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婚之夜

天氣轉寒, 李府東邊一處院落裏寒樹蕭瑟,有一派落魄景象。

李年這些時候病好了些,他會四處走走, 等走到李叢這個院子時, 免不了皺了皺眉。

“大郎院子裏的枯樹有些太多, 看上去有些不太好。”他臉上神色也不好,像是想到了他身上的病。

李叢就在一邊笑:“是要差人除除枯枝落葉, 看着齊整些。”

只是李叢到底沒有差人去打理這院子。

一陣寒風吹過,地上的黃葉飛卷起。

範景緊鎖眉頭, 腳步匆匆往抱廈裏走進去,穿過檐廊, 走到卧房。

他往床邊的小兀子上坐了,将手指搭在慘白的一段腕上,松開手指,看向了床上半躺着的李叢。

“你這病……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李叢蒼白文弱的臉上露出厲色,而後輕輕消散,像是想到了什麽, 眸子裏浮出了動搖的神色。

他搖搖頭:“算了, 停手吧。”

“算了?你別忘了你是誰?”範景眉毛豎起,站了起來, 有些驚怒。

李叢虛弱地搖搖頭:“別說這些話,掃興。”

範景坐了下來,略帶負氣地說道:“那說什麽, 說說三娘子的婚事吧。”

李叢眉毛蹙起。

範景忽然出聲道:“莫不是因為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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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叢抿嘴不語。

範景接着說:“她要嫁給太子,讓你難受了,”範景笑了一下,“可是已經板上釘釘了, 三娘子會嫁到東宮的,東宮的人已經找上了沈桐,也許過一會兒,沈桐就過來退親。”

李叢卻說:“我不準。”

範景說道:“你能怎麽辦?”

李叢眼中閃過了冷意,範景忽然間明白過來:“你別亂來。”

***

沈桐自東宮出去後,連家門都沒有沾,忙不疊地往李府而來,這次他意志堅定,說要退親,就要退親。

李年一臉難色,李叢啜飲了一口茶。

這次,沈桐絲毫沒有顧忌李年的面子,将要說的話說出口後,自覺卸下一個大擔子,頓時神清氣爽。

只是走出門的時候,他總覺得背後有幽幽冷冷的目光,等他回頭,卻只看見了李叢溫和的笑。

沈桐回到家中,沒有看到沈母。

他沒有當回事,只以為沈母去了哪家串門去了,可是等到夜裏,沈母依舊沒有回。

然後,他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走到沈母的房中,忽然看到桌上有點點血跡。

他心下一沉,正要查看,忽然脖子一涼,有人用刀橫在他的脖頸上。

“你母親在我們手上,要是想她活命,娶了李家女。”

沈桐抖成篩糠,只能胡亂點頭。

那人繼續威脅:“若是做不到……”

沈桐仿佛能夠聽見刀刃劃過肌膚的聲音。

那人跳出窗,沈桐回神,連趴着身子,小心往窗外望去。

之間數個身手了得的黑衣人越出了牆,這功夫比上宮裏精銳的禦林軍還綽綽有餘。

沈桐驚得跌坐在地上,手掌上被什麽東西膈了一下,湊近一望,是一枚小小銅扣。

錾着一個小小的“姚”字。

沈桐左右思索,終于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

這是那個落選太子良娣的姚家,恐怕是為了阻止三娘子入東宮。

另一枚小小銅扣被捏在李叢的手中。

他淡笑:“他看到了?”

