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喜歡過孤嗎?”“沒……
高桓感到手臂上青筋贲起, 他将手藏在袖中,往後一負。
他的眸中盛滿憤怒,面容冰冷:“說。”
丁吉祥硬着頭皮說道:“奴婢手下人打聽的消息, 李三娘子私底下給沈家傳了幾遍話, 她一直在等着沈家的提親。媒人到李府的時候, 李三娘子一直在院中站着,聽到媒人拿了八字庚帖回去, 才像是松口氣。”
“松口氣?”高桓問道,他聲音是淡淡的, 但其中隐約的威脅感讓人驚心動魄。
丁吉祥悶了半天,想要蒙混過去, 但是眼看高桓看向他的目光越來越冰冷,他只能說:“是。”
高桓的手攥成拳,他聽到自己的聲線很平穩,平穩得有些刻意:“孤要知道,關于李三娘子的一切。”
丁吉祥忙不疊地小跑下去,林晏看了他欲言又止, 終歸是什麽都沒有說。
霎時間, 偌大的麗正殿只剩下高桓一人。
他低頭看見大案上一只梅瓶,尚未到梅開的季節, 他擺了一只梅瓶在這裏,斜插着一支桂花枝。
他看着分外礙眼,長袖一拂, 頓時案上筆硯嘩啦啦碎了一地。
他想不通。
想不通明明是對他一往癡情的李三娘子,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他好像從未看清過李桑桑。
不明白她的喜怒哀樂,不明白她的想法。
一個喜歡他的女子怎麽會期盼着嫁給另外一個人呢?
他不願去想那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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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娘子根本是騙他的。
高桓在麗正殿坐到了黃昏,林晏踏着夕陽拉長的樹影走了進來, 手中拿着方才丁吉祥遞給他的數張紙頁。
丁吉祥害怕面對盛怒的高桓,于是求到了他的跟前。
林晏走了進來,他很稀奇地在高桓的臉上看到了類似失落的情緒。
“殿下。”他出聲喚道。
高桓擡頭,開口道:“查到了什麽?”
林晏早已看過了丁吉祥遞給他的東西,看完之後,他明白了丁吉祥為何求到了他的跟前。
那個李三娘子……只是在苦苦應付太子殿下吧。
并且,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逃離。
對于一向心高氣傲的太子殿下來說,他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打擊、欺騙和屈辱?
作為高桓自小的伴讀,林晏自然在乎高桓的感受,但更多的,卻是在擔憂那個尚未見過的小娘子的安危。
一國儲君若是發怒,只怕這小小女子根本承受不住。
“說吧。”高桓看着林晏,神色冷靜。
父母何人,祖籍何處,高桓耐心地聽了這許多廢話,忍不住出言打斷:“從李府那晚抄家開始講起。”
林晏止住了要說的話,見手中的紙頁翻了幾張,說道:“十一月,李氏因李年謀逆一事求情太子。
十二月,李氏自薦。
……
端午前夕,李氏窗洞大開,次日大病,未曾赴約。”
高桓眉心一跳。
端午那次,原來是故意生病。
“……李年重病纏身,游醫範景告知李氏兄妹,李年所需藥引為琥珀金蟾。”
高桓皺了皺眉頭:“琥珀金蟾?”
林晏說道:“當年從南朝皇室所得,聖上認為此靈藥藏着長生的秘密,是聖上為自己準備的續命神藥。”
一切不言而喻,李三娘子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在他身邊伏低做小。
高桓緩緩點頭,他不知在想什麽半晌說道:“她既然是因為這藥引而來,為何尚未得到這金蟾,卻放棄了?”
林晏看了高桓一眼,他雖然只是簡單發問,聽起來像單純疑惑,細細琢磨一下,他像是在駁斥關于李桑桑目的的猜測。
林晏有些遲疑,他慢吞吞說道:“那是因為……李年病情好轉,游醫範景在為李年尋找新的藥引。”
高桓的消極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他站了起來,面色冷漠,他問道:“範景是何人?”
