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楚,醒來,葉落
“我名,容楚。”
男子清泠泠的聲音,好似一匹溫柔順滑的綢緞,于炎炎夏日間無端透露着一股醉人心脾的绮麗與多情。眉目缱绻,修長的身姿于天光雲隐之下折射出細碎的剪影,幹淨而美好。
身上的傷勢已然複原,再也感覺不出絲毫的痕跡,那捅入腹部的匕首,正安安靜靜的躺于身側的青石地面上,全然不見絲毫的鋒芒。
撐起身,站直了身體。失血過多的身體還殘存着些許的疲憊,不過已不影響思維與行動。
記憶回溯到昏迷之前的最後所見,抿了抿唇,江寧恭恭敬敬的對着背對着他的男子施了一禮,滿懷感激道:
“在下江寧,謝過公子搭救。只是不知......”
稍作遲疑,江寧方繼續問道:
“我那船上同伴現在何處?”
一般話說完,心下莫名惴惴。只覺得這男子的一呼一吸間,都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他們自是無恙”
好心思的解釋了一般,轉過身形,那張俊秀而清華的臉上并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自言名叫容楚的男子目光劃落過江寧的眉眼,最終,停留在那束發的玉冠上。
眸光飄忽而晦暗,辨不清真實的情感。
好像受到了蠱惑般,根根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掌伸出,輕撫過江寧的眉眼:
“你之生魂,屬于此世,卻又不屬此世,可是然否?”
汗毛乍起,硬生生止住那詭異的想要拔腿就跑的意向。僵硬的語調裏,是說不出的詭異與不自然,卻又勉強維持着一副義正詞嚴的口吻:
“公子此言,恕在下聽不明白。”
這是江寧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言語,如此一針見血的,說出江寧的來歷,扯破他一直以來所困惑而又不願承認的僞裝:
于這陌生而又熟悉了的世界而言,他江寧只不過是一個外來者,一個不屬于這世界的人。
即便他再怎麽的試圖去融入這世界,終究,是有隔閡的。
但這叫容楚的男子的下一句話,卻使得江寧分外愕然。
“我,亦不屬于此世界。”
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三千中世界。佛門之中,有恒河沙數一說,意為,這諸天萬界,便如恒河之中的泥沙一般,數之不盡。
但即使是再廣大的地方,也會有他的盡頭。而容楚所在的地方,卻是比這諸天萬界更為遙遠另一方存在。
那是比數千載的時空更為遙遠的距離。
魂夢長游幾千載,現如今,他終是遇到了一個同不屬于此方世界的靈魂。
何其有幸。
指尖一寸寸的摩擦過腰間劍柄,剩下的話語,顯得急迫而又內斂:
“我可以讓你回到屬于你的世界,但是在此之前,你需得替我搶一樣東西。”
薄唇牽起,缱绻的眉目間,一片辨不清神色的漠然:
“你可以拒絕,但是代價,必定不是你所願意承受。至于那件東西究竟為何物,待你修為達到,無需多問,我也會告訴于你。至于現在,你就算知道了也是徒然。”
一指點出,正對着江寧的額際,有什麽冰涼刺骨的東西刺入腦海,無力反抗。迷迷糊糊間,便聽到那人的話語繼續道:
“此世無仙亦無聖,為末法之世。說到底,不過是那幾方博弈卻又不肯認輸的結果,倒是平白牽連了衆多生靈,不過與我無關罷了。為今之計,卻是要近早離開,莫要淪為了他人的棋子,倒時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明明思維是一片混沌,不知怎麽,那人的話語卻是一句也不曾遺漏,分外的清晰。直讓江寧懷疑,他是有意讓自己聽到。
沉默半晌,卻又聽得那人諷刺道:
“與草木同枯朽,無有來生,無有輪回。真不知那些人得知這結局時,又會作何反應?”
帶了幾絲漫不經心的口吻,指尖輕輕的扣過劍柄,名叫容楚的劍修男子再一次的将目光落在了江寧身上。
未及二十的少年郎,早已褪去了年幼時的青澀與幼嫩,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蓬勃的朝氣。眉目清朗,身姿端正,俊秀姣好的面目間,并不見這年紀該有的沖動與暴烈。反而溫文爾雅,倍顯風度。倒當真是濁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
纖長的睫羽遮住了那雙墨色的瞳,微微跳動的眼珠顯示着這人并不安穩。
他并未喪失神智,也未陷入昏迷。身為這一切始作俑者的容楚自然清楚,且比誰都明白。
白底繡銀紋的袍袖拂動,陽光下留下淡淡的剪影。一陣清風過處,一切,便仿佛出現了深深的斷層。
濃濃的幾乎引人窒息的感覺席卷了江寧,腹部的傷口,仿佛在那一瞬間經歷了無窮盡的摧殘。緩慢而又堅定的裂開,陽光下那白衣黑發持劍者的身影漸行漸遠。記憶的碎片飛快的自眼前劃過,然後遠去。對那叫容楚的男子的印象,一點點的消磨。
“你醒來了!”
