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高桓這一生最大的痛苦

宮車晏駕, 舉國齊哀。

整個長安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戚哀之聲不絕于耳,這也許并不是出于對那個從未蒙面的皇帝的感情, 而是忽地有種惶惶之感, 只能用哭聲來表達。

李桑桑等太子妻妾每日前往東內哭靈, 文武百官都穿素衣,同樣趕到了大明宮行哭踴之禮。

大行皇帝的殡所是在蓬萊殿, 他的妻妾妃嫔,兒子女兒在其外的廣場處跪了黑壓壓的一片。

李桑桑緊跟着太子妃崔胭玉, 哭靈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光是跪着就足夠耗盡體力, 更別提還要哭得哀恸。

自徐皇後往下,女眷都面容戚哀。

徐皇後的悲傷不是作僞,她将如花的容顏都哭得憔悴了,面容中隐約帶着一絲對未來的惶恐。

然後是華陽公主,這個要強的公主也哭得悲痛不已,李桑桑看了都有些擔心。

李桑桑自然也是哭的, 在旁人看來, 她哭得悲痛,近似于虛僞了。

她與大行皇帝沒有什麽交情, 也輪不到她如此悲傷。

李桑桑不管旁人的忖度,她只是哭得盡興。

平日裏哪裏有這樣痛快的場合,能夠讓她哭一場呢?

就這樣昏天黑地地哭了三天, 衆人都是疲憊不堪極了。

三日後,只用早晚哭一回,衆人悄悄松了一口氣。

崔胭玉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來,大行皇帝賓天, 徐皇後悲痛不已不能管事,宮裏的事順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手裏。

她強撐精神,走出了光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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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意外地,她在這裏看見了哭完靈起身走出去的李叢。

崔胭玉站定了,她略加思索,喚來宮女給諸位大臣端來幾碗湯餅。

崔胭玉親自過問了年邁大臣的身體,勉勵了年輕臣子,然後她站在裏李叢跟前。

李叢看着崔胭玉面容憔悴,安慰說道:“太子妃娘娘玉體貴重,千萬保重,不要過于哀痛。”

崔胭玉給他端上湯餅:“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怕我,從前的事,我已不再放在心上了。”

李叢默然,然後說道:“那時,我不該招惹你。”

崔胭玉端莊的表情沒變,她像在親切問候着李叢:“是我看上你的。”

李叢道:“你過得好嗎?”

崔胭玉道:“好,當年順從家中嫁給太子,我便什麽都不再想了,如今,我只想牢牢抓住一件東西。”

那日徐皇後送給她的鳳簪是如此耀眼,上面榴光般的紅,灼灼燒着,冰冷的光将她滿心的酸楚凍結起來。

她要去萬人之上。

她不再需要夢裏的少年。

崔胭玉餘光看到身旁有人走過來,她平緩着聲音:“昔日父皇曾作詩篇許多,校書郎可整理成冊,以便後人時時誦讀。”

李叢道:“微臣遵旨。”

崔胭玉和李叢說完話,宮女的湯餅已分完,她轉頭看去,見走過來的是華陽公主高檀。

高檀這些天哭得很是傷心,走路時,只感到腦子暈暈乎乎,她遠遠看見崔胭玉和李叢說話,心中隐約有些奇怪,這時候卻偏動不了腦筋。

崔胭玉和她略微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高檀站在那裏,看着李叢正準備說什麽,忽然看見光順門內匆匆跑出來一個宮女。

她似乎本想去找崔胭玉,但是看到了高檀站在這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華陽公主,求您找個太醫來看看我家良娣吧。”

“桑桑?”

高檀和李叢同時問道。

哭靈結束後,李桑桑看着崔胭玉對自己說了兩句什麽話,就站起身來走了。

李桑桑也想跟着站起來,腿卻像灌了鉛一般,死活動不了。

她以為她在開口說話,可是周圍沒有一個人理會她。

接着她就感到一陣又一陣地發暈。

朦胧中,有人抱起了她,那人不似宮女或太監,要更高大一些,他也是穿着素色的衣服,袖口裏有股冷冷柏子香。

暖閣裏,有人給她把了脈,然後傳來絮絮的說話聲。

把脈的大夫走了,那個抱起她的人久久地站在床邊看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旁沒有人說話了,她終于可以睡過去。

李叢和高檀趕到蓬萊宮外,并沒有看到李桑桑。他們二人問了來往的太監宮人,帶着太醫匆匆往旁邊的绫绮殿一處暖閣去。

太醫給李桑桑把了脈,沉吟片刻,說道:“氣血兩虛,要開點補氣血的藥。”

