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眉眼垂下,有堪稱溫柔……

李桑桑在東宮看起來自得其樂。

養花澆水, 寫字看書。

明裏是閑适雅致,實際上的暗暗焦急,卻是無法對人言說的。

那日高桓對她說, 會為她父親尋藥。

雖然李桑桑心中很是懷疑, 可是到底悄悄生了希望。

只是, 後來高桓再也不提起。

李桑桑不敢再提,提起它, 或許會讓高桓懷疑她的虛情假意,到時候不光藥是得不到的, 恐怕會得不償失。

她不認為以自己目前在高桓心中的地位,能夠有底氣向高桓讨要什麽。

嫁入東宮後, 高桓待她平平。

雖然算下次數來,每月不算少,李桑桑應付得吃力,不過對于如今年富力壯的太子殿下來說,這應當是正常。

至于承恩殿那邊,看起來相敬如賓, 也沒有新婚燕爾的熱乎勁。

更多的事情, 那是小小良娣打聽不到的,李桑桑也懶得去理太子兩口子的私事。

近來長安城沒有什麽新鮮事,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事。

前朝皇帝一心想要赫赫戰功,屢次東征高句麗,最後弄丢了江山。

如今大雍國富民強, 一派盛世光景,當今天子不免動了心思。先皇在幾十年前揮軍南下,一舉攻破南朝,南北一統, 高祖從隴西而出,厲兵秣馬,橫掃天下,建立了強盛的大雍。

天子想要延續祖輩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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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明白天子的想法,出兵高句麗的提議一直斷斷繼繼。

這些日子,東征高句麗一事又舊事重提起來。

高句麗國內宮變,新的高句麗王攻占新羅,阻塞新羅與大雍的朝貢通道。

新羅使者入長安,求天子出兵新羅。與此同時,高句麗挑唆漠北汗國攻雍,正式與大雍撕破臉。

東宮裏的人時不時會議論上一句,暗自猜測天子會不會讓太子領兵東出。

掬水在外面聽了一耳朵的消息,回到宜秋宮,和李桑桑說話。

“聽說高句麗那地方邪門得很,明明是個彈丸之地,卻讓前朝生生折了進去,若是真如流言所說,太子殿下想要建功立業,娘子千萬勸着些。”

雁娘看了一眼掬水,然後轉頭看着李桑桑,欲言又止。

李桑桑淡然放下手中的書,說道:“我是太子良娣,太子做的決定,我自然只有遵從,至于勸谏,那是太子妃的事,”李桑桑望了一眼雁娘,說道,“雁娘,你說呢?”

雁娘露出笑:“良娣說得對。”

于是這件事情再不在宜秋宮說起。

後來,李桑桑聽說崔胭玉真的出言勸谏了高桓,高桓大怒,在承恩殿裏讓崔胭玉很是下不了臺,這事都驚動了宮裏的徐皇後娘娘。

徐皇後私底下賞了崔胭玉,似乎贊同崔胭玉的做法。

承恩殿裏。

侍女低聲勸崔胭玉:“娘子何必招惹殿下不痛快,就像宜秋宮那位一般,随着太子殿下的性子,不是很好嗎?”

崔胭玉用手指捏着徐皇後賞賜的一支鳳簪端詳,她說:“阿娘說過,我是崔氏女,是太子妃,是太子正妻,我怎麽能阿谀谄媚?”

她将鳳簪遞給侍女看:“好看嗎?”

侍女碰過,連連點頭:“好看。”

崔胭玉說道:“這樣好看的東西,是皇後才配得起的,收起來吧。”

***

又是一個尋常的晚上,李桑桑懶懶半躺在美人榻上,半舉着手,看一本閑書。

廣袖逶迤随着雪白的小臂垂下,腕上一只翠綠的镯子,映得肌膚瑩瑩生光。鬓發鴉雲墜墜,金背小梳泛着微茫的光。

高桓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他才從營中練兵回來,穿着襕衫,卷雲紋黃銅臂褠封住長袖,有幾分武人淩厲之感。

李桑桑看書太認真,只感覺到眼前的光黯淡了一些,她微微蹙了眉,偏頭往邊上一讓。

頭上響起輕笑聲,李桑桑陡然失重,她驚呼一聲,從腿彎上穿來一只手臂,硬質的臂褠膈得她有些疼。

高桓半躺進美人榻上,一手摟住李桑桑,李桑桑只能趴在他的身上,就着這樣奇怪的姿勢,高桓用手撚起她的一縷發,繞在指尖纏繞。

看着李桑桑伏在他的胸口擡頭望他,高桓臉上帶了笑。

作為高桓的“寵妾”,李桑桑自然要扮演解語花的角色,她看了一眼高桓腕處的臂褠,問道:“殿下去了軍營?”

