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禍水東引
李桑桑沒有甩開高桓的手, 她安靜轉身:“這是個交易嗎?”
高桓眼眸中的光暗了暗,他笑容愈盛:“随你怎麽說吧,桑桑, 但我是在求你。”
李桑桑推門, 她使了很大的勁, 卻沒有推開。
她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不需要容忍太久, 這個六月,高楊就會病逝, 到時候她會讓高桓明白,人生不如意的事終究會落在他的身上。
李桑桑睜開眼, 笑得妩媚:“好。”
青女伺候李桑桑沐浴,李桑桑坐在浴斛裏,看着水汽缭繞,青女為她的身上澆上溫水。
青女抿了抿唇,開始向李桑桑道歉:“三娘子,奴婢欺騙了你, 奴婢是六殿下的人。”
李桑桑沒有反應, 滿室內,只有青女澆水的聲音。
青女聲音有些悶, 接着說道:“但是六殿下并沒有歹意,六殿下只是想讓奴婢保護三娘子,是奴婢沒有做好, 請三娘子不要遷怒六殿下。”
青女看見李桑桑閉上了眼睛,猶豫了一下,依舊說道:“那日,三娘子落水後, 殿下做了好久的噩夢,殿下總是做噩夢,在夢裏他常常喊着三娘子的名字。
從前六殿下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近來卻越來越沒有章法,有些可惡的人說六殿下行為瘋癫,但奴婢知道,他不是的。”
青女說着說着,看見李桑桑閉着眼,神色很恬靜,像是睡着了。
青女猶豫着沒有開口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青女有種直覺,六殿下隐藏于骨血的偏執瘋狂是一步步被李桑桑激起來的,六殿下總在害怕,他在害怕三娘子離開。
所以那日三娘子落水後,會讓六殿下每夜不停地陷入夢魇。
看着李桑桑似乎睡着了,青女連忙拍了拍李桑桑的肩:“三娘子、三娘子莫睡着了,會受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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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睜開了眼睛,從浴斛中站了起來,青女連忙用帕子将她身上的水漬擦幹淨,也沒有心思再去為高桓說好話了。
李桑桑走進內間。
她看見高桓半倚着床榻,烏黑的頭發垂下,穿着絹白的裏衣,一手舉着一卷書,看得心不在焉。
他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便放下了書,像是等待已久:“桑桑,過來。”
李桑桑緩慢地走了過去。
高桓一伸手,将她就此攬入懷中,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燈一下子熄了,李桑桑被繞了一圈,然後随高桓一起倒入綿軟的床榻上。
“桑桑,我今日很歡喜。
你來找我,不管是為了什麽,看見你過來,我就歡喜。”
李桑桑動了動唇,卻沒有反唇相譏。
李桑桑難得的溫馴讓高桓情不自禁收緊了手臂:“桑桑,你不明白我有多歡喜。”
他似是喟嘆,似是悵然。
大理寺獄。
獄卒大聲吼着:“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這些人是姚公公尋來的混子們,是和假春娘一夥的,眼下獄卒将他們都放走。
有人不放心地問:“春娘呢?”
獄卒怒目相向:“不想走了?”
此話一出,混子們不敢再問,急急忙忙逃竄走了。
天黑後,聽聞“春娘”也放了出來,姚公公的人到了春娘暫住的宅院,打算重新商量一下計策。
春娘在裏間,咳嗽了兩聲,并不出來見人,姚公公的人只聽見裏頭春娘的聲音沙啞:“大人,妾在獄中患了瘧疾,恐怕傳染給大人,所以不敢出來和大人見面。”
聽說春娘得了瘧疾,這位姚公公的門客也不敢往上湊。
畢竟,這病能傳人,還是十分要命。
門客往後退了一段距離,掩住口鼻對春娘講話:“先前姚公公定下的計劃,照舊進行,待會兒有人同你細說。”
門客像是一刻也待不住,連忙轉身逃竄了。
裏間內,春娘用頭紗蓋上了大半的臉,同五年前相比,她簡直憔悴得像變了一個人,皮膚蠟黃,眼睛無神。
她是站着的,坐着的卻是範景。
範景笑了一下,抛出了一枚藥丸:“做得不錯,到了敲響登聞鼓的時候,你知道要說什麽嗎?”