看着高檀和太醫往一邊說話去,李叢走到李桑桑跟前,摸了一把她的脈象。

太醫“只需補補”的話萦繞在耳邊,李叢将手指收回袖口,指尖微微顫抖。

太醫開好了方子,李叢不停顫抖的手也終于恢複了平靜。

李叢借口不好在宮中久留,向華陽公主告辭。

高檀不知為何,看着李叢,心中有些不安定。

處理完宮裏的事,她在夜裏出宮去找李叢。

李叢不在李府,也不在弘文館,最終,高檀在一處酒肆找到了喝得爛醉如泥的他。

回憶起今日的種種,她只覺得李叢和崔胭玉之間格外蹊跷。

她想到那日清晨,她在街上碰見李叢藏住了一個女子,後來,崔家的馬車在街上緩緩而過。

她又想到了那日,李叢看見了崔胭玉的帕子,忽地他有些心神恍惚。

李叢最愛寒梅,崔胭玉的帕子上只繡寒梅。

難道,太子妃和李叢……

高檀捏緊了手心的手,她看着李叢,他的臉上滿是失魂落魄。

他口中喃喃說道:“怎麽會這樣……”

高檀陪伴李叢到了後半夜,最終決心,将醉酒的李叢送回李府。

敲開李府的門,是一個面生的年輕男子,他說他是李府家中的大夫。

高檀将李叢交給了範景。

範景不辭勞苦地為李叢忙前忙後,在李叢清醒一點的時候,終于找到機會問他:“你怎麽了?”

李叢握住範景的手臂,他的力度極大,幾乎是在掐,他說道:“範景,桑桑是我的妹妹。”

範景将他的手拿開:“你真是醉得沒邊了,警醒你自己的話,說給你自己聽。若這裏不是我,你讓旁人聽了,只怕會覺得你奇怪得很。”

李叢再次強調:“她是我的親妹妹,她和我有一樣的病根。”

範景這才嚴肅起來,他盯着李叢說道:“這不可能。”

***

高桓暫住清思殿處。

他穿着素白的衣裳,臉色蒼白,眼底布滿血絲。

這幾日,他忙得昏天黑地,沒有絲毫功夫來傷心他的父親的離去。

高桓揉了揉眉心,對丁吉祥說道:“讓姚公公過來見孤。”

姚公公戰戰兢兢,不知太子有何吩咐。他擔憂過去的舉止冒犯了太子,更擔心自己就此一去不回。

但面對太子的诏令,他不得不去。

高坐殿中的太子看起來有一些疲憊,但他身上上位者的氣息愈發明顯。

高桓看着姚公公,沒有多說什麽:“孤要你找一樣東西。”

金玉打造的小盒精致異常,高桓将盒蓋掀開,只見裏面的東西風幹,像是幾塊褐色的橘皮揉成一團。

就這麽一件東西。

姚公公在下面躬身谄媚:“這長生藥和大行皇帝無緣,原來是要到殿下身邊來。”

高桓嫌惡地看了姚公公一眼,啪地蓋上了盒子。

他将盒子遞給丁吉祥。

這是高桓在大行皇帝賓天後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他命人将吳美人的墓移到了妃陵。

這件事做得迅速又隐蔽,到了晚間,下起了雨,高桓在這個時候出了宮。

大行皇帝的喪禮繁瑣又麻煩,高桓從日到夜,幾乎沒有合眼,他滿身疲憊,卻在夜間來到了妃陵。

高桓和李蓁蓁一人一把竹骨傘,走在苔青的泥地上,每一腳,黃濁的泥水會從青苔裏滲出來,腳步離開,又重新了無痕跡。

一處新墳,泥土松動,是才遷移不久的。

這是吳美人之墓。

高桓和李蓁蓁依次跪下。

高桓一語不發,卻是李蓁蓁在邊上絮絮說了許多。

“娘娘的恩情,蓁蓁時刻感念在心,只可憐娘娘走得太早了,蓁蓁無法回報。”

“當年,娘娘最後的心願,是想要看到蓁蓁嫁給殿下,如今蓁蓁雖不是殿下的妻子,但已然滿足,娘娘可以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殿下的。”

李蓁蓁将瓜果貢品放在碑前,燒了一些紙錢,煙火熏到了她的眼睛,她落下淚來。

“娘娘,我們終于熬出來了。”

