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秘婆婆
并沒有去反抗唐元沫的話語,也沒有去計較這位堂姐難得的低聲下氣。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唐葉落幾乎是腳不着地的,向着外面走去。飄忽迷亂的思緒裏,抓不到半點的頭緒。
容楚的打算江寧猜不透,但很顯然的,這劍修并沒有久留的意思。
也是,對這些修行中人而言,世俗紅塵中所發生的一切即便是再怎麽的奇異惹人注目,于他們而言都只是虛妄。所追求的,皆比不過那莽莽天道,玄之又玄的天地至理。
這樣的道路,他,也能走過嗎?
莫名的,江寧對自己産生了丁點的懷疑。但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便被他無情的鎮壓與斬斷。
腦海裏閃過老道士陳抟的身影及這劍修容楚的種種奇異,心底有什麽變得極其的活泛與火熱:
總有一天,他江寧,也要和這劍修男子一般。站立在這天地之間,縱劍逍遙,無所畏懼!
容楚平淡而沒有絲毫波瀾的目光劃過這客棧裏的一切,擡了腳,不引起絲毫注意的向着外面走去。明明是那麽出色的男子,白衣,黑發,身如利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高雅而不可侵犯的氣息。缱绻的眉目間,有着淡淡的雍容和絲絲幾不可查的冷凝。可周圍的人們,卻仿佛視而不見,完全忽視了這男子,任憑着他走出衆人的視線。
只不過相較而言的江寧便沒有那麽幸運了。
新任益州知州所帶來的少年郎,即便是自入蜀以來便因着種種原因并不曾出現過在衆人的眼前,可在衆人向來靈通的耳目裏,還是有着這麽一個人存在的。
甚至還有人翻出了那張詠張知州往年的事跡。探出了這叫江寧的少年郎,在張知州心裏所占的地位,并不一般。縱是對待自己嫡親的子侄,也不若這位這麽上心的。
更何況江寧在唐府養傷,唐門的幾位大多是見過江寧的。
先前忙着一應的事項,未曾與江寧打過招呼。這一擡首間唐元沫便見得江寧意欲離去的身形,唐門大小姐自是不依。更不用說,江寧是陪着唐葉落出去的,卻獨自走失了這麽長時間。張知州仁慈,并不是什麽不講理的,也沒有因此而做出任何怪罪的舉動。可于情于理,唐門都得給張知州一個交代才是。
“前面可是江寧江公子?”
女郎略帶驚喜的聲音自後方傳來,生生止住了江寧接下來的動作:
“張知州甚是挂念公子安危,還請公子無論如何,也得在此逗留些時日才是。張知州不久便當到來。”
美麗而又聰明的女人,并沒有去問及江寧失蹤的這些時日裏經歷了些什麽。現在這副急急忙忙的樣子又将去往何方,只是旁敲側擊的将選擇權交在江寧手上。
“唐姑娘所言可是屬實?”
并沒有過多的客套,眼見着容楚轉眼間便失去了蹤影。江寧索性轉過身來對着那一身紅衣的女郎問道:
“張先生他......可還好?”
“王大官數月前便已班師回朝離開了蜀地。年關将近,有灌江口一地的官人來報,此地廟宇神像多有毀損。張知州放心不下,便決親自前來探查。至于我等,不過是個打前哨的。張知州的船只,想來明日便會進入此地。”
盈盈施了一禮,這女郎待人接物上,倒并不如先前所表現得那般彪悍。極有分寸,與先前所見更是判若兩人。也是,蜀中唐門的大小姐,又豈是無知鄙薄的人選?
