書,趙詩華頗感意外,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為理由也可能是“積累作文素材”之類的。她把自己撐起來,抵着窗臺坐直身體:“你不回宿舍午休嗎?”

“沒事,我跟老師請了假,另外也告訴佳美和小玲了。”見她坐起來,卓思奇合上書,“還疼嗎?”

“好一點了。”趙詩華緩慢地動了動腳踝,說實話還是挺疼的。

“剛剛梅老師又回來了,說要帶你去醫院拍片子。看你睡着了,就說午休後再過來。”

“啊?有那麽嚴重嗎?”趙詩華一聽到醫院二字就怵得慌,“校醫不是說沒骨折嗎?”

“我也不知道,以防萬一吧。”大概是意識到語氣有些過于嚴肅,卓思奇又安慰道,“不過不會有什麽大礙的,下午的課我也會幫你記筆記。”

趙詩華道聲謝,暗自下定決心,以後無論如何都得保護好自己的“黃金右腳”,再怎麽報仇心切也應該量力而行,否則下次還得在“阿喀琉斯之踵”上栽跟頭。

然後她又回想起球場的畫面,當時在氣頭上,如今反倒有些後怕,擔心自己下手太重,不小心把對方打成了腦震蕩。

“那個……邵一夫沒事吧?”聲音因為心虛而越發微弱。

“應該沒什麽事,他當時還吓得說要背你到校醫室來着。”

“啊?我怎麽完全不記得了?”

沉默了一會兒,卓思奇才又接着說:“其實我覺得,你當初明明可以不理他的。”

卓思奇并不像八卦小隊長朱妙妍或者是把副班長當成了居委會大媽的徐佳美,她平時很少主動關心別人的事情,更別提插手了,因此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別說是趙詩華,興許連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連忙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他們說他們的,你沒必要太當真,當耳邊風就是了。”

她也想啊,誰不想呢?只是趙詩華一時分辨不出同桌的這句話究竟是對她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期中考過後,班上同學對卓思奇的态度發生了些許改變。倒不是因為她從入學第一落到了班級第二,畢竟大家都懂得常勝将軍不容易,能繼續名列前茅就已經不錯了。

問題出在上次的期中總結班會上。

當時容老師讓班級前三依次上臺,分享各自的考試經驗。

首先是考了第一的李修平,然而他偏偏是那種別人羨慕不來的天賦型選手。有同學問他理科學習有什麽竅門,他就說練習不求多只求精,琢磨多了自然便有感覺;又問他英語口語怎麽那麽好,是不是周末還會去上外教的課?他回答說自己平時喜歡看漫威的漫畫,聽多了看多了語感就來了……

感覺、感覺、感覺,趙詩華就仿佛在聽得道高僧傳經布道似的,全是玄學全靠領悟。可惜她慧根不深,對于天才只能仰望而無法追及。

裴納川的分享則比較中規中矩,諸如此類的學習經驗其實趙詩華從小到大曾聽過無數次,或者說多數人都是遵循類似的方法學下來的,因而大家很容易便從他身上找到某種同類的歸屬感。

她摸一摸期中總結複印件上男生的字跡,工整而硬朗,一看就知道是認真臨過字帖的。趙詩華小心地把裴納川寫的小結對半折好,收到試卷夾最底下。

而卓思奇的總結卻受到了不少非議,原因是她基本都是在講考試技巧而非學習方法。例如踩點得分、排除矛盾選項、即使不會做也要列公式拿基礎分,遇到看似兩者皆可的答案從出題人的角度去分析等等。

其實她所說的每一條都特別實用,再說卓思奇願意把秘笈拿出來分享,本身就已是慈善家的行為了。只是當所有這些考經集中到一起時,就顯得好像考的不是知識,而是答題的技巧似的。

于是就有同學開始在背後議論她過于投機取巧,本人水平實際上很一般,無非就是死讀書。更有甚者還搬出那一套女生一上高中成績就跟不上的說辭,什麽只靠勤奮是不夠的,還是得人聰明之類的話。