“嗯。”高桓只是簡單應了一聲,看着李桑桑衣襟處松散,有些心不在焉。

李桑桑想到了承恩殿的那件事,本來口中要接着問些什麽的,這時卻有些欲言又止。

高桓看出了她的猶豫,問她:“怎麽了?”

李桑桑搖頭笑了笑:“沒什麽。”

高桓擰起眉峰,他用手攫住李桑桑的下巴,說道:“李三,孤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桑桑只好說道:“我在猜想,殿下去軍營,是否是為了高句麗之事。”

高桓挑了挑眉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有什麽難開口的。”

李桑桑猶豫地說道:“聽說……太子妃就是因為這件事觸怒了殿下。”

高桓冷哼一聲,原本看見李桑桑的飄蕩心思歇了,帶着薄怒說道:“她以為她是誰,孤的事豈由得她置喙?”

李桑桑說和道:“太子妃畢竟是殿下的妻子。”

高桓不假思索反駁:“她是孤的太子妃,但不會是孤的妻子,孤的妻子……”

高桓的話戛然而止,幾乎同時,李桑桑想到了那一個人。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了言語。

高桓坐直起來,李桑桑從他的身上下來。

氣氛有些僵硬,李桑桑獨自去另一張榻上坐了。

她拿着書,繼續看,看得入神,有些忘了屋內另外一人。

過了許久,高桓向她走來。

他伸出食指,從手掌中挑出一只銀色小球,李桑桑吓一跳,仔細去看,才看清楚高桓食指上纏着細細的銀鏈子。

那小球是鎏金銀制,布滿镂空花紋,看起來精致異常,有幽幽玫瑰花香飄出。

李桑桑瞟了一眼高桓,他臉上沒有生氣的表情,看起來是忘了方才的失言。

李桑桑于是也簡單地忘卻方才的小意外,滿懷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

高桓略有興致地介紹:“別人獻給孤的熏球,說是‘被中香爐’,其中有機括,無論怎樣滾動,香灰不會灑出。”

李桑桑新奇地捧過,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果真是新奇的玩意。

高桓往她邊上一坐:“喜歡嗎?”

李桑桑問:“給我的?”

高桓答:“對。”

李桑桑遲疑了一下,高桓臉色微愠,他說:“李三,孤才說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桑桑于是說:“是喜歡的,但不是頂喜歡的,殿下有別的東西要給我嗎?”

李桑桑想要的,甘心曲身于人也想要的……

高桓似乎明白了,似乎刻意避開這個話題。

他站起來,說道:“軍中還有事,晚膳不必等孤,”他走遠幾步,像是察覺到态度生硬,又囑咐道,“好好用飯。”

看着高桓走遠,李桑桑問掬水:“我說錯話了嗎?”

掬水道:“殿下興沖沖地過來看娘子,娘子卻心不在他,說到求藥這件事,更顯得娘子別有所圖了,殿下難免寒心。”

李桑桑笑了一下:“你這倒是說錯了,殿下的心從未在我這裏,如何寒?”

掬水皺了皺眉像是想要反駁,但思索了半天,也不知該從何處反駁,只得嘆了一口氣。

這日之後,高桓很少來宜秋宮,甚至他很少回到東宮。

李桑桑專心守着她的宜秋宮,養了一貓一狗。

這天紅藥抱着繡虎花貓走進來,她将貓放下,跪在一邊,求道:“娘子,奴婢母親生了重病,奴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娘子準許奴婢回一趟家。”

李桑桑連忙站起來扶起她:“傻子,何須這樣生疏,”她拉出帕子給紅藥拭淚,“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掬水紅藥等人是李桑桑的侍女,原本是李家的奴婢,可随着李桑桑入了東宮後,入了官籍,受東宮詹事府管制。

而東宮,哪裏是好走動的地方?