“你先回去。”高桓忽然說道。

李蓁蓁臉頰上還挂着淚,她有些微怔,楚楚可憐看着高桓。

高桓只是看着紙錢燒出的一蓬蓬火,灰黑的灰燼撲到他的衣裳上,點起了一點火星子。

“你回去。”高桓重複道。

李蓁蓁的腳步漸漸遠去,最終,這裏寂靜一片。

偶爾只有寒鴉的叫聲,在這夜晚裏,格外凄厲。

而高桓絲毫不覺凄厲,他只感到……安然。

他臉上帶了一點追憶的微笑,對着墓碑喊道:“阿娘。”

在這個時候,他和李蓁蓁有着同樣的心境:“如今,我不必再在徐皇後跟前裝模作樣,”他似乎感到好笑,“熬出來了。”

但下一瞬間,他的眼中一片沉沉的黑:“我好恨當年的自己,恨我無能為力。”

他問着墓碑:“阿娘,你想要我做什麽。”

高桓這一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那個溫柔恬淡的女人在他的記憶中漸漸模糊,他感到害怕,她留下的一丁點的痕跡,就要在他的腦中消失。

她是吳美人,是豔壓後宮的徐貴妃身邊的一個沉默的影子。

他從不知道她與他的關系,幼時的他,會同高檀高楊一般,對母妃身邊的這個女人感到厭煩。

父皇母妃如此恩愛,這個女人卻憑空出現在這裏,盡管她不受寵,盡管她沉默寡言。

卻依舊礙眼。

但這個女人對他卻極好。

讀書的時候,她會悄悄往高桓的書箧裏塞她親手做的桃酥餅。

她知道高桓喜歡吃。

從小,高桓就能感到宮廷的惡意。

身為寵冠六宮的徐貴妃的兒子,在徐貴妃這裏,他收到的是無盡的忽視和冷漠。

徐貴妃将全部的愛給了高檀,給了高楊,唯獨沒有給他。

他以為,這是因為徐貴妃生他的時候大傷了身子,所以對他不喜。

從小,沒有人喜歡他,高桓習慣了高檀高高在上的嘲弄,習慣了高楊童言無忌的奚落。

當他發現有人在悄悄愛他時,他卻不知所措。

高桓從書箧中抖出滿書的桃酥渣碎,他對吳美人的愛感到惶恐,感到難堪。

于是高檀慫恿他對這個女人惡作劇時,他沒有猶豫。

他将這個女人的糕點器皿全部砸爛,躲在樹後悄悄看她難過。

不知為何,高桓也感到特別難過起來。

從小帶着高楊排擠他的高檀卻在這件事後對他改了态度,這讓高桓說服自己,他沒有做錯。

吳美人從此疏遠了他,但高桓知道,她的目光總是在追尋着他。

高桓漸漸長大,他看清了一些隐秘的東西。

比如,徐皇後虛假的親昵。

不安感和想要迫切尋求認同的心被他隐藏起來,他可以溫和端方。

他開始平靜地對待吳美人,在這段時間,他活得從容不迫。

吳美人将她的侄女帶進了宮,此時,一心忙着教導高楊并和皇後争鬥的徐貴妃并不在意。

高桓看着明媚的李蓁蓁,知道,這将會是他的妻子。

總有一日,他會走出大明宮,擁有他自己的藩地,他自己的府邸,他自己的家。

然而情況急轉直下。

他的弟弟,被認為是毫無疑問的繼任者的弟弟高楊,病逝了。

徐貴妃悲痛之餘,終于将目光看向了高桓。

高桓感到沉重,他明白他的生活将發生改變。

但未曾料到是這樣的改變。

建興十四年,徐皇後杖責吳美人,據說,是吳美人沒有照料好九皇子高楊,才讓他一病不起。

吳美人沒過多久也離世了。

臨終前,吳美人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她喊他:“桓兒。”

高桓一怔。

吳美人向來叫他六皇子殿下,這樣親密的稱呼,是從未有過的。

吳美人卻接着說:“阿娘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李蓁蓁在邊上嘤嘤地哭泣起來,吳美人拍了拍她的頭發:“可惜了,可惜看不到你們成親生子的那天……”

高桓只以為這些都是吳美人臨死前的呓語,然而幾天後,他發現吳美人的宮女在假山中偷偷燒紙。

她口中說着:“娘娘一生命苦,明明誕下了皇子,卻認她人做母,娘娘……”

她回頭望見高桓,抖如篩糠不敢言語。

高桓冷靜地逼問了她。

假山外暴雨如瀑,高桓得知了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

當年,極為受寵的徐貴妃生下華陽公主高檀,傷了身子,太醫都說,此生再難有孕。

徐貴妃不甘心,可是無可奈何,她說服了皇帝,挑中了吳美人,為她生下了高桓。

本來,吳美人就該殒命,但高桓小時候病弱,離不了生母,徐貴妃只能将高桓暫且交給吳美人,待他長大一些,再做打算。

沒有想到,徐貴妃忽然有了孕。

徐貴妃生下高楊之後,有親子在身邊,對高桓将來是否知道身世,不甚在意,她見吳美人安靜老實,于是放過了她。

可是後來……

高楊沒了。

暴雨天,高桓走在雨中,渾然不覺,他喝了許多酒。

回到宮中,徐皇後秉燭以待。

徐皇後問:“因為李氏?”