黑衣人回答:“看到了。”

李叢将銅扣扔在了桌上的瓷盤裏,發出清脆的一串響。

李叢想要阻攔李桑桑嫁入東宮,思來想去,只能從沈桐這裏入手。他隐沒在黑暗中,似一條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将沈桐逼出去求娶李桑桑,然後将姚五娘和姚公公推出來做替罪羊。

範景看着白盤中的銅扣在滴溜溜轉個不停,他垂下眸子,心裏另有盤算。

沈桐這些日子在李府進進出出了許多趟,定親退親忙得不亦樂乎。

李年的臉色越來越黑,也許是被沈桐氣到了,這些日子又開始卧床不起。

李桑桑心中憂愁不已。

她站在小徑處,眉間攏着淡淡愁。

範景就在這個時候看到了她,範景腳步微頓,而後往前繼續走了過去。

李桑桑背對着他站着,微微垂着頭,露出脖頸一小段柔美的線條,絨絨的發絲襯托着雪白的肌膚。

看到這驚人的美貌,範景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有些心事沉沉的樣子。

李桑桑察覺到身後響起踩着枯葉的聲音,驚覺地轉身,看見了範景,露出微笑。

“範大夫。”

範景也對她笑了笑:“是為尊父的事情來找我的?”

李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這樣急切逼迫會不會給範景造成困擾。

範景說道:“先前我的确答應過李兄去找天疆雪蓮,只是……”

李桑桑見範景面露猶豫,不由得追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這些日子,尊父的病又惡化不少。”

李桑桑渾身像是灌了冷風,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而範景也是極有耐心地等着她。

李桑桑艱難開口,她的聲音有些凝澀,依舊帶着一點微末的希冀:“天疆雪蓮……也許有用呢?”

範景笑着搖了搖頭:“沒用的,不過,可以勉勵一試。”

李桑桑擡頭望他,範景說道:“前些日子已經托了友人快馬加鞭送雪蓮,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初雪到來的時候,遙遠異域的藥材到了長安。李桑桑眼中心中只有這一件事情,對旁的東西都有些沒精力。

比如受盡厄難的沈桐,比如得了風寒的兄長,還有那個在東宮暗自急躁的太子。

雪蓮熬下的湯藥一碗碗地送到李年的屋裏,正如範景所言,沒用的。

李桑桑坐在鏡臺前,寶鏡中的美人烨烨生輝。

她為自己點上绛唇,對着鏡子笑了笑。

不知什麽時候,李叢走了過來,看上去是風寒剛愈的樣子,比先前有了些精神。

他拾起妝奁上的犀角梳,用手撚起一把青絲。

李桑桑的烏發蓬松柔軟,蜿蜒着随着耳垂落下,無需妝點,豔麗非凡。

李叢看着他的妹妹,臉上泛着柔情。

李叢輕聲說:“再熬幾回雪蓮,父親的病就會好了。”

李桑桑略有詫異地看着李叢,難道範景沒有告訴兄長?

看着李叢蒼白的臉,李桑桑咬了咬唇,掩住了問出口的話。

李叢輕輕為李桑桑梳着頭。

李叢想,太子明白三娘子對他并無情愛,驕傲的太子一時之間不會輕易低頭,三娘子這時也沒有委曲求全的理由。

只要讓沈桐快快将三娘子娶了,事情就已成定局了。

雖然不是最好的結果,但也算差強人意。

李叢看着鏡中的李桑桑說道:“今日這麽漂亮,為什麽看上去卻不開心?”

“不開心嗎?”李桑桑露出了一點淺淡的笑意,明明無意如此,卻帶着絲絲妩媚,“這樣好些了嗎?”

“嗯,看起來高興了些。”李叢垂下了眸子。

***

寒風中,高桓牽着照夜白走在一片衰黃的獵場上,表情是不太高興的。

那日前腳送走沈桐,後腳李桑桑托人說要見他,高桓一時驕傲過頭,将李桑桑的請求視而不見。

他以為李桑桑會再三求見的,哪知李桑桑那邊再沒有來信。

眼看婚期将近,良娣這事還沒定下來,李桑桑不急,高桓也按住不動。

但這日收到李桑桑的書信,高桓欣然赴約。

于是寒風中,太子殿下等了快一個時辰。

高桓将手中的馬鞭一揮,周圍沒有人,也沒有樹,他什麽都沒有抽到,随手将馬鞭扔在了地上。

這時候,一輛青帷小車悠悠轉了過來,高桓面色稍緩,下颚緊繃。

寒風微微吹動李桑桑面上覆着的垂帷薄紗,也許是因為陡然的寒冷,李桑桑瑟縮了一下。

她跳了下來,顫巍巍地一崴,又袅袅站起。

高桓腳步不自覺往前一步,又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李桑桑也沒有動。

然後是李桑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李桑桑走到高桓跟前,素手撚起垂帷邊沿,将垂帷揭開,露出裏面嬌媚的容顏。