林晏說:“是李氏之兄李叢的好友。”
高桓擰起了眉毛:“李叢……”
林晏疑惑地翻了翻手中的紙張,李叢除了是李氏的兄長外,似乎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高桓無力揮了揮手,林晏就要退去,卻聽到高桓說道:“且慢,”他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準備一下,孤要去見一見,孤未來的良娣。”
林晏領悟了他的意思,
高桓想要見什麽人,何須知會他曉得。
看來這次是要大張旗鼓地登門拜訪。
林晏有些憂心忡忡。
李府在沈桐登門之後,隐隐有股喜氣充盈着全府上下。
雖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但李桑桑嫁過去之後,差不多是在娘家讨生活,日子不會難過。
因為李桑桑的好事将近,王氏也開始多往外走動了些,李年經常跟在王氏左右,雖然王氏不搭理,卻也自得其樂。
許多年了,家裏都沒有這樣的新氣象。
李府門房靠在門邊嗑瓜子,忽然看見好些人馬浩浩蕩蕩地過來了,濺起路邊塵土飛揚。
兩隊人馬在道路兩旁開道,中間飛出一人一馬。
白得勝雪,紅得似火。
一穿着緋紅衣袍的俊美少年騎了一匹銀白的馬,面色冷漠,他直沖沖向門房沖撞了過來,驚得門房将瓜子皮吞到了喉嚨裏。
“東宮諸人前來拜訪,”那少年冷笑了一下,“孤的良娣。”
李家大門大開,列隊兩行,個個面露緊張之色,門房給李年等人傳信的時候,衆人都沒有聽明白“良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急急忙忙稀裏糊塗出來迎接太子大駕。
不巧今日沈桐也在,高桓目光一睃,認出了他。
他輕輕踢了照夜白的腹部一腳,照夜白慢步挪了過去,高桓手中的馬鞭抵在沈桐胸口。
“你就是沈桐?”高桓神色不明地問。
沈桐看着高桓的馬鞭,臉色慘白,他聽說過太子曾經用馬鞭将太監鞭笞至死,用的大約就是這一條。
沈桐結結巴巴說道:“是……是,在下沈桐。”
高桓冷笑一聲,實在沒必要和沈桐這樣蝼蟻一般的人置氣,這只會自降身份。
他收回馬鞭,鞭尾不小心掃到沈桐的脖子,讓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縮了回去。
高桓冷哼一聲,策馬往裏去。
李桑桑在院中坐立難安,掬水安慰道:“太子殿下應當不會這般無禮,畢竟是女子閨閣……”
話沒說話,一身緋紅衣袍的太子就神色冷冷地站在院門門口。
掬水住了嘴。
高桓抱着胳膊倚靠在門口,噙着冷淡的笑意:“你是自己出來,還是要孤捉你出來。”
李桑桑抿了抿嘴,柔柔弱弱,她小聲道:“我自己出來就好。”
高桓冷眼看着她,明明是一個小騙子,卻有乖巧可憐的模樣。
掬水擔心地看着李桑桑,向前邁了一步,猶豫着想要擋住高桓和李桑桑,李桑桑看了看她,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李桑桑小步向高桓走過來,高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看着她蹙起煙眉,眼中似乎隐隐有水光,但仔細看去,卻是清泠泠的
高桓冷硬着問道:“和沈桐的婚事,是怎麽一回事?”
