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名臣,末法,後事

禽鳥嘀鳴,鷹飛獸走,風雲聚散,好一派仙山福地之景。

草青幽幽,間或有泥土的清香撲入鼻翼,倒也是不曾辜負了這五岳名山之譽。

這樣的山林之間,縱使沒有陳抟老祖這樣的高人,也是值得一看的。如此說來,到也怨不得古往今來的賢人雅士們紛紛遁入山林。

閑敲棋子,對弈幽篁,品一杯清茶在手,扣掌中棋子溫涼。

眼觀鼻鼻關心,間或添置些茶水。侍立于一旁做小道童打扮的江寧,從始至終只是靜靜的看着。

黑白兩色的厮殺,仿若放大了的人生百态,在這小小棋盤的方寸之間不住的上演着。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

做為曾經以下棋贏得了整個華山的人物,老道士陳抟的棋藝自然非凡的。而與之對弈的這位未來的大宋朝名臣,同樣也是個中高手。

棋逢對手将遇良才。

當然了,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也許事情并不如我們所想像的那樣。而是某不正經的老道士和那位仙逝了的宋祖皇帝都是臭棋簍子什麽的,就不是外人可以知道的了。

做為琴棋書畫七竅通了六竅的江寧自然也不得而知。

“老先生棋藝了得,張詠自願認輸。”

良久,就在江寧懷疑自己是否會和那晉人王質一樣因為一局棋而耗費了千年時光,忘記了時光流逝之時。手拈棋子的未來名臣張詠終于放下了手中茶盞,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唱了個肥喏:

“張詠久慕前輩雅名,有意歸隐于山林之間,仿效前輩超然與物事外,還請前輩不吝收下。”

青年男子恭敬的話語于這山林幽篁間作響,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語氣,卻恍惚間帶了絲絲不自覺的熱血與風流。就好像衆裏尋他千百度,在一片繁華之中尋到得一件寧靜安詳而不至于寂寞的物什,充滿着勢在必得與躍躍欲試。

一身鄉下人打扮,黃土布短褐,黑腰帶,頭帶紗帽。面目俊朗威嚴,不笑時便好似寺廟神壇裏供奉的一尊活的判官閻王,不帶任何的生人的歡快。

他的臉很嚴肅;他所要表達的信息,也很嚴肅;而實際上,他所說的話語,同樣也很嚴肅。

前提是,你得忽略他那雙躍躍欲試的雙眼。

江寧的觀察力向來不錯,而當他攤上這副縮小版的殼子時,這不錯自然就可以稍稍的提上那麽一兩個等次了。這得歸功于他終于擺脫了萬惡的應試教育。雖然又掉進了一個名為文言的坑,還是沒有斷句沒有句讀的那種。不過總歸沒有電子屏幕什麽的侵擾不是?

莫名有種想為大宋朝的未來點上根蠟燭的沖動。

大宋名臣什麽的,就不能更靠譜點嗎?

江寧可以肯定的是,在原來的時空,他并未聽說過大宋朝歷史上有過這位張詠張乖崖的存在。包黑子還差不多!

“子當為貴公卿,一生幸苦。譬如人家張筵,放笙歌鼎沸,忽中庖廚火起,做客無奈,惟賴子滅之。”

掌中蒲扇輕輕揮動着,眼皮耷拉,整個人精神面貌,皆呈現出一種沒睡醒的模樣。随意打了個哈欠,掩去了眼中的絲絲得色,老道士陳抟方才以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繼續道:

“你若當真願意,貧道便将這華山分出一半與你居住,又有何不可?子性度明躁,安可學道?”

什麽意思?

翻譯過來就是:你張詠這個人性格明躁,一看就不是個修道的,如果你當真有意留下來跟随我陳抟好好學習認真修道遠離塵世,那我就是把華山劃下一半來給你居住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但是你張詠放得下來嗎?你這人注定是要富貴顯達當大官的,一生為國為民四處奔波,天生的勞碌命!就好像別人家裏舉辦宴會正是熱鬧的時候,突然間廚房裏起火了,別人都沒辦法,只有靠你來解決。

這話說得,好像有點小小的打擊人啊。

不過好在,身為老道士陳抟口中未來名臣的張詠抗打擊能力還是不錯的。只是怔愣了半晌,便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施施然起身,謝過陳抟,轉而将目光到了江寧身上。

性度明躁......嗎?

繃緊的包子臉上顯露出些許仿若度量了一般的笑意,屬于孩童的直覺裏,敏銳的察覺到了絲絲詭異的氣氛。江寧莫名的覺得,這位他前世不曾聽說過的未來大宋朝名臣,看着自己的眼光怎麽看怎麽怪異。

所以說,如果他想要跟随着陳抟老祖修道的話,就必須得和這個小道童一般整天板着個臉拿捏着一副仿佛用尺子度量了的笑容嗎?

