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變動
當日船上發生的事情,不僅僅是江寧,便是那船上的其他人,也都沒了記憶。
只是一覺醒來,莫名其妙的躺在那甲板之上。好不容易争相叫醒了往水面上一望:
好家夥,一片血紅!
隐隐約約間,有幾個血跡模糊的身影漂浮于水面上。瞧那樣子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當即就有那即将上任的益州知州張詠表明了身份,組織這衆人将水面上的身影打撈上來,正是那江寧并唐門門主唐堯卿、唐葉落兩叔侄。
蜀中唐門,在這這蜀地黑白兩道可謂是歷史悠久鼎鼎有名,比之一般的名門世家亦是不遑多讓。
只不過江湖人士,沒有個官身,便是再大的勢力也不免引人注目。更何況盛傳那唐家堡的輕功暗器、獨門毒藥有瞬息間取人性命的本事。
安史之亂唐玄宗入蜀以來,唐時的世家大族們,為了躲避戰亂,多遷居進入蜀地。
百年的世家,千年的豪門。這些流傳自魏晉的世家大族們,久經風雨盤根錯節。其生命力之頑強勢力之龐大,卻也不是唐門這等本土勢力可比的。
禮不下寒門,刑不上大夫。
這些在蜀地安居并繁衍下來的世家大族,對唐門這等江湖人士,有着天生的敵對情緒。
縱然,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經消散在歷史的風雲裏。
蜀中唐門,這是一個以血緣論親疏的江湖門派。他們的族人弟子中,自然不會有那些如世家大族般出将入相的玉樹芝蘭。也因此,雖然江湖和民間影響力極大,可官府裏說得上話的,幾乎沒有。
遷居而來的世家大族們,對唐門這本土的勢力自然不爽。更何況那份屬于世家的驕傲,亦使得他們不屑于與這群江湖中人做出任何的交集。但同在一地,擡頭不見低頭見,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貪婪與掠奪的本性亦使他們對唐門這江湖門派所擁有的資源,分外眼紅。
借刀殺人。
世家大族們一貫的手段,自然,是不願意親自出面的。只是勾結了那官府,不住的打壓破壞唐門的生意。
并不高明卻很有效的手段,到了唐堯卿這一代,為了養活唐門的大大小小,甚至不得不去接一些刺殺暗殺的活計。
但這位顯然不是個聽信命運的。也為了這唐家堡的兒郎們,不至于落得個雙手沾滿血腥永遠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的下場,這位極有遠見而又極有謀略的唐門門主,在官家诏令下達任命張詠位益州知州的消息傳達到蜀地的第一時刻,便帶着自家侄兒,離開了蜀地。
“所以,令叔父現在是和張先生在一起?”
輕抿了一口茶水,江寧面帶微笑的問道:
“想必先前便是你家了,只是你在自己家中,慌慌張張的又在躲避些什麽呢?”
躲避些什麽?
臉上帶了一抹極其尴尬與不自然的可疑神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猛的又往嘴裏塞了一口飯菜。這位帶着江寧一路偷偷摸摸從家裏跑出而後直奔酒樓的唐葉落唐小爺,色厲內荏的道:
“小爺天不怕地不怕,哪裏需要躲避什麽?!要吃快吃,別和小爺說話!”
這還能吃嗎?
江寧默默地吐槽一句。也不知這位唐少爺哪來的本事,一邊大口的往嘴裏塞着飯菜一邊說話的,既然沒有出現唾沫與口水齊飛的局面簡直絕了。
只不過,饒是如此,江寧也不敢再動筷子了。
唐葉落唐小爺仿若未覺,一邊嚼着飯菜一邊道:
“也是我那叔父運氣,愣是生生和那張知州錯過了好幾遭,好不容易擠到一條船上了,結果那位竟然玩什麽微服上任。若非出來那般事故,還不知要何年月才能見着那張知州。我唐門的獨門毒藥厲害,治病救人的水準也有那麽幾分,幾下一合計。自然便把你留在我們唐家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這位唐葉落唐小爺終于是放下了筷子,滿足的摸了摸漲得圓潤的肚子道:
“這幾日養傷什麽的可算是把小爺餓得夠嗆,總算是吃了一頓大餐。至于你那位張先生,目前正和我那叔父一起合計着坑那王大官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一個區區閹人以為掌了點兵權便了不起了?縱容手下那群軍官也不知幹了多少沒良心的事。”
這話出口,沒有半點顧忌,只差沒指着那王大官鼻子罵狗賊了。不過也好在周遭并沒有什麽人,倒也不虞有人聽了去。
想到那張詠張先生平時的手段,再加上聽這唐小爺言語,其身邊又跟了個武功高強頗有智計謀略的唐門門主唐堯卿,江寧也不急着去見張詠。只是見這人頗為好玩,當不失為一妙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着。
轉眼,便已是夜幕将臨,瞅了瞅天色,那唐葉落突然一把跳起。一臉神秘兮兮的對着江寧道:
“哥們兒,兄弟我出來一場也是不易。不如你便可憐可憐小爺我,陪我走上一遭?”