李桑桑咬了咬唇,她看了一眼掬水,看到掬水恐懼和擔憂的目光,李桑桑擡眸看着高桓,明明是刻意生硬,但她天性柔軟,因此說出的話也是軟軟的:“換個地方說。”
高桓冷着臉,看了李桑桑半晌,終于松開了她。
李桑桑揉了揉她的手腕,她自小嬌養,身上肌膚嬌嫩,一點疼痛都受不住的,感到晚上傳來絲絲痛楚,不自覺地眼角就帶上了一點紅。
高桓的手掌灼熱,連同他盛怒的目光,一起幾乎灼痛了她,現在,餘溫一點一點散去,她感到手腕有些冷。
李桑桑剛剛将手縮進了窄袖,高桓的手忽而從一旁握住了她。他的掌心有些燙,能觸到一層薄繭就這樣膈在李桑桑的掌心。
李桑桑愕然,她看向高桓。
但高桓只是緊鎖着眉,眉宇間浮着薄怒。
高桓拽着李桑桑,穿過內門,穿堂,垂花門,外門,在衆人驚懼的目光下,抱起李桑桑,放在了照夜白的背上的金鞍上。
他的手穿過李桑桑脅下,輕輕一使力,李桑桑就雙腳懸空,高桓看進了李桑桑圓瞪的眼睛。
圓圓的,濕漉漉的,鴉羽一般的睫毛顫了又顫。
他覺得李桑桑輕的如同一張帛,又小又軟,他一手都能提起,一時間,他生出了無限的憐意。
但這一點憐意很快消散,他清楚明白,這就是李桑桑無往不勝的伎倆。
高桓飛跨到了馬背上,他環住了李桑桑,握起缰繩,将衆人驚詫的呼聲都抛在塵土之後。
李桑桑逐漸有些不安,她看着人群在她眼前呼嘯而過,耳邊有風穿過,高桓用這樣失控的速度劫走了她。
她費力分辨方向,周邊略微熟悉的景致讓她想到了那個秋寒露重的夜裏。
小樓裏,昏暗的燈火中,夜夢初醒的高桓,和他眼中灼灼的光。
這種事……
李桑桑想到不該想的東西,又急又惱,她掙紮起來:“放我下去。”
她已經決定和高桓斷了來往,她即将要嫁給沈桐,她的人生不應該繼續和高桓糾纏。
高桓一手握住缰繩,一手抱住了她,試圖安撫她的急躁情緒,但是李桑桑不肯,她咬唇,恨恨地說:“不要帶我去那裏。”
高桓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有些難看,他說:“孤、只是帶你去個清淨的地方,有話要問你。”
李桑桑眼中含淚,直瞪瞪地看着他,高桓攥緊了手中的缰繩,缰繩上粗糙的麻線紮進他的手掌中,他扯住缰繩,換了方向。
一路向東直行,直奔走到長安城東灞橋之下,高桓勒住缰繩,神色冷漠地将李桑桑抱了下來。
李桑桑下來的時候,不小心前驅了下,她很小心地站直了,刻意沒有挨上高桓的一片衣角。
高桓臉色越發冷了些。
李桑桑看着灞橋,再往東,就是出了長安城,年年歲歲離開長安的人,都會在這裏告別親友,告別過去。
李桑桑想,是時候和過去做個了斷。
莫名地,有些多餘的情緒浮在心頭,李桑桑吸了吸鼻子,她本想冷靜地說這件事的,說出口來,卻有些甕聲甕氣。
“過不了多久,我會嫁給別人,從此,我們一別兩寬吧。”
高桓的臉色有些發青,這時的他有了些少年莽撞沖動的模樣,他急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痛。”李桑桑輕輕哼了一聲,像一只奶貓在嗚咽。
高桓忽然冷笑了一下,說道:“李三娘子,你的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李桑桑愣愣看他:“什……什麽意思?”
高桓淡淡說:“意思就是,孤不會讓你嫁給沈桐。”
李桑桑怔了一下,而後,她莞爾笑了一下:“殿下說笑了。”
她已然落選,她提前從宮中離開,無論是皇後,還是高桓都沒有試圖将她留下。
若高桓想要她入東宮,只需說上一句話。
但直到沈桐來李府提親,東宮都沒有絲毫動靜,證明高桓根本對她不在意。
又何必忽然發瘋跑到她的家裏來?
她擡眸看了一眼高桓,轉身就想要走,高桓卻一手撈過她的腰肢,迫使她向這邊靠近。
高桓的眼神極有壓迫性:“你還妄想能夠嫁給旁人嗎?李三,你記住,你永遠都是孤的玩物。”
聽到最後兩個字,李桑桑的眉心一跳,她含着羞惱和憤怒望着高桓。
生氣的樣子卻是極漂亮的,眼角發紅,眸中有水光。
高桓低下了頭。
李桑桑奮力推了他一把。
沒有防備之下,高桓松開了手,李桑桑倒退兩步,跌倒在了地上。
高桓往前移了半步,但生生沉着臉止住。
李桑桑眼中的水光淌到了臉頰上,含着泣音道:“就算殿下是恨李家,我已經受了這樣多的折辱,足以消除殿下的怨氣吧?”
高桓擰起了眉毛,他聽見李桑桑說道:“求殿下放過我。”
像是有一瞬間什麽聲音都沒有了,風吹聲,蟲鳴聲完全消失,只有這一句話在耳邊回蕩。
“放過?”高桓覺得,他的聲音都不似自己。
高桓逼近了李桑桑:“李氏,你不是說對孤情深似海嗎?那些也都是假的?”