是精心裝扮過的。

李桑桑為見他特意打扮,這件事本身,比起李桑桑的美貌,忽然間更加讓高桓觸動。

高桓依舊冷言冷語:“你找孤做什麽?”

李桑桑抿嘴:“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想要我進東宮的,從前,你說過,要我嫁給旁人……”

高桓露出了笑容,李桑桑終究要向他折腰。

他故意問道:“不是為了沈桐打抱不平?”

李桑桑笑了一下。

上次求見高桓,的确是為了讓他不要遷怒被沈桐,而現在,她被沈桐的反複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已經懶得去理會了。

這次,她當然是沖着高桓來的。

李桑桑說:“不是。”

北風卷起地地上的黃葉,微微打着旋兒,高桓有了想問些什麽的沖動,但是遲疑後,兀自疑惑自己的心情。

高桓冷臉說道:“那你要做什麽?”

李桑桑咬唇,擡眼看着高桓,眸光軟成一團:“上次我說了負氣的話,擔心殿下誤會了我。”

這樣乖巧柔弱的李桑桑,那日對峙的尖銳仿佛從未在她身上存在。

忽然地,高桓想起了幾天前探得的情報。

李年病情加重。

高桓握着李桑桑的細腕,将她拉近了懷裏,看着她透白的肌膚緊貼他的衣裳,閉着眼微微顫抖,高桓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不必深究。

等腰上被蒲葦般的手臂繞上時,高桓心想,冷心冷情也好,總歸,他給不了她更多。

“你想要的藥,孤會想辦法。”

李桑桑驚詫之間,下意識地推開了他。

隐秘的心思被揭露,她在高桓面前無所遁形。

高桓的神色又似冷淡,又似縱容。

他很清醒地問:“從來沒有喜歡過孤吧,三娘子。”

李桑桑纏上了高桓的脖子,似最勾人的鬼魅,她伏在他的肩頸,細語說道:“那是氣話。”

她頃刻之間調整好了緊張:“二姐姐大婚夜裏,父親并未生病,那時我就想将一切都奉給殿下,難道有假?”

她很尋常地提到了李蓁蓁,高桓心中忽然少了許多波動。

他笑,似乎相信了,似乎沒有相信:“不會有假。”

他同樣抱住了李桑桑。

冊立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的诏書很快下了。

兜兜轉轉,事情終成定局。

沒人知道,李叢院中,一直與李叢朋友相稱的範景在寒夜中跪了一宿。

第二日,範景站起來,有些踉跄,他走進屋內,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含笑問李叢:“決定了嗎?”

李叢在修剪一支梅,語氣淡淡:“就按你做的,一切照舊。”

太子大婚,塵埃落定。

崔氏女崔胭玉為太子妃,李氏女李桑桑為太子良娣。

東宮和崔家是一片熱鬧光景。

滿長安城都在議論這一樁婚事,地位尊崇的太子和簪纓世胄的崔氏女。

兩人仿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至于小小的太子良娣,只有一點美貌的傳聞流轉在纨绔子弟的談笑中,上不得臺面。

這是長安城數十年來最大的一件喜事,上一件盛大而輝煌的大事還是天子迎娶廢後鄭氏。

鐘鼓樂聲響徹長安,直到天色暗去,才稍微歇了片刻。

宜秋宮內,有數枝寒梅在灼灼地開着。

李桑桑進宜秋宮的時候,隔着手中熏香團扇瞧了一眼這梅花。

才剛出門,就讓她有些想家。

李桑桑手上扶着掬水,她身後站着李府帶來的幾個侍女,又跟了幾個東宮的侍從,這就是全部的人了。

掬水扶着李桑桑,面露沮喪不忍之色。

李桑桑小聲寬慰她:“沒什麽,樂得清淨。”