徐皇後在處置了吳美人之後,自然不會将李蓁蓁這個隐患留在高桓身邊,她準備趕走李蓁蓁,唯一棘手的地方是,她拿不準高桓的态度。

她對這個兒子關心太少。

她今晚才命李蓁蓁收拾行李,就聽說高桓不見蹤影,晚間來看,卻見到他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高桓沉默許久,說:“對,母後不要趕她走。”

李蓁蓁很快被遣送出宮。

高桓的叛逆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将以往刻意欺負吳美人的女官叫了進來。

他問了李蓁蓁的事,女官小心回答,自以為沒有纰漏。

高桓也只是微笑,然而随後,他忽然用手中把玩的匕首,斷了女官三指。

他能做的,好像只有這些。

他甚至不能殺一個女官,只因為他始終活在徐皇後的眼皮底下。

***

天亮前,高桓回到了大明宮。

他遷動吳美人之墓的事沒有人知道,大行皇帝駕崩之後,他便強硬地将內宮控制在手中,無論是徐皇後還是華陽公主抑或是其他的藩王,他們的耳目,都失了靈。

幾日後,高桓行了登基大典。

理應是要同時封賞後宮的,可是旨意卻遲遲沒有發出來。

崔胭玉暫住宣徽殿。

整個宣徽殿都有些惶惶不安。

太子妃封皇後,順理成章的事,為什麽這麽艱難。

宣徽殿內,不時有隐晦的目光往北邊的珠鏡殿處望。那裏住着良媛李蓁蓁,挨着高桓的清思殿極近。

若說會有變數,那就是因為她吧。

至于良娣李桑桑,她自病後就一直住在绫绮殿,太子根本不曾去見她,明眼人都知道,良娣已經失寵了。

清思殿久久沒有決定,新皇帝也不曾召幸任何妃嫔。

眼見這件事焦灼起來,朝臣不免動起心思,折子雪片一般遞了上去,卻石沉大海。

終于,清思殿有了反應,皇帝召見良娣李氏。

“是良娣李氏,不是良媛李氏?”

大明宮時時響起這樣的問話。

李桑桑也稍覺奇怪,她雖然與高桓無聲地決裂,但是皇帝诏令,她自是不會忤逆。

她來到清思殿。

她擡頭看着高桓,他瘦了些,白了些,身上籠罩着深深的陰郁。

從前,高桓在李桑桑面前是鮮明的,大怒大笑,或是用他審慎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身上。

現在,他整個人驟然地冷了下來。

高桓看着她進來,忽然問道:“良娣,皇後之位的人選,你怎麽看?”

李桑桑忽然明悟過來。

他在和她講他的家事。

選她來問這件事,是因為,她與立後這件事沒有關系。

高桓似乎将從前同李桑桑的糾葛徹底放下,現在,李桑桑站在他面前,僅僅是一個游離于立後之事的妃嫔。

而高桓想要找個無關的人,說說話。

僅此而已。

高桓見李桑桑沒有說話,又說了一句:“朕想要立你姐姐。”

“陛下,”李桑桑很冷靜,“太子妃自入東宮來,從未有過過失。”

高桓不置可否:“你姐姐呢?”

李桑桑卻沒有正面說李蓁蓁,她只道:“陛下,你想立我姐姐,是一時意氣,還是認真想過呢?”

若萬事都能遂了高桓的願,當年太子妃之位都是李蓁蓁的。

可是高桓不能如願。

現在和當初不同,卻沒有多少不同。

難道皇帝上位第一件事,就要忤逆太後,廢了毫無過錯的太子妃,立一個充滿争議的女人?

李桑桑猜測高桓要發怒,可是他只是緩緩阖上眼睛。

半晌,他睜開眼睛:“若朕要你在這二人裏選,你選誰?”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李桑桑的身上,似乎有了實質的分量。

李桑桑知道高桓想要聽什麽,她說任何話也不會影響結果。

高桓移開了眼睛,說道:“罷了。”

然而她卻回答了:“我選太子妃。”

李桑桑覺得,高桓對她大約是要厭惡極了。

但高桓無法強迫她的想法。

若說她選李蓁蓁做皇後,出了清思殿,以後的日日,她都要為李蓁蓁搖旗吶喊。

這就是高桓的目的嗎?