這人說話行事,沒個正行,偏偏并不讓人反感,反而倍覺有趣。因此江寧只是思索片刻,招來店裏的小二給了銀兩,又交了信物,讓其給府衙裏的張詠張知州遞個口信,便同意了。
江寧行事妥帖,也不問這唐葉落要其陪同去的地方究竟是何處。只是讓其帶路,安安靜靜的跟随在身後,倒把那素日裏來大大咧咧的少年郎,弄得頗不好意思。
不過這情緒也只是持續了一陣。等到走入那一排排挂着各式的燈籠,熱鬧得不似夜間的地方時,那少年郎眉梢眼角,便只剩下了莫名的期待與忐忑。
紅燈區。
不知怎麽,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湧入,全身的每一寸血孔,都好像充斥了滿滿的憋悶。不能呼吸,而這個前世并不熟悉的詞語,卻在第一時間闖入了腦海。
也許是良心發現,那位神經粗大大大咧咧唐小爺終于想到關照一下江寧這初到蜀地的公子哥,驀地轉過頭來,露出了個男人都懂的笑容。壓低了聲音道:
“哥們兒,等下的事情,就不要小爺來教了吧?所以,各玩各的就好!”
天知道他一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郎突然間露出這猥瑣的笑容是為哪般?那怎麽看怎麽游離不自然的眼光,江寧知道,這唐小爺顯然并不若他所表現的那麽成熟。
掩飾性的咳嗽了兩聲,江寧方才努力擺了一副正經的模樣,道謝道:
“如此,謝過唐兄弟提點。”
竟然是絲毫也不提他們之間關系何時又變得親密到稱兄道弟的地步。
唐葉落本就是個粗神經的,更別說此時另有心事,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态。因而也沒有察覺江寧這話說得有多麽的言不由衷,只是長舒一口氣,轉而極有目的性的向着一處挂着青色燈籠的院落中奔去。
按說這煙花之地,又是在這招妓養小三合法的大宋朝,各行各業的競争肯定是存在的。也因此,出現個什麽手段都不值得稀奇。江寧來到這個世界十數年,即使沒有親身經歷過,也聽說了不少的事;更何況在前世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得益于某位老師的悉心教導,江寧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可甫一進這庭院,江寧便感覺到了一種特殊的氣氛。月影燈火間,分外詭異。
有身着青衣的婢女提了燈籠,将兩人引入廂房之內,上了茶。不過半晌,便有絲絲縷縷的絲竹管弦之音自遮擋的簾幕間傳至。
唐葉落似是對此極為的熟悉,閉了眼,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桌案上叩擊着。脖頸微微晃動,倒似書院裏滿口之乎者也的老學究,只是沒有發出聲音罷了。
而那廂,卻有清脆空雅的聲音開唱起來: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正是那位亡國後主的《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其音婉轉低迷,惹人落淚。
不久,又有一聲音開唱道:
“小山重疊金明滅,鬓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鹧鸪。”
卻是換了溫飛卿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曲終弦絕,冷落半晌,方有那不斷的叫好聲自耳邊轟擊而出,莫名的喜感。江寧微側了身子,正見那唐葉落唐小爺不知自何處拿出一大紅鑲金扇面折扇,大聲交好了一陣,方收斂了行跡,裝模作樣的搖晃着手中的折扇品評道:
“妙極妙極,二位小姐的曲兒可是唱得越來越妙了。”
其實他哪懂得這些?現任唐門門主唐堯卿年逾不惑,尚未娶親,這唐門門主的位子,遲早是要交給他繼承的。也因此,這位唐小爺打小學的便不是聲律音樂,反倒是暗殺下毒逃跑的工夫,比誰都要精通。只這人天生了一副粗大的神經,對萬事都不怎麽上心,錯非如此,唐堯卿離開蜀地時也不會将他帶上,就怕他趁着自己不在,惹了什麽不該惹的,或是被人害了,哭都沒地方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