她走進殿內,看着滿目的紅,心中有什麽松動了一下。

她捏緊了手心,沒去細想,坐在榻上,只留下掬水,将其餘人遣走。

主仆兩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偶爾說上兩句不鹹不淡的話,就陷入寂靜,今夜,兩人有着格外沉沉的心事。

晚風吹動窗子,李桑桑聽見了若有若無的鼓樂之聲,那也許是承恩殿的晚宴正在進行着。

李桑桑忽然想到了李蓁蓁成婚的那一個夜裏。

也是晚風涼透,也是飄忽的熱鬧聲音從外頭傳來。

李桑桑忽然開始胡亂想着,若是,今日來的是李蓁蓁,或許不會有這樣凄涼的夜。

或許,若是李蓁蓁的話,如今端坐承恩殿,接受萬衆祝賀的那一個,就會是李蓁蓁她本人。

李桑桑的胃有一陣陣地泛酸,她吸了一口氣,對掬水說道:“掬水,我餓了。”

掬水頓時慌亂起來。

臨行之前,她藏了糕點在懷裏的,卻被女官發現後扔了。

掬水說道:“三娘子,我去外面問問。”

李桑桑正要阻止,掬水已經跑到了門口,李桑桑嘆了一口氣,作罷。

人生地不熟的,掬水哪裏能弄到吃食。

更何況,這是東宮,她在這裏,是人微言輕的一個良娣。

但是,沒過多久,掬水就小心跑了回來,她合上了門,很仔細地看了一眼窗,然後從懷裏掏出了幾只單籠金乳酥,蒸得白白嫩嫩的包子模樣,輕輕掰開,一股濃郁的奶香。

李桑桑咽了一下口水,問道:“哪裏來的?”

掬水笑着說道:“是方才碰見了丁公公,真是好心人,見我支支吾吾不肯說,問了許久。”

李桑桑咬了半口包子,有些食不下咽:“丁公公……”

掬水安慰她:“娘子放心,丁公公說了,不會多嘴的。”

李桑桑害怕有女官進來,吞咽得又快又艱難,忽地,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

李桑桑瞪大了眼,一下子噎住。

掬水一下子也慌了,李桑桑小聲叫道:“水、快、水……”

掬水倒了茶壺裏的涼水,李桑桑跳了下來,飛快灌了一口,将口中的乳酥咽了進去,又慌慌張張往回跑,坐上了榻。

掬水忽地想到了什麽,從荷包裏擠出了一枚香丹,塞進了李桑桑唇中。

李桑桑銜着香丹,唇齒間一股玫瑰香味,她用眼神問掬水。

掬水說:“方才丁公公還給了這個。”

這真是奇怪……

還沒想明白,殿門被推開了。

高桓穿着衮冕,黑衣九章,白珠九旒,瑩瑩光輝讓他多出了些難得的柔和模樣,更顯得面如冠玉。

李桑桑愣住了,唇齒間的玫瑰味道漸漸融化,越發濃郁。

他怎麽過來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桑桑慌忙用團扇遮住了面容。

高桓的目光稍顯灼熱,團扇阻住視線後,他頓了一下,眸光稍微冷卻,他轉臉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掬水。

掬水略顯躊躇地移着腳步走開,她合上了門。

高桓的腳步聲響在李桑桑的心髒上,她有些局促不安起來,驀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沖動。