李桑桑半坐在地上咬唇看他,不言不語。
高桓半跪在地上,他雙手握住她的手腕,前後搖晃着她:“說。”
李桑桑的聲音很輕微,輕微到她自己都有些聽不清楚:“對,都是騙你的。”
高桓怔了一下,他站了起來,恢複了冷漠的神色,松開李桑桑的手,李桑桑又一次被摔到在地,高桓視而不見。
“你很好。孤小看了你,”高桓忽而看着遠方,笑了一下,“但是,你小瞧了孤。”
高桓說道:“你以為激怒了孤,孤會放你走?”他低頭盯着李桑桑,“孤會讓你一直待在東宮,無論生死。”
看着李桑桑慘白着一張臉,高桓心中并沒有絲毫快慰。
高桓問道:“有喜歡過孤嗎?”
李桑桑怔了一下,對高桓問到這個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她心中有軟軟的痛,現在已經談無可談了,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呢。
李桑桑對高桓否認:“沒有。”
“沒有,好,沒有。”聽不出來高桓語氣中的任何情緒。
高桓背對着她,背影有些孤傲,有些桀骜,他說道:“行酒令那日,孤才知道你和三哥是有一段淵源的,你喜歡的是三哥?”
李桑桑感到難堪,她已經不想和高桓繼續這個話題,索性咬唇不語。
高桓沒有追問她,又問道:“難道真喜歡那個沈桐?”
李桑桑松開了貝齒,唇上帶着嫣然的顏色:“殿下,可以不要再問了嗎?”
高桓又冷笑了一下:“對,你不喜歡孤,和孤說話讓你厭煩,”他拉起了李桑桑,将她放在鞍上,他上馬,锢住她的腰身。
李桑桑唇色發白:“你……你要帶我去哪裏?”
高桓在她耳邊說話:“當初,你說要代替你姐姐,孤念在你年歲淺,沒有強要你……”他說着手沿着她的腰肢往上,撫上了飽滿的邊沿。
“到時候,”他壓低了聲音說這三個字,讓人脊骨生寒,“千萬不要出聲,孤讨厭你的聲音,那樣、一點都不像蓁蓁。”
風又在耳邊呼嘯而過,李桑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
小樓裏,微雨後。
李桑桑豔麗的青絲鋪滿床鋪,她躺在榻上,看着俯身看她的高桓。
高桓的眼神很亮,有憤怒,還有些別的東西。
李桑桑眼中蓄着一點淚,問他:“這樣做的話,殿下會高興一點嗎?會放過我嗎?”
高桓冷哼一聲,他伸出手,用指節碰了碰李桑桑的臉頰:“孤沒有看錯過你,你果然是為了茍活,可以出賣身體的人。”
李桑桑有些恹恹,嬌懶無限:“殿下說是就是吧。”
高桓眉間聚起怒氣,很快又消散了,他面帶嗤笑地問道:“緊張嗎?”
李桑桑看着身上的披帛被高桓扯開,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高桓慢條斯理,一點一點地撥開她的衣裳,像是在剝除粽子皮,他将李桑桑身上的束帶拉了,上襟松開,露出了一點肌膚。
雪膚凝脂,肩頭圓潤又小巧。
李桑桑咬唇看他,眼尾飛紅,不知是想哭還是惱怒,抑或是羞憤。
高桓看了一眼她的眼尾,喉結動了動,移開目光,他有些沉默地将她的短襦拉開。
他的手觸到了诃子,李桑桑呼吸起伏,軟白顫動着,高桓猶豫了一下,縮回了手。
他的手往下。
李桑桑難受地咬唇。
高桓将手塞進了李桑桑檀口之中,讓她将牙齒松開,看到唇上有了淺淺的血印子,他冷淡地問道:“是騎馬傷着了?”
李桑桑視線往下,垂了垂眼眸。
她的肌膚嬌嫩,是受不住騎馬這樣的颠簸的,上次高桓策馬帶她,她回家後就躺了好幾天,走路時都是絲絲的痛。
這次她心中有許多事,竟是沒有注意到大.腿.內.側已經被磨紅了,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破皮和血絲。
李桑桑小聲說道:“嗯。”
高桓想到了什麽,問道:“上次、也傷到了?”