雖然,這對于面相十分嚴肅的張詠來說,似乎并不困難。

面前不住的閃現過自己頂着類似于江寧這張嚴肅的臉時的樣子,這位未來的大宋朝名臣表示,自己還是認命奔波吧。

“是将嬰我以世物也。”

這是要将我拉入這世俗紅塵中勞碌奔波啊,我還是老老實實認命不要多想好了。

一念通達,張詠也不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客客氣氣的謝過了陳抟老祖的指點,便打算早些下山繼續奮鬥闖出一番事業。

畢竟這可不是後世的二十一世紀那個算命先生不如狗的年代,各種谶言啊什麽的還是相當具有權威性的。

雖然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不過不語,不說,可并不代表沒有。

張詠對此,還是有那麽幾分敬畏的。

況且說這句話的人是華山陳希夷,數朝天子以禮相待禮遇十足的希夷先生。

“此童兒與你有些緣法,翌日亦可助你一臂之力。貧道天命将近,你若是不棄,便将其帶在身邊何如?”

雙目似合非合,掌中蒲扇驀然間停住,将手一指安安靜靜侍立于一旁的江寧,老道士陳抟忽地長嘆一聲,面帶蕭索道:

“此世靈脈斷絕,仙人道統難續,卻也非是貧道拿喬,不願教授爾等。實天道因果,自有定數,卻也非為吾等可以輕易逆轉。”

佛家有末法,道門亦有類似說法。

末法之世,諸天神佛絕跡,修行之法斷絕,一切天地靈氣,皆歸于虛無。

而這樣的說法,身為二次元生物的江寧前世自然是聽說過的。修仙者修行,需引天地靈氣淬煉己身,磨練心性,度因果劫數,機緣氣運、根骨緣法,財侶法地,皆不可或缺。

這其中,天地靈氣,便相當于普通人一呼一吸間所需要的氧氣,如果有這東西,只要功行到了,莫說是排空馭氣萬裏之外取人首級之內的事,便是摘星挪月移山填海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沒有了這東西,那麽和普通人也就沒什麽兩樣,頂多就是身體強健一點武藝高強一點。

某二次元生物感受到了深深的憂傷。

所以說,他想要學習神仙之術的願望,是落空了?

可以申請有選擇性的重新穿越一遍嗎?

老道士陳抟似無意在此話題上多做逗留,因而也只是提了這麽一句,便索性阖上了眼,靜等着張詠的回複。

而站在一邊的江寧,仍然安安靜靜的站着,繃着一張包子臉,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仿佛事件之一的另一個主角,并不是他。

雖然,偌大的華山除了他江寧以外,并沒有第二個道童。

這樣真的好嗎?

張詠不是一個莽撞的人,雖然有時性子可能急躁了點,但是年青人嘛,很正常可以理解。相反,對某些事拖得越久,就代表他對這件事越是重視。陳抟老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這個世界是一個末法世界,雖然并不清楚,何為末法,但想來也不是一個好的詞語。所以很多事,并不是他不教,而是教不了也無法教。只不過這天地運行自有其規則定律,普通人呢,最好還是遵守規律老老實實的過日子。

而這個板着一張包子臉怎麽看怎麽可愛的的小道童江寧,嗯,用某位佛門人物的話來說,就是和他張詠有緣,如果不嫌棄熊孩子麻煩什麽的話就把他帶在身邊,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這位陳抟老祖話中的意思很是明顯,托孤之意,亦是表露無遺。盡管不願去相信,張詠還是從中聽出了很是不詳的意味。

海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

那麽此世,又有仙否?

張詠不知道。

但如果一定要在這大宋朝的國土上,找出一位真正的仙人的話,那麽一定非面前這位陳抟老祖莫屬。

這位生于唐長興年間的長者,先後經歷了唐、混亂的五代十國、以及本朝兩任的皇帝,聲名遠揚,品行高尚,自我放逐于山林之間,為多少渴慕山水田園之樂而又戀棧紅塵的文人才子、世俗将相所敬仰。其遺聞轶事,于市井塵俗之間,又不知流傳多廣。這,是一位在大宋朝家喻戶曉的活神仙。

而現在,就是這樣一位傳說中的人物,竟然在他的身前面露蕭索的對他說,他的天命将要走到盡頭了,他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并在這之前,刻意提及江寧,其言下之意,以張詠之機敏,又怎會不明白?

這,是在交托後事啊。

張詠能想明白的東西,江寧自然,也能想到一二。

畢竟不是真正的孩童,那屬于成人的心志裏,對某些東西分外的敏感。唇角抿緊,平日裏向來繃得緊緊的包子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這邋裏邋遢的老道士,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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