男子歡快的嗓音在耳邊回響,按了按發痛的額角,便欲起身。卻在手掌接觸到微硬的床板時一凝。
目光飛快地掃視過雙眼所能觸及到的風景,慘白的唇角有那麽一瞬間的忍俊不禁,幾乎破壞了那平時裏謙和淡定的模樣。卻又飛快的掩了下去,強忍着笑意拱手道:
“在下江寧,不知這位小哥如何稱呼?”
“想笑就笑,這樣憋着算什麽?你不嫌憋的慌我都看着替你嫌麻煩!”
滿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那聲音的主人吞了口茶水道:
“你倒是好運,昏迷了幾天,什麽傷都沒了,可憐小爺我這整得。若是再不醒來,小爺我可就一個人走了。”
一邊說,一邊将桌上的茶水放下,手腳麻利的自那被層層捆綁的身上摸出一把不知什麽樣式的小刀。手走龍蛇,也不知那人使了什麽手法,只是片刻間,便從層層的宛若木乃伊般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從身後掏出一包袱,搜羅出幾套衣服,一邊給自己換上一邊将包袱抛給江寧,急急忙忙道:
“既然醒了就快将這衣物換上,随小爺離開,莫要等那母老虎來了便走不了了。”
莫名其妙。
俊秀的面龐上現出幾許可疑的裂痕,江寧也不含糊,接過那男子抛來的包袱,選取了幾件看得上眼的,慢條斯理的穿在身上。間或還饒有興趣的對這布料與做工品評了一般,總覺着這非是一般的人家可以拿出來的。
等到換好了,便見得一個面紅齒白的少年郎,也不過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穿了一身深藍帶黑色勁裝短打,腰後面別了一把千機弩。身形挺拔,腰長腿長,分外的充滿活力。
“小爺姓唐,叫葉落。唐家堡的唐,葉子的葉,落葉的落,你可得好生記住了,莫要忘記。以後在這蜀中,有什麽事只要報上小爺的名頭就行。”
霸氣側漏的話語,如果忽略那不斷飄忽的雙眼,倒也勉強算是有那麽幾分可信度。
“唐家堡?這是蜀中?請問這位唐......公子可曾知曉在下先前同伴,現在何處?”
記憶停留在船行出了峽谷的那一段,混混沌沌間,好像遇到了什麽極其厲害的敵手。腹部的傷口已然痊愈,但還存在着些許的痕跡。
張詠和先前停留在一起的那群賜樂業人都已不在,身上的衣物很顯然早就被換過。至于傷口,也得到了很好的處理,要不然也不會甫一醒來便恢複了精神。
并沒有大驚小怪亦或是輕舉妄動,穿好了衣物,正對着那少年郎飄忽的雙眼。江寧唱了個肥喏道:
“還請唐公子不吝告之,江寧感激不盡。”
“叫勞什子公子,直接叫小爺葉落就好。”
緊張兮兮地瞥了眼窗外,唐葉落卻是換了一臉的正色,恭恭敬敬的對着江寧還禮道:
“江公子有所疑問,小爺本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奈何日近正午,江公子受傷昏迷多日,想來也是餓了,不如随小爺出去,在這益州城中好好吃上一頓,再聽小爺為你細細說來。”
益州城......
心下一定,料想這人也沒有什麽惡意,當即颔了首,江寧撫掌道:
“如此,便如葉落所言。”
王小波李順之亂,波及甚廣牽連之多,便是連這益州城,也曾一度落入叛軍手中。後來還是官家派了那王繼恩王大官,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損失了若幹将士的生命,方才将其收複。
那位龍座之上的天子從自家侄兒手中搶來了皇位的說法傳得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一般的廣。這位王大官,便據說是那斧聲燭影的另一大重要配角,協助了當今官家趙光義殺了親兄弟的人選。
真相如何江寧不得而知,可這王大官深受官家寵愛卻是有目共睹的。
只這人再怎麽的受寵,也只不過是一個去了勢的宦官,治理蜀地的任務,還是要落在士大夫手裏。也就是在這時,樞密院的王旦王相公向官家舉薦了張詠。
既然知益州,那麽張詠的目的地,自然是益州城。
原來,在這昏迷的這段時間,竟然是到了益州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