李桑桑咬唇不語。
高桓的手輕輕挨了下,讓李桑桑有些驚顫,她朦胧着一雙眼,看着高桓。
高桓的視線掃了一眼,李桑桑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她難忍地收緊了腿。
高桓用手掌住了她的膝蓋。
李桑桑用手扣了扣錦衾上的刺繡,偏頭不去看高桓。
高桓忽地松開了手,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李桑桑忙撈過衣裳蓋住了自己,臉上的紅漸漸褪去了一些。
她看着高桓走出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看見了她身上這些難看的傷口,讓高桓敗興了吧。
李桑桑緩慢地穿衣裳,她料想着高桓不會再回來,準備穿戴好就悄悄回去。
只是她才将上襦穿上,就看見高桓一手握住一只白色小瓷罐走了進來。
高桓的目光在李桑桑身上逡巡一下,似是猜到李桑桑的打算,又露出了冷冷的笑意:“想跑?”
李桑桑捏着衣裳,搖了搖頭。
高桓抿了唇,他走到李桑桑身邊,重新将李桑桑剝開。
如果是剝粽子的話,一層一層将粽皮剝除,就是晶瑩糯白的一片。
現在也是如此。
高桓的手握着李桑桑的小腿,李桑桑感到他的手在緩緩用力。
李桑桑動了動。
高桓松開了她,他用手在小藥罐裏摳出一點藥膏,然後将這藥膏塗在了李桑桑的腿上。
李桑桑瑟縮了一下,眼神楚楚,更加無辜。
高桓動作頓了下,然後慢慢地将藥膏塗抹在她的身上。
只是他常年習武,指腹上有粗粝的繭子,動作間不自覺帶了些魯莽,李桑桑的眉蹙了起來,有時被碰到傷處,疼了會動一下,然後高桓會頓一下,更緩慢一些。
李桑桑心中有些發酸。
她的眼角無意識地沁出一點淚,軟軟地哀求:“不要。”
高桓的手指頓了一下。
高桓耳根處有些紅,他收回手。
高桓站了起來,他并沒有做什麽,卻神色餍足,似乎對李桑桑的軟語哀求感到滿意:“你回去吧,”他看着李桑桑,說道,“将婚退了,扔了那只破大雁。”
他皺了皺眉,像是感到晦氣。
李桑桑回到李府。
高桓差人用馬車将她悄悄拉回來的。
李桑桑被高桓擄走之後,不多時,東宮太監丁吉祥送回了和太子殿下“說了會兒話”的“李三娘子”,勉強是周全了李桑桑的名聲。
李年和李叢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李桑桑”回來了,一口氣還沒松下,忙揭了“李桑桑”的幂籬一看,當下就是臉色一變。
到了暮色四合的時候,真正的李三娘子才悄悄回府。
李桑桑在屋裏尚未坐定,就被李年差人找了過來。
書齋裏,李年憂心忡忡,嘴唇動了動,按壓下心中的不安,只是問她:“怎麽一回事?太子讓你做良娣?”
李桑桑擰起長眉回想起今日和高桓的見面,開始只是憤怒,後來卻多了些柔情。
沖動的,沒有道理的高桓。
李桑桑緩緩搖頭:“我不這樣認為,太子良娣是皇後娘娘選定的,之前,我已經提前離宮,再無成為太子妃嫔的可能。”
她蹙了蹙眉,問道:“東宮中人今日和阿耶說過什麽嗎?”
李年說:“并未。”
李桑桑想了又想,嘆息說道:“這多半是殿下一時沖動之語,我不想做太子良娣,還是靜觀其變吧。”
李桑桑走出了書齋,迎面碰見沈桐,但這次,沈桐收起了親近的态度,有些躲避地退了一步,拱手作揖。
李桑桑垂下眸子,福了福身。
沈桐走進書齋,對李年說道:“老師,今日的事實在讓學生惶恐。”
李年咳嗽了一下,止住咳嗽後,他看着沈桐:“你是在害怕太子殿下?”
沈桐沉默一會兒,說道:“若太子殿下真的對三娘子有心思,學生怎麽敢争?”
