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媒人登門

不知高檀用了什麽理由說服了徐皇後,兩天後,李桑桑出宮。

回到李府,一花一樹都分外可愛。

李年和王氏都絕口不提她在宮裏的事,他們大概以為李桑桑在宮裏受了委屈。

在李年和王氏看過她之後,吳姨娘竟然稀奇地登門。

她說了一堆虛情假意的安慰的話,末了,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道:“三娘子也不必過分介懷,太子殿下那樣的身份,哪裏是尋常娘子能高攀得起的。說起來,三娘子進宮這件事本就有些奇怪,莫非是……因為我家蓁蓁?”

李桑桑眼角的笑意冷淡又嬌媚。

深究起來,誰能說不是呢。

若不是因為擔憂高桓搶親李蓁蓁,她可能不會和高桓這般糾纏。

她淡笑:“多虧了二姐姐。”

吳姨娘有些躊躇,終于還是問道:“殿下他……可曾提過蓁蓁?”

李桑桑道:“我年紀輕,做事毛糙,怕傳錯了話。吳姨娘何不親自去問,或者,讓二姐姐去問問。”

吳姨娘一愣,疑心李桑桑在諷刺她,但是觀其模樣,依舊淡淡笑着。

吳姨娘再沒心思扯下去,見從李桑桑這裏問不出她想聽的話,于是很快就起身走了。

送走吳姨娘後,李叢風塵仆仆地從外院裏趕了過來。

李叢考中進士之後做了一個校書郎,是個閑差,目前品級不高,離臺閣卻很近,上面的風吹草動都了如指掌。

若被天子或宰相看重,或四年考課之後,守選了好去處,便可飛黃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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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叢才放了班,聽聞妹妹回府,便忙不疊地往李桑桑院裏來了,迎面碰見吳姨娘,他斂了面上喜色,往邊上讓了一讓。

待吳姨娘走後,他邁着步子走了進來,看見李桑桑倚着門框不知在望什麽。

李叢也扭頭去望,沒有望出什麽,他略帶疑惑地問道:“桑桑?”

李桑桑嗤地笑了一聲,說道:“吳姨娘走出去時,模樣似乎有些難看,你看到了嗎?”

李叢有些無奈笑:“桑桑……”

他看着李桑桑笑,忽而說道:“桑桑,你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同以往不太一樣,前段時間的李桑桑,一直有着沉沉的心事。

李叢問道:“桑桑,你既然已經落選,從前那些事就放下,從今往後,你是怎樣打算的呢?”

李桑桑說:“父親之前看中了沈家郎君,因為我進宮這事才擱淺了,我猜測,過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定下。”

李叢沉默了一下,說道:“桑桑,若是不想嫁的話,就留在李家吧,阿兄養着你。”

李桑桑嘻嘻一笑:“那可不行,未來嫂子會嫌棄的。”

李叢也笑:“為了桑桑,阿兄犧牲一下,不娶娘子,也未嘗不可啊。”

李桑桑微微嘟嘴:“阿兄在說什麽糊塗話。”

李叢低頭笑了一下,收起打趣的态度,很認真地說:“阿兄知道你不喜歡沈桐,若是……嫁去之後不想行周公之禮,只管告訴阿兄,阿兄會想主意。”

李桑桑頓時有些臉紅。

阿兄在說什麽呀,在一本正經地說她婚後的事,還說嫁去之後可以不想……不想……

李叢伸出手,在李桑桑鬓邊若有若無地挨過,他兩根指頭撚了撚她垂下的一撂發,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叢回到自己院中,獨酌了一壺酒,開始的心情是輕快的,可是漸漸地越來越沉郁。

夜色漸深,乘着醉意,李叢踩着涼如水的月光走了出去,仰頭看了月色,一路走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內秦九娘家前亮着燈籠,濛濛燈光下,李叢緩緩而至,有豔妝女子推門迎了出來,嬌語笑道:“郎君許久沒有來了。”

這裏顯然是一處風流去處。

李叢和她一前一後走進了院門,看起來一派清風霁月。

到了屋內,名喚月娘的歌姬為李叢斟酒,李叢懶散地靠在引枕上搖了搖頭。

月娘抱着琵琶,輕輕彈唱起來,她擡眼看着面如冠玉的李叢臉上染上紅,是有些薄醉的樣子。

月娘心中一動,她放下琵琶,悄然走到李叢身邊,用手指緩緩劃過他的衣襟:“李郎……”

李叢伸手,冷淡地撥開了月娘的手:“月娘,我是來聽曲的。”

月娘伏在李叢膝下:“是月娘姿色難以入目嗎?”