雖然是局外人,趙詩華聽了卻感到憤憤不平,不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畢竟相比起以前的同學教過她的口訣: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接下來是怎麽背的她忘了,盡管有時候運氣好的話,的确還挺管用。但跟卓思奇的考經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而那些議論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傳到了卓思奇的耳中。但她卻似乎從未有過懷疑和猶豫,起碼在外人看來,她還是照舊走自己的路,讓別人随便說。

趙詩華打心底裏佩服同桌的堅定,如果自己也能像對方一樣,完全不在意邵一夫,估計就不會生出如此多的波折了。

“可是怎麽才能做到呢?不管別人說什麽。”趙詩華将思緒扯回到當下,遲疑問道。

“例如說,就想着,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卓思奇的雙手疊在書上,手指頭來回撫摸着書籍的邊緣。

趙詩華一下子便猜到了她所謂何意。只是不解,難道除了學習以外,別的人際關系一點都不重要嗎?沒有朋友也沒關系嗎?

“可是我……”面對簡直如同鋼鐵一般堅硬卻冰冷的存在,趙詩華幾乎恥于承認自身的軟弱,如今這份脆弱又因為傷病而增添了自憐的成分。她垂下頭,不敢直視卓思奇的眼睛,卻還是想獲得理解。

不知是不是因為午後的時光顯得過于漫長,總覺得應該說些悄悄話來消磨掉無盡的時間;還是說心底的秘密在深秋陽光的照射下逐漸膨脹,再也藏不住,最終沖破了心防。

卓思奇是可以信任的人嗎?反正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秘密說給她聽也沒關系吧。趙詩華的理性還在猶豫着,嘴上卻已經不聽大腦的指揮,自顧自地說了出來:“我當時是因為——”

對面的卓思奇既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也沒有顯露出要打聽八卦的表情,而是願聞其詳的禮貌态度,反而讓趙詩華放下心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又講下去。

一開始她還小心地斟詞酌句,既不想把小時候的自己描述得像惡霸,又不想往關一夫身上潑髒水;然後回憶到初中時的事情,委屈與不甘猶如潮水般湧上來,但她還是盡力忍住想要哭泣的沖動,哽咽着把自己被當成男生來笑話的故事講完;至于高中部分,她自然是省略了一部分,只把跟邵一夫重逢的那些曲曲彎彎大致總結了一番。

等她從回憶裏回過神來,時間已近兩點,還有幾分鐘時間午休就結束了。趙詩華伸伸懶腰,像是過去的負擔壓在肩上太累,需要舒展一下身軀。

一旁的卓思奇探前身子,單手支着下巴,仿佛從最初的漫不經心變成了被劇情所吸引的觀衆。

“——所以我當時才氣得直接打回去。”趙詩華講完結局,過一會兒又詢問,“你覺得呢?”

可能是一直在指路明燈般的知心姐姐的陪同下長大,趙詩華一遇到重要的事情,就習慣性地征詢他人的意見,而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斷。

然而卓思奇并不是她姐姐,當然不會貿然指點別人的人生。

“我覺得……?我就覺得你們的事情挺有意思的,從小到大鬥來鬥去。”卓思奇四兩撥千斤地總結道,“至于你初中的那些同學,我也碰到過類似的情況,怎麽說呢?其實每個人的身邊可能都會有幾個這樣的人吧。大家又不是活在童話世界裏,更何況連童話裏還有惡龍的存在。總歸會有不懷好意的人,你要麽就學會無視,要麽就反擊回去。當然,灑脫也要灑脫得起才行。”

窗外輕輕地飄進來柔和的樂曲,漸漸變得動感十足、铿锵有力,像是要把沉睡的孩子從夢鄉中用力地拽出來。

“不過我剛才還讓你別管他,”卓思奇忽而微微一笑,“聽你說完,我現在又覺得,比起假裝看不見,繞着、躲着,打回去也挺不錯的,尤其是最後那一記殺球。

“……另外,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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