李年沉吟道:“這件事情……先緩緩,太子殿下并不是真心,他只是因為先前二娘子的事情而遷怒三娘子罷了。”
“可是……”沈桐欲言又止。
李年感了風寒,又咳了兩聲,婢女上來扶着他去休息,沈桐還要再說,婢女放下了卷簾。
婢女道:“我家大人身子不适,郎君有事明日再說吧。”
沈桐躊躇了一下,垂頭喪氣走了。
李年在卷簾之後默默嘆口氣。
沈桐已提了親,突然反悔,叫桑桑如何做人?
今日太子忽然生事,沈桐便急吼吼地過來想要退親,李年看着,也明白了沈桐是不可托付的。
他想,這婚事,退了便退了,只是不能急在一時半刻。
打定主意,李年決定這些日子少見沈桐。
***
高桓騎馬回到東宮,才步履不停地走進麗正殿,就等到了含涼殿太監的傳話。
含涼殿的太監和和氣氣,一張圓臉,名叫王保,是含涼殿的得力太監。
他說道:“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有事尋您去一趟東內。”
高桓臉上原本的笑意有些隐約,他說道:“好,告訴母後,孤随後就來。”
高桓馬不停蹄地往含涼殿去,剛越過門檻,就聽見徐皇後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六郎,今日又胡鬧了。”
高桓笑容不減:“母後又是聽了身邊的奴才多嘴。”
徐皇後蹙起眉毛,像是有些不解:“怎麽一回兩回都是為了李家的女兒?”
高桓的笑微微一僵。
徐皇後嘆一口氣,問道:“怎麽回事?當初本宮讓你選李三娘子和崔氏,你選了崔氏,本宮讓李三娘子進宮,你待她也是平平。本宮想着她原本是和三郎有淵源,倒是不适合進宮,于是放了她出去,你也沒說什麽,怎麽突然就跑到李家去了?”
高桓笑了一下:“母後,李二娘子負了我,我便看上了她妹妹,就是這樣簡單。”
語氣稀疏平常,從話語中,徐皇後并沒有聽出高桓有多在意。
她想了一想,大概還是為着李二娘子那件事負着氣吧。
徐皇後心中有了計較,于是說道:“那便算了,你何苦難為她?”
高桓說:“本來可以算了,只是我先前一時沖動,和父皇說了,定了李三做我的良娣,父皇已經答應了。”
徐皇後微怔:“答應了?什麽時候的事?”
高桓随口說道:“記不清楚了,大約許多天前吧。”
徐皇後說道:“可是本宮聽說,那李三娘子已經定了親,你這個時候要她,免不了被人說嘴。”
徐皇後看高桓打算說什麽,擡起手止住了他:“依本宮說,她與那沈家郎君,若是情投意合,你要拆散反倒不美。李三娘子不過生得貌美一些,天下何曾少了美貌女子,你不如舍了她。”
高桓聽不進去後面的話,他只聽着“情投意合”四個字,腦子裏仿佛有聲音在嗡嗡作響。
他勉強笑了一笑:“情投意合?那倒不會。”
徐皇後不知為什麽高桓如此篤定,她疑惑問道:“不會嗎?”
高桓說:“不會,我想,李府這兩天便會将親事退了。”
徐皇後便丢開了這件事,絮絮同他說了些家常。
高桓眼斂低垂,神色沉靜,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着,他往外看了一眼宮牆之上的天際,悠遠平和。
高桓從東內回到東宮,他耐心地等待了三天。
三天裏,他靜心養氣,沒有打聽李府有什麽動靜,他知道,若是有好消息,丁吉祥會告訴他的。
第一天,他買來了幾只鹦鹉,挂在麗正殿前檐上。
第二天,他寫了幾幅大字。
第三天,他親手将佩劍磨了磨。
到了第四天,他有些按捺不住,他召來丁吉祥問話。
丁吉祥磨蹭了一下,說道:“那日沈桐去了李府,似是對婚事生了悔意,但是李府卻沒有給任何回應,後來沈桐回來,心情似有不快。”
高桓擰眉:“李府沒有答應退婚?”
丁吉祥糊弄着說:“這個……不清楚。”
檐下的鹦哥重複高桓的後幾個字,叽叽喳喳:“沒有答應退婚,沒有答應退婚。”
看着高桓的臉色更黑了,丁吉祥遲疑着說:“要不把那幾只鳥給扔了?”