出嫁之前,李桑桑曾經以為,她可以同李蓁蓁一般,逢年節大事,可以回娘家稍坐。

後來漸漸發現,莫說是她,就連太子妃,都沒有回崔家的特權。

待紅藥走後,李桑桑悄悄問了雁娘。

雁娘卻笑了一下:“娘子,這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算太容易。”

李桑桑愣了一下:“怎麽說?”

雁娘說道:“娘子如今看東宮,似鐵桶一般,這是因為娘子是新人,娘子難道不知,事在人為,若是找對了人,規矩就形同虛設了。”

李桑桑道:“找人?”

雁娘說:“有上中下三策,娘子想聽哪一種?”

李桑桑說:“自然是上策。”

雁娘說道:“上策,那就是有殿下做主,殿下發話,一個小小的紅藥,真是算不得事。”

李桑桑看了一眼雁娘。

她覺得雁娘敏銳地看穿了她和高桓的關系。

東宮諸人将李桑桑看作太子寵妾,只因為太子對太子妃越來越敬而遠之,對宜秋宮,一月還來上許多回。

雁娘開始大概也這樣以為,教她許多柔情蜜意的伎倆,後來她灰心了,于是使勁讓李桑桑調整心态,全心全意将太子作夫君,做唯一的天。

李桑桑恹恹問道:“中策呢?”

雁娘看起來有些沮喪:“中策就是,去找太子妃殿下求個恩典,太子妃管着東宮,調撥個把奴婢出去采買或是辦差事,也是理所應當。”

李桑桑有些猶豫,她分不清崔胭玉對她的态度,于是她問道:“那麽,下策?”

“私自打點太監宮女,求個方便。”

李桑桑擰了擰眉,私下打點,若是落了把柄倒不好說了。

雁娘看着李桑桑的神色,漸漸有了希望,問道:“娘子怎麽想的?”

李桑桑想來想去,拿了主意:“我去見太子妃。”

崔胭玉出乎意料地熱心腸,很快吩咐人打點好了紅藥出東宮的事宜,還給了紅藥一點賞錢,很貼心地,沒有越過李桑桑給的分量。

紅藥回家裏,看完了娘回到東宮,她的大小包裹裏,除了給姐妹們帶的街上的小玩意,還有李桑桑母親王氏親手納的一雙鞋。

紅藥說:“夫人念着娘子呢。”

李桑桑捧着鞋,掬水等人拿着陶繪猴子面具,陷入一種莫名的惆悵。

直到這個時候,她們才恍然意識到,從前的少女嬌憨胡鬧的日子回不去了,她們将會老死宮中。

宜秋宮諸人都有些悶悶不樂起來,李桑桑早早就讓人熄了燈,她躺在床上,看着卷簾中透出濛濛月色。

不知看了多久,她睡着了。

醒來時,床側多了一個人,當她懶懶伸手摸到的時候,吓了個半死,然後她才在熹微的光中看見了高桓的臉。

李桑桑打算下去,可是高桓攔住她的去路,她伸出手,試探了一下,看高桓是否睡着。

高桓按下了她的手,翻了個身,嘟哝着:“睡覺。”

李桑桑不敢造次,僵硬着被高桓抱住。

難熬地僵了許久,高桓終于睡舒坦,他坐了起來,看了李桑桑一眼。

李桑桑問道:“殿下可是要起身?”

高桓懶洋洋地“嗯”一聲做回答。

李桑桑正要喚人進來給高桓穿衣,高桓拉住了她。

他皺眉看她:“孤不喜歡有旁人,李三,有你這樣服侍人的嗎?”