她嘤嘤地哭泣起來。

月娘和李叢是熟識。

李叢來到長安不久,就在平康坊內認識了她。

但李叢不喜歡她碰他,月娘心想,李叢混跡花叢,并不是什麽毛頭小子,不讓她碰,大約是因為自己不合他的眼緣,當秦九娘招羅着新人送給李叢的時候,月娘是沮喪的。

但是李叢對秦九娘說:“月娘就很好,不用換人。”

月娘的心一下子柔軟了。

那日中元夜,李叢醉得狠了,月娘依舊抱着琵琶對他彈曲,李叢斜睨着她,眼中映着秦九娘家豔麗的燈籠光。

他落寞地說道:“我終究還是将憐惜的妹妹讓給了別的男人。”

月娘佯裝吃醋:“哪個妹妹,莫不是陶七娘家的妹妹?”

陶七娘家是平康坊的另一家妓家。

李叢搖頭:“不是。”

月娘爬上了李叢的膝蓋:“李郎會将月娘這個妹妹讓給別人嗎?”

“你?”李叢斜睨她一眼,眼中潋滟着醉意,說道:“你不配。”

月娘也不生氣,李叢的眼神渙散,似乎透過她在看着什麽旁的人。

月娘心中暗喜。

琵琶聲隐約,燈火黯淡,李叢輕輕地抱住了月娘。

但也只是抱住了她。

月娘哭了許久,偷偷擡頭看,李叢并沒有打算安慰她的意思。她嘆了一口氣,明白李叢雖然看起來溫柔,實則是心硬的。

月娘眼中有些落寞。

雖然李叢來到秦九娘家依舊找她,可是秦九娘總擔心,彈琴喝酒并不能籠絡住這個有錢恩客的心,秦九娘依舊在費心搜羅美人。

陪伴李叢許久,月娘猜到了些端倪。

她悄悄告訴過秦九娘。

月娘将臉貼在李叢的膝上,感受到一點溫度,然後站了起來,她對李叢笑笑:“奴家出去一下。”

李叢不在意地點點頭。

月娘出去了很久,李叢并不着急,這裏有月娘在很好,沒有她在,也沒有什麽不好。

珠簾晃動,走進來一個人。

李叢怔住,看向這個柔弱白淨的美人。

像,又不是很像。

她是一個尋常的美人,可是她楚楚可憐的目光,巴掌大的小臉,還有眉眼間隐約的模樣,都讓李叢眸光跳動。

當她鑽入李叢懷裏時,李叢無法推開她,他意識都恍惚起來,他放縱自己以為面對的不是這個女子,而是……

李叢難以自抑地伸出手,然後頹然垂下,他推開女子,女子跪下:“求求郎君,不要趕走奴家。”

李叢心軟,留下了她,那女子在床榻邊坐了一晚。

天還未亮,李叢坐在床榻上,看着女子梳妝,銅鏡裏的容貌隐約。

他眼中泛着柔情,但當那女子轉頭看他時,他看清楚了女子的模樣,那柔情戛然而止。

他站了起來,什麽都沒有說,留下了錢袋,往外走去。

他剛上了馬,那女子追了出來:“郎君,你落下了東西。”

李叢垂眼看,是他方才留下的錢袋子。

他明白,這也許是煙花女子惹人憐愛的技巧,但看着那張神似的臉,李叢說不出什麽苛責的話。

“李郎。”忽然有人叫他。

李叢擡眼望去,看見馬車之中,垂簾後面,露出了華陽公主高檀明麗的臉龐。

李叢臉色一變,将女子扯到身後。

高檀的目光落在李叢身後,看見了煙霞色的雲緞。

她想要去看,但是李叢臉色沉凝,再看下去,就是冒犯了。高檀壓制住心中的不快,對着李叢點了點頭,随後放下了簾子。

李叢松了一口氣。

他不怕高檀撞見他和妓.女厮混,可是這張臉若讓高檀聯想到什麽,他将萬劫不複。

李叢見高檀走了,這次他低下頭,看着身側的女子,并沒有什麽耐心:“告訴秦媽媽,往後依舊叫月娘來伺候。”

女子頓時煞白了臉。

高檀前日看戲,在寺院住了一晚,她才要回宮,路上碰見了李叢和一個女子,讓她原本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她煩惱地拉開簾子,看見一架馬車緩緩駛過。

高檀問身邊侍女:“那是誰家馬車?”