高桓黑着臉問道:“李家那兩只聘雁還活着嗎?”
丁吉祥一愣,回答:“應該、還活着吧。”
丁吉祥回答完太子的問話,看着太子殿下猛然起身,急匆匆出門去。
往後幾天,丁吉祥很少看到太子殿下蹤跡,不知他在忙些什麽。
***
李桑桑在屋裏做針線活,白綢做的襪子,上面繡一株寒梅,是私密的物件。
先前李府采購了許多精美布料,是給李桑桑做嫁妝用的。掬水、紅藥、綠萼等人趕着繡壁挂、帳子、簾子,另一些私密的東西,夫君的鞋襪手帕,則是讓李桑桑動手。
雖然對嫁給沈桐這件事李桑桑已經不做多少指望,但心緒繁雜之時,似乎只有手上動作不停,才能略微解一解煩悶。
紅藥跑了進來,她将李桑桑手中的綢襪拿開放下,對李桑桑說:“三娘子,沈家郎君出事了。”
李桑桑手上尚未放下的針微微一動,差點劃傷了手指,她問:“出什麽事?”
紅藥說:“今年的考課,沈郎君賄賂考官,得了上上,如今查出來了,上面抓了沈郎君,就要入大牢呢。”
沈桐在春闱之後,進秘書省做了個“正字”的小官,比不上李叢的“校書郎”,但也算得上不錯。
每年,吏部考核官員,評九個等級,四年之後,依據成績,或升或貶,各有去處。
今年不知沈桐用了什麽手段,得了個“上上”,還沒高興多久,這就被查了出來。
上面顯然不準備輕拿輕放,法不責衆,卻只挑了沈桐這個典型。
李桑桑心中兀地覆上一層陰翳,她有些不好的猜測。
難道是因為她?
沈桐雖然有許多小心思,但李、沈兩家來往這麽多年,畢竟不能見死不救。
李桑桑沉吟片刻,說道:“和東宮的人說一聲,我想見見太子殿下。”
紅藥愣了一下:“娘子,咱們怎麽能見到東宮的人呀。”
李桑桑笑了一下:“不難,只是你沒有注意。每日早起,午後,和黃昏的時候,都有一個瘦削的太監在李府張望,你尋到他便是。”
紅藥将信将疑,走了出去。
***
沈桐從漆黑的大獄中出來,渾身瑟瑟發抖,他被人驅趕着,呵斥着進了馬車,又從馬車中跌出來。
他看到的是精巧富麗的大殿。
他還沒看仔細,就被人推搡着走了進去,摔在書案之前。
高坐案後的是傳聞中惡鬼一般的太子殿下。
上巳節,高桓踐踏他手中牡丹,這件事一直是沈桐心中的陰影,如今剛又驚又怕從獄中出來,沈桐簡直是兩股戰戰。
他只在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高桓。
嘴角有絲絲笑意,面容有些陰郁的俊美,居高臨下,像是在看一只蝼蟻。
沈桐跪下。
高桓手中把玩着一只鑲滿了紅寶石的匕首,他将鋒利的刀刃抽出,淡淡問道:“李三娘子是孤的人,你也敢指染?”
沈桐臉上發白,忙着說:“小人先前不知,殿下恕罪。”
高桓将匕首插到了大案的黃花梨木上,發出“篤”的一聲鈍響,他冷冷說道:“既然已經知道,怎麽還磨磨蹭蹭?”
沈桐瞬間警醒:“小人回去後立即退親!”
高桓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神色略有緩和。
沈桐輕輕舒了一口氣。
丁吉祥見狀對下面站着的太監使眼色,很快,腿腳無力的沈桐被架了出去。
丁吉祥見高桓神色不豫,也悄悄退下,走了不到片刻,他又回來了。
“殿下,小林公公那裏有了信兒,李三娘子向他傳了話。”
高桓本是微微合着眼,聽到這話,一下子睜開眼,他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下。
“李三娘子說了什麽?”
丁吉祥道:“她說,想要見見殿下。”
為什麽要見?
高桓似乎聽到檐下的鹦鹉還在叽叽喳喳着:“退婚!退婚!”
是為了那個廢物來的?
“不急,”高桓略帶負氣地說道,“孤現在不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