黯淡的影子遮住了她眼前的燭光,她的手有些不穩,扇柄就這樣滑落了下來。

高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幹燥又帶着微微的熱,他握着李桑桑的手,往邊上移。

李桑桑知道,這是在行卻扇之禮。

面前着一面小小團扇,像是一道屏障,撤走之後,她從此就是東宮的良娣。

李桑桑陡然生出了退縮之意。

而高桓很緩慢又堅決地握着她的手,将團扇按了下來。

“啪嗒”一聲,團扇掉在地上,扇墜碎成了兩段,像是一個不良的預兆,李桑桑臉色有些發白。

高桓看着李桑桑的臉色,心中一沉,他握緊李桑桑的手,低聲道:“不要多想。”

李桑桑眼中含着淚往上凝望着高桓。

高桓挨着她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殿內的布置,比起承恩殿內專門為太子妃搭起的青廬,無疑是簡陋的。

他心中忽地生出了疼惜之感,而後又感到疑惑。

她畢竟不是太子妃,這樣于她而言,是合适的,何必強求和太子妃一般。

高桓看着李桑桑,滿室之中,沒有什麽能比過承恩殿,唯有這一人。

高桓想,他大概被美色惑了心智,才逐漸地讓李桑桑在心中有了位置。

李桑桑顯而易見地緊張起來,臉上帶着薄紅,對高桓接下來的動作有了預料,有了泫然若泣的模樣。

高桓站起身來,吹熄了蠟燭。

蓬松的發髻散成長長的青絲鋪在床榻上,鋪在粉白的肌膚上,窗外透出一點濛濛的光,李桑桑渾身白得過分,就像一道月光藏在繡榻上。

高桓握住她的腰,某個瞬間,他覺得他握住了月光。

高桓身上有了薄汗,李桑桑小聲啜泣起來。

高桓問她:“疼嗎?”

李桑桑不答。

他說:“那抱緊孤。”

身上是疼的,心中忽然有些空,她仿佛得到了什麽,但她又覺得,她什麽都沒有得到。

李桑桑伸手抱住了高桓。

她的手指撫過高桓肌臂上贲起的青筋。

結束的時候,高桓湊到了李桑桑的唇角,他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可笑,就像是在學照夜白讨好他一般。

但他情不自禁這樣做了,他覺得沒有做錯,因為他聞到了一股悠悠玫瑰花香。

“是什麽味道?”高桓啞着聲音問道。

“嗯?”李桑桑沒有力氣,她的手指松松搭在高桓的肩上,沒有聽清。

高桓湊近了些,在李桑桑的唇上輕輕挨了一下。

他沒有滿足,舔了一下李桑桑的唇瓣。

一點一點地,他終于在這個簡單的動作中嘗到了無上的樂趣。

李桑桑的唇極軟,像是凝起的酥酪,無師自通地,他勾着她的小舌,往裏探去。

開始有些抗拒,後來就是任由他作亂,高桓愛極了李桑桑百依百順,她似蒲葦一般,承受着一切,纏繞着一切,讓人只想沉淪。

這次胡鬧的時間太久了一些,後來李桑桑索性沉沉地睡去。

夜色更深,宜秋宮的聲響終于停下。

另一邊的承恩殿裏卻是徹夜燈火難息。

“娘子,”崔胭玉的婢女喚她,“歇息吧。”

“嗯。”崔胭玉一直端正坐着,直到這時,才放下手中的團扇。

團扇之後,她秀麗的臉龐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看上去不悲不喜。

崔胭玉的婢女心中有着疼惜,又有不平,她說道:“殿下往西邊去了。”

承恩殿的西邊正是宜秋宮。

崔胭玉淡淡道:“知道了。”

水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良久,崔胭玉對殿內屏息服侍的衆人道:“都下去吧。”

宮人似乎在猜測崔胭玉心情沉悶,不敢多待,靜悄悄地退去。

崔胭玉看着她的侍女,說道:“你也下去吧。”