侍女分辨了片刻,說道:“應該是崔府的,崔娘子昨日才出宮,似乎今日跟着崔家祖母,去寺裏燒香。”

人人都猜,崔娘子就是那位未來的太子妃。

這些事情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告,宮裏謹慎,一切塵埃落定前,還都只是人們的猜想。

崔家正因為如此,分外焦急,剛接了崔娘子出宮,就開始求神問佛起來。

高檀神色倦倦,放下了簾子。

***

李桑桑是先于崔娘子等人許多天出宮的,甚至比受傷要養病的姚五娘還要先出局。

衆人都道一聲可惜,知道李府是飛不出鳳凰來了。

沈桐得知李桑桑未被選上後,動作很快,請了官媒人,上來李府提親。

李桑桑躲在院子裏,沒有什麽興趣。

她的婢女紅藥有些興奮,不停穿梭,來回報信。

——媒人登門了!

——好大一只大雁。

——問了名,娘子的八字庚帖交給了媒人。

李桑桑不勝其煩,啞然失笑:“知道了,知道了。”

接下來,沈家那邊合一下八字,占蔔打卦,合适的話,就接着行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之禮。

繁瑣又麻煩。

李桑桑想,若是有情人,一定會心急如焚。

還好她不是。

媒人喜笑顏開地捧着李桑桑的八字庚帖,回沈家複命去。

巷角站着一個面色清秀的小厮模樣的人,看了媒人的喜色,急得抓耳撓腮。

他一溜小跑,從永興坊出來,過了延喜門,又進嘉福門,直跑到了東宮。

他找到了丁吉祥,在他耳邊悄悄說話。

丁吉祥面色一肅,揮揮手,讓小太監下去。

他走進了麗正殿,看見太子殿下正和少詹事大人談話。

卷簾尚未放下,神态悠閑,似是在講些閑話。

于是丁吉祥站在殿門口,偶爾聽見裏頭的談話聲飄出來。

林晏說道:“太子妃府中已經在準備了,兩月後就會嫁來東宮。”

高桓聽到“太子妃”三個字,有些不耐煩,說道:“她還沒過來,算哪門子的太子妃。”

林晏沒在意高桓的不滿,接着說道:“良娣那邊卻還沒開始準備……李府對此完全不知情,殿下,究竟是為了什麽在耽擱,還是早些讓李府準備為好。”

林晏叫李桑桑良娣,高桓卻像是沒有注意到,并沒有糾正他這個固執的錯誤。

他不知在想什麽,看起來有些走神,有些悶悶不樂。

林晏說道:“先前,李府和沈家議親,我略有耳聞,若不讓李府知道他家娘子被選中良娣,恐怕……”

高桓看起來有些煩躁,他沉着臉說:“不會。”

“不會?”林晏有些疑惑。

高桓擰了一下眉,很快松開,他刻意說道:“李三娘子不會答應那些亂七八糟的親事的。”

似乎是在說服林晏,或是他自己。

林晏嘆氣:“若如殿下所說,那她現在一定沮喪又焦急,殿下何不善解人意一點?”

高桓冷笑:“難道要孤先對她服軟?”

林晏看着高桓,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但一向心高氣傲的殿下一點都沒有發現。

他就沒發現,他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對付李三娘子身上了嗎?

太子一向漠視小娘子們,這樣費盡心思卻是絕無僅有。

林晏知道曾經太子很看重李二娘子,在東宮親近的人看來,太子是對那李二娘子刻骨銘心的。

但林晏有時候感到疑惑。

在宮闱生亂的時候,他外調別處。

他離開長安時一切都平平淡淡,等他回來後,突然間,那個李二娘子,就成了太子心中的隐痛。

“丁吉祥,過來。”聽見高桓出聲,林晏回神。

高桓眼尖,看見丁吉祥站在那裏欲言又止,忍不住把他提溜了出來。

“說,什麽事。”

丁吉祥支支吾吾,咬了咬牙,終于說道:“奴婢聽說過李三娘子在議親,害怕李三娘子出宮後李府那邊節外生枝,于是派了一個小太監一直盯着李府那邊。”

高桓哼一聲:“多此一舉。”

丁吉祥頓了一下,嘴裏的話一猶豫,沒有勇氣接着說。

高桓等了許久,沒了耐心,不知為什麽,他有些急切地問:“然後呢,沈家過來提親?”

丁吉祥聲音有些發抖,他單字往外蹦:“對。”

高桓臉上的懶散是緊繃的,看上去有些別扭:“李府拒絕了?”

丁吉祥身子也抖:“李府……答應了。”

原本懶散倚靠着的高桓坐起了身子,眼神銳利如鷹隼,他盯了丁吉祥一下,眼中怒意散開,重新往後靠了靠:“李年答應了,”他冷笑,“不過孤領了聖旨,不足為患。”

他問道:“李三娘子不肯答應吧?”

丁吉祥牙齒都抖:“李三娘子她、她是答應的。”

高桓擰起眉毛,驚怒道:“什麽?”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不停下墜,轟然倒塌。

但麗正殿依舊是日光明朗,窗外偶爾有清脆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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