他看起來很不滿意,李桑桑分心想,昨夜他過來,看到的是熟睡的她,大約十分掃興。

的确沒有她這樣“服侍”人的。

李桑桑淺淺笑了一下。

她拉着高桓起來,高桓站起,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

李桑桑為他披起衣裳,她從前沒有做過這種事,因此顯得毛毛糙糙,笨手笨腳的。

高桓欲言又止,像是在忍耐,可讓李桑桑奇怪的事是,自始至終,他竟然沒有出言挑剔。

李桑桑從榻上抽出腰帶,紅帶鑲白玉,貴不可言,于太子殿下來講,只是一件尋常物件。

李桑桑咬着唇偷看了一眼高桓,有些為難,高桓沒有什麽表情,站着等她。

于是她只好張開雙臂,圍了上去。

晨起她尚未梳妝,烏發順着單薄的背一直垂在腰間,她向前,一絲一縷的發纏繞在高桓的身上。

高桓垂眼看着這豔麗的烏發,而後,感到腰上緊了起來,柔軟的手臂環住了他。

少女身上有花果香,從前略顯青澀,現在愈發濃烈,像是爛熟的果子跌在草地,靡麗妖冶至極。

高桓伸了伸手,李桑桑恍若沒有察覺,抑或只是習慣,她往高桓的臂彎靠了過去。

高桓神色略微怔忪,他頓了一下,說:“孤自己來。”

李桑桑擡頭望去,他俊秀的眉眼垂下,顯得靜谧,有堪稱溫柔的神态。

李桑桑一下子有些無措,只好說道:“好……你自己來。”

很快,高桓穿戴好,李桑桑低下身子,打算恭送高桓出去,片刻後,高桓握住她的手腕。

“走。”

走?

李桑桑不明所以。

高桓沒有乘坐他的愛馬照夜白,而是纡尊降貴地和李桑桑同乘一車。

李桑桑知道,如今長安有些奇怪的講究,比如說,王孫公子們不愛乘車,偏愛騎馬,同時鄙夷男子乘坐馬車,認為那是文弱小白臉或是娘子們才做的事。

但是李桑桑偷眼看看高桓,覺得他似乎樂在其中。

大概王孫公子們只是嘴硬,為了裝成一個莽男兒,才累死累活騎馬,不肯如婦人一般乘車吧。

李桑桑偷偷掀起簾子往外看,她許久沒有出東宮,看得興致勃勃,有時候她看到新奇的東西,很想把高桓也叫過來看。

但這只是想想,她回頭看着高桓,他合着眼睛,正在假寐。像這樣不說話的高桓,看上去倒是賞心悅目,仿佛是誰家的安靜俊俏小公子。

可是,下一刻,高桓睜開了眼睛,他只是朝李桑桑一睃,就讓李桑桑幾乎打了個寒噤。

“看什麽?”高桓薄唇微微動了動。

李桑桑反應很快,露出淺淺梨渦:“殿下真好看。”

高桓木着臉,只是将眼珠轉了轉,很快移開眼神。

李桑桑心裏松一口氣。

高桓耳根有了薄紅。

耳間只餘車輪碾壓在青石板上的滾滾之音,李桑桑在高桓睜眼後便只敢眼觀鼻鼻觀心了。

忽然,高桓出聲:“看看外面。”

李桑桑疑惑。

李桑桑今天一天都是疑惑的,不知高桓為何帶她出來,不知高桓究竟要去哪裏。

聽了高桓吩咐,她只能滿頭霧水地掀起車帷。

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分外熟悉,再過一個轉角,就是酒肆,那裏有紅磚的房子,從酒肆往東,就是,就是李家。

李桑桑驚喜之中又有遲疑,她覺得她是自作多情了,也許,高桓只是碰巧路過這裏。

高桓哪裏是這樣有心的人,能夠大老遠帶她來看一眼李府?

高桓一直在靜心等待李桑桑的反應,顯而易見,李桑桑現在的反應沒能讓他滿意。

他聚起眉峰,疑惑問道:“不高興?”

李桑桑覺得,還是問清楚為好,她小心翼翼,帶着一點微妙的讨好,問道:“殿下要去哪裏呀?”

高桓像是被氣笑了,他作惡地捏起李桑桑臉頰:“李三,孤才知道你是這樣會裝模作樣。”

看着李桑桑兀自糾結不已,高桓閉上了眼睛。

車輪又滾了幾圈,高桓重新睜開眼睛:“你下去吧,孤現在不想看你。”

車帷飄開,李府的大燈籠就跳入了李桑桑的眼中。

高桓的臉色依舊是冷淡的,像是什麽都沒做一般。

李桑桑正要下去,高桓叫住她:“回來。”

李桑桑心一緊,擔心高桓是在刻意耍弄她。

她拇指扣着車門,現出白色的印子,一臉緊張地看着高桓。

高桓說:“看完後,孤在小竹樓等你。”

李桑桑松了一口氣。

不遠處,響起婢女綠萼的聲音:“那是三娘子嗎?”

一瞬間,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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