“娘子——”侍女有些委屈,終于還是退了幾步,關上了門。

簇新的鵝黃帷幄,夜色之中去看,卻有了陳舊物件的昏黃。垂帷被晚風吹過,搖搖曳曳,無力垂下。

本是輝煌壯麗的宮室,忽然間有了說不清的寥落之感。

天亮。

室內僅有微茫的光,李桑桑将醒未醒,模糊中,高桓坐了起來,忽然又側着睡下,李桑桑像一團軟棉花,被他團進懷裏,親昵地抱了滿懷。

李桑桑一驚醒,她以為只是過了一瞬,醒來時,室內已經沒有了旁人。

李桑桑眉眼倦倦地起來,趿拉着錦鞋,掬水走了進來,面上帶着一點擔憂,另又有一些喜色:“娘子,昨天還好嗎?”

李桑桑臉稍微紅了一下,她垂着眸,只輕輕“嗯”了一聲。

她擡眼望門口望了望,掬水說道:“殿下大清早就出去了。”

李桑桑問道:“去哪裏?”

掬水猶豫一下,說道:“去了承恩殿。”

李桑桑臉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掬水忙說:“奴婢伺候娘子洗漱吧。”

時候尚早,掬水等人行動起來不慌不亂。

良娣位于太子妃之下,是有品級的儲君妾室,同樣是天子賜下的女人,今日需要同太子和太子妃一同進宮面聖。

東宮侍女訓練有素,不急不躁,也并沒有盛氣淩人或是陰陽怪氣的意思,讓本來稍顯緊張的李桑桑放松了一下。

為首的侍女年齡漸長,有着溫柔成熟的氣質,她為李桑桑捧來一副紅寶頭面。

一眼看過去,是燦爛奪目的紅色光輝,長簪、分心、金鈎、耳珰,均是迷離炫目。

李桑桑望了一眼這個叫雁娘的侍女,搖了搖頭。

雁娘于是收走這套華麗的首飾,帶來了另一套珠翠頭面。

珍珠雖是小顆的,卻潤澤生輝,翠玉沉靜溫柔,盈盈欲滴。

雁娘和掬水為李桑桑仔細穿戴打扮。

為了和翠綠的頭面配上,李桑桑選上了一套水碧色的襦裙,溫柔淡雅,臉上的妝面也淡淡,刻意柔和了豔麗逼人的相貌。

待李桑桑打扮完畢,雁娘将這套貴重的紅寶石頭面裝好,走了出來。

年紀較輕的侍女從耳房處走了出來,悄聲問道:“姑姑為什麽要給良娣這個?不會太過顯眼了嗎?”

雁娘笑了一下:“殿下昨夜留宿宜秋宮,這位模樣嬌媚,又正得寵,我擔心她性格跋扈,于是試一試。”

侍女問道:“姑姑試出什麽了?”

雁娘搖搖頭:“看起來全無心機,只是小心謹慎,這樣也很好。”

掬水和雁娘扶着李桑桑出門,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

李桑桑步行至嘉德門處,往外去看,宮人肅穆規整地站了幾列,低頭斂眉,唯一昂然站着的,是負手而立的高桓。

李桑桑腳步微微往前一移,雁娘攔住了她,對她輕輕搖頭。

李桑桑愣了一下,再擡頭的時候,就看到了高桓身邊走出來一個盛裝女子。

高桓和她一前一後走進馬車裏。

于是李桑桑明白了,那位是太子妃,崔胭玉。

皇帝和皇後在含涼殿召見太子和太子妃。

因為皇帝盛寵徐皇後,他日常起居的地方多是在含涼殿,在含涼殿見太子和太子妃,多了些尋常人家的親近之感。

李桑桑也随着他們來到含涼殿,不過她一路上都很難看到高桓。宮廷之中規矩多,她不敢行錯一步,還好有個雁娘能提點一番。

到含涼殿的時候,宮人都忙着殷勤伺候太子和太子妃,對李桑桑這邊,冷落了個徹底,李桑桑不知該進該退,猶豫之時,雁娘拿了主意,托熟人問了一番,将李桑桑安置在偏殿。

李桑桑年歲不大,雖然她本沒有争搶什麽的心思,自小嬌養,沒受過這等閑氣,到底有些失落。

雁娘等閑人走後,輕聲安慰她:“娘子別多想,天子和娘娘那等的貴人,不會刻意留心這些小事。宮裏的人雖然扒高踩低,但您是良娣,未來的事誰能預料,按常理來說,他們不敢得罪的。必是有人在其中添亂。”