更何況,現階段的大宋朝,雖然那幾位嚷嚷着“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什麽的老夫子還不知在哪個旮旯裏呆着,又或者尚未出生。可對女子的管制卻也不如唐時那般開放。這位唐元沫唐大小姐以女子之身行走江湖,所付出的艱辛,更甚男子百倍。
“天色已晚,又出了這樣的事故,江公子不若在此歇上一宿。待到明日張知州到來,再做打算。”
短短數語中,透露出的信息,着實不少:
比如,先前唐葉落在江寧醒時所說的,關于他叔父唐堯卿和張詠合力坑害王大官的事情已經成功,要不然現在留在蜀地的就不會是張詠張乖崖;比如,治理蜀地一事,已經走上了正軌,要不然張詠張知州也無法抽出時間來關注廟宇坍塌的事項;又比如,那群船上所遇到的賜樂業人,他們的商業計劃顯然已經打動了張詠這蜀地的父母官,益州知州。
因為江寧知道,僅僅單是些許廟宇神像的坍塌毀損,并不值得張詠這位新任的蜀地知州走上一遭。
在這大宋朝,在這千年前的世界,于江寧而言,張詠是第二個于他有恩的人。不管這其中是不是有着對老道士陳抟的諾言在內。而第一個,便是業已仙去的老道士陳抟。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不得不說老道士陳抟的看人眼光極其标準。不管是江寧,還是張詠,都不是那等為了利益或者其他而罔顧天理道德的人。更不用說,在接受了老道士陳抟的托孤以後,這幾年來張詠盡心盡力,卻也是半點都不曾委屈了江寧。江寧對此自然也是感念的。
這也是為何,江寧在聽到那唐門大小姐唐元沫的呼喚之後,便停住了腳步的原因。
接受了這位唐門大小姐的一般好意,也不矯情,在這周圍尋了間客棧住下。洗好澡,換上衣物,又有那衙門裏的官人前來詢問了些許出了命案中的客棧裏的信息。堪堪折騰到深夜,江寧方才有時間整理這些時日裏來發生的事情。
他這也算,半只腳見識到了傳說中的修行世界?
燭火下的少年郎如此做想着,并不知,在那木制的門窗之外,所有的一切,皆已為水波所淹沒。
沉睡着,所有的人、事、物,皆好似堕入了久遠的夢幻,發不出半點多餘的聲響。
有暗沉沉的水波,好似輕煙薄霧般,将一切掩埋。不露絲毫聲響。
睡夢裏的衆人略帶不适的皺了皺眉頭,不單單沒有驚醒,反倒好似陷入了更深一層的夢幻。
有人首而魚尾的女郎自那水波中探出,遠山春水般的眉目間,一派深沉的怨恨之色。
白皙修長的指尖于水面上劃過,長長的魚尾在夜幕下閃動着冰冷的流光,狠狠的向着房屋最集中處拍落。
朱提女王,梁利。
這千年前的朱提女王,蜀王杜宇的妻子。在這千年後的時空中,在這末法之世,便如那女郎青離所言的,早已喪失了離開這世界的決心。竟然妄圖以這凡俗之人的性命,為己身那束縛囚禁的怒火陪葬。
但這一切并不是結束。
莫說是在此方世界天地靈氣尚存諸天神佛道統未絕之時,便是在這諸天萬界之中,有無數窮兇極惡之徒,因着這樣或那樣不是原因的原因,屠城滅國,業障孽力不可勝數。卻也極少會有對普通凡人出手的。
并不是好心,而僅僅是屬于修行者的尊嚴與驕傲,使得他們不屑于去做這樣的事。
人生百年,朝生而暮死。渾渾噩噩,不知何所來,不知何所往。于那動辄修行百千載的修行中人眼中,又與蝼蟻何異?
而人,只要不曾損害過自己的利益,又怎會無聊到去收取那些蝼蟻的性命?
但梁利不同。
這是一個瘋狂的女人,一個為愛瘋狂的女人。
瘋狂到,可以不顧一切的讓這世界為她那并不圓滿的愛情陪葬。
更何況,毀壞了龍女廟宇的江寧和容楚,給了她進一步瘋狂的理由!
她傷不了那看不清實力的白衣劍修,可這并不代表她無法殺掉只是普通凡人的江寧。
至于這其他的生靈,不過是區區陪葬罷了。
久遠記憶裏的那些王室正統教育已然遠去,唯一刻入骨髓的,便只有那份獨屬的狠戾與霸道。女尊國度裏的朱提女王,生來,便該唯我獨尊藐視一切。而她的尊嚴與驕傲,不容侵犯!王者的怒火,卑微的凡人,只有承受、且付出慘重的代價方可消泯。
但她顯然是忘了,除去一個劍修容楚,這世間,這已經開始陷入末法之世的世界,并不是只有她存在的。
火紅的花朵自暗沉沉的水流中綻開。沒有人知道,它來自何處,又是怎麽出現并開放。仿佛那一眨眼間便發生了這使人猝不及防的改變。
有白發蒼蒼的老妪,自那水中探出身形來。手中拎着高及腰際的粗大的木桶,缺落了牙齒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天氣寒冷,姑娘,喝口熱湯如何?”
也不見其如何動作,枯瘦有若雞爪的雙手一只穩穩當當的拎着木桶。另一只卻是自身後掏出一只破碗,從那黑乎乎冒着詭異熱氣的木桶中舀出一碗辨不清顏色的湯汁。
“剛出鍋的,可熱乎了,姑娘嘗嘗?”
掌下微動,那盛着湯汁的破碗便穩穩當當的向着那朱提女王梁利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