高桓似乎倦極了,他擺了擺手,李桑桑欠身,無言地退了出去。

當夜,绫绮殿分外地熱鬧。

李蓁蓁來绫绮殿,李桑桑是不見的。

那時,李桑桑将吳姨娘做主關了,之後,兩姐妹就不再來往。幽居宜秋宮的時候,李蓁蓁從未來看過她,良娣良媛交惡,已經是一個默契的事實。

崔胭玉過來,李桑桑勉強打起精神見客。

崔胭玉問清思殿的事,李桑桑不好回答。

高桓的尚未決定,今日的交談又分外敏感,李桑桑只能說:“姐姐,我只能透露一點,陛下還在你們兩人中猶豫。”

崔胭玉忽而說道:“桑桑,有沒有可能是你?”

李桑桑聽了,忽然感到一身冷汗。

在這要緊關頭,高桓獨獨見了她,這自然會在李蓁蓁和崔胭玉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他想要将她置于這種處境?

崔胭玉見李桑桑臉色變了,卻不是其他,而是變得煞白,一時間,明白了李桑桑的擔憂。

看到李桑桑這樣的反應,崔胭玉拍了拍李桑桑的手:“我只是随意說說,怎麽吓到你了。”

焦灼的事态一天後有了進展。

封後的聖旨傳到了宣徽殿。

绫绮殿,雁娘站在回廊下,聽了消息,連道幾聲“阿彌陀佛”。

她含笑走進了殿內,對李桑桑說道:“娘子可以放心了,陛下還沒有被那位迷到失了分寸。”

李桑桑瞧了雁娘一眼,她知道雁娘在高興什麽。

除去她和李蓁蓁不睦這一點,更讓雁娘高興的,是高桓守規矩這一點。

他規規矩矩讓太子妃做了皇後,那接下來……

良娣本就高于良媛,李桑桑沒道理要比李蓁蓁位份低。

李桑桑卻給雁娘潑冷水:“那倒未必。”

夜已經是濃黑的,各處宮殿依舊燈火通明,在焦心等着什麽。

終于,夜色裏,绫绮殿的小太監小跑着過來傳消息:“已經有傳旨太監往咱們宮來了。”

雁娘喜得一揪掬水的胳膊:“阿彌陀佛。”

掬水也面露喜色:“珠鏡殿那邊呢?”

小太監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說道:“也有人過去了。”

霎時,雁娘和掬水冷靜下來。

傳旨太監不多時就到了,念完旨意,笑盈盈地對李桑桑祝賀:“恭喜淑妃娘娘。”

李桑桑也笑,看了掬水一眼:“愣着做什麽,是喜不自禁以至于呆了。”

掬水忙給傳旨太監塞金子。

傳旨太監樂呵呵一笑,被恭送走了。

淑妃……

雁娘在心裏咀嚼着這兩個字。

這位份自然是好得不得了的,正一品,三夫人之一,雁娘當年被賣做奴婢的時候從未想過她會服侍一位淑妃娘娘。

可是,總讓人心裏有些不安。

三夫人中,貴妃才是頭一位的。若這個位置空着還好,難道是要……

她不由得憂心忡忡地往東邊看了一眼。

她不上不下的心情沒有持續太久。

月亭回來了。

他的面容在夜裏看起來有些灰暗,雁娘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李桑桑也走了出來,同她一起站在廊下。

李桑桑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像是帶着深重的露氣:“打聽到了什麽?”

月亭慢慢說道:“珠鏡殿那位,被封為、貴妃。”

一瞬間,誰都沒有說話。

在衆人不敢喘息的片刻李桑桑笑了一下:“結果等到了,可以安心睡了,去吧。”

內殿的燈熄了,雁娘今日不守夜,她站在廊下,月色一片冰冷。

她嘆息了一聲:日後,可是要過得艱難了。

分明是良媛卻成了貴妃,那邊是恩波自喜從天降。

這邊呢,是被人生生從應該的位置上拉下來的。宮裏人心似水,轉眼間绫绮殿就要成為他們最輕慢的地方。

珠鏡殿內。

高桓身披寒意走了進來,他才坐下,李蓁蓁殷勤地為他摘除了冠冕。

高桓頓了一下,忽然說道:“是朕虧待了你。”

“會補償嗎?”李蓁蓁嬌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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