李桑桑很快明白過來,她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姚”字。

姚公公,天子身邊的寵宦。

雁娘笑了一下,對不必多費口舌感到欣慰,伸手将茶水一倒,蓋住了原本的字跡。

雁娘小聲說道:“娘子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困境暗自菲薄,您想想,如今太子身邊只有兩個人,将來……”

太子稍顯稚嫩的年華裏,有這樣兩個陪伴的女人,将來,他心中一定會有她們二人的位置。

李桑桑知道雁娘想要說的話。

可是…

論名,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論心,他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李桑桑知道,她算不得什麽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

到了天色漸暗的時候,終于有宮人走到偏殿來。

宮人露出不親近也不疏遠的笑意,仿佛笑意經過精心打磨,她說道:“今日陛下和娘娘身子略有不适,良娣還是先回東宮吧。”

李桑桑不會有異議。

她心裏明白,今日,恐怕貴人們都将她忘在一邊了。

侍女提起燈籠,李桑桑行走在寒夜的宮闱,朱紅的宮牆上拉起長長的影子,邊沿被風吹得模糊。

走到宮門口,她回望大明宮,燈火輝煌的地方似乎從來都與她無關。

回到宜秋宮的時候,夜已經很深,李桑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太子妃會過來。

聽到侍女傳話的時候,李桑桑想起昨夜,忽然生了緊張之感。

昨夜是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若不是東宮只有她和太子妃兩人,李桑桑幾乎要懷疑高桓是将她故意樹了靶子。

仔細一想,其實高桓只是毫不在意罷了。

毫不在意東宮新來的兩個女人,所以并不會關心她們的喜怒,她們的處境。

如此看來,太子妃崔氏也會是一個可憐人。

崔胭玉走了進來,她生得清瘦,脊背挺得很直,緩緩行過來,讓人不自覺斂了神色。

她褪下白天裏的盛裝打扮,只穿家常衣服,因為畏寒,加上一件狐裘鬥篷。

李桑桑忙起身迎她。

崔胭玉讓她起來,笑了一下,神色沒有多少熱絡。李桑桑有些拿不準這位太子妃的心思。

深夜裏來見她,也不為了彰顯親熱,是為什麽來的?

崔胭玉喝了一盞茶,問她:“一直沒得閑見你,過得習慣嗎?”

李桑桑只好點頭:“習慣。”

崔胭玉只說:“好。”

等到崔胭玉起身,李桑桑都沒有悟出來她的意圖。走到門口的時候,崔胭玉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

“我在家中的時候,繡了一些帕子,今日過來宜秋宮,看見許多梅樹,三娘子也喜歡梅?”

李桑桑低頭,才看見崔胭玉的帕子上是一支寒梅,她說道:“花中君子自然不凡,梅蘭竹菊都各有一番韻味。”

李桑桑不知崔胭玉的來意,唯恐說喜歡梅會讓崔胭玉誤解宜秋宮的梅樹是為她而栽。

她可不能蒙受這冤屈的懷疑。

崔胭玉笑了一下,也沒有言語,像是看出了李桑桑的小心思。

崔胭玉走後,李桑桑卧在床上睡不着,和掬水嘀咕。

“太子妃今日這是什麽意思?”

“奴婢不知。”

“太子妃這性情看上去好相處還是不好相處?”

“奴婢也猜不透。”

李桑桑睡去的時候,也沒見到高桓。

意識迷糊之際,她想,大概這才是日後要過的日子。

高桓是去了承恩殿嗎?

也不知道令人猜不透的崔胭玉能否打動高桓封閉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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