春娘看見了藥丸,眼中陡然有了光,看起來激動到有些可怖,她沒有喝茶水,就生生将藥丸吞了下去,她恢複了一些生氣:“妾明白,五年前,妾拐走了李家二娘子。”
範景笑了一下:“說得不錯。”
所有人都在等着登聞鼓敲響的那一天。
終于,應天門外,懸設的登聞鼓被敲響了,禦史急匆匆地受了狀,不敢耽擱,馬上上報給了蓬萊殿的天子。
這也是登聞鼓設立的初衷,為了讓百姓鳴冤,一旦登聞鼓敲響,官員不可阻攔,不可搪塞,并且要立刻上達天聽。
皇帝很驚詫:“登聞鼓敲響了,是有什麽冤案?”
姚公公在一旁微微弓着身子,說道:“聽說是谏議大夫李年多年前在南琅琊郡縱火燒了大牢。”
皇帝皺眉:“李年為何要燒大牢?”
姚公公在一旁細語說道:“這倒是不清楚,不過奴婢聽說了一些流言,說李年的女兒曾經被人拐到妓館,那牢裏關着的正是當年的人販子和老鸨,大約是李年存心報複吧。”
皇帝大怒:“這是罔顧國法!”
見皇帝生氣了,姚公公在一旁小心謹慎起來:“陛下說得是。”
皇帝怒道:“徹查此案!”
重華宮裏。
高桓坐在書案後面,擡眼看見丁吉祥從書房走了出去,有一個太監在丁吉祥耳邊說了一會兒的話。
高桓放下書卷。
果然,丁吉祥走了進來,對他說道:“殿下,春娘敲響了登聞鼓,狀告谏議大夫李年縱火燒人,目無王法。”
高桓皺了皺眉。
饒是有所準備,高桓依舊有些為李桑桑擔心,若李年背上這個罪名,她就成了罪臣之女。
況且,這是她的父親,她不應該不擔心。
高桓感到他有些不懂李桑桑了。
高桓站了起來,他從重華宮出去,出了東內,悄悄來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見到高桓十分驚訝:“殿下來這裏所為何事?”
高桓淡淡說道:“為了谏議大夫李年的案子。”
大理寺卿有些忐忑:“這件事和殿下有關嗎?”
高桓說道:“有關,李年正是小王将來的泰山大人。”
大理寺卿還以為要迫不得已聽到高桓的什麽秘密布置,或者是皇宮內不可告人的陰司,沒有想到高桓坦坦蕩蕩說到了這樣一件事。
大理寺卿有些目瞪口呆。
高桓睨他一眼:“怎麽?很驚訝?”
大理寺卿連忙道:“不驚訝,不驚訝,恭喜殿下。”
高桓的笑容濃了些。
高桓在大理寺待了許久,和大理寺卿一起查了許多卷宗,見了許多相關的人,走之前,高桓交代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還請大人還小王岳父一個公道。”
大理寺卿連連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兩天後,登聞鼓一案有了新的進展。
大理寺行動迅速,很快查出來當年南琅琊郡大牢的一把大火和李年毫無關系,還了李年一個清白。
并且,春娘交代了她誣陷李年的原因。
據春娘說,五年前的上元節,他們一夥人在街上看到了落單的李家二娘子,于是生了歹念,将李二娘子帶到了妓館。
後來,春娘等人被收押大牢,大牢走水,索性春娘逃了出來。
春娘說,她因此認定,這件事和李年有關。
蓬萊殿廊檐下,姚公公皺着眉問:“春娘說的是李二娘子?是不是聽錯了?”
小太監低着臉說話:“不是說錯,據那個春娘交代,她們當年拐走的就是李二娘子,李蓁蓁。”
姚公公心思沉沉地來到了姚五娘房中。
姚五娘見了姚公公,面帶喜色:“怎麽樣?李年定罪了嗎?李桑桑名聲毀了嗎?”
姚公公只是搖了搖頭。
姚五娘有些喪氣:“李年脫罪了?”
姚公公說道:“五娘,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人在阻撓,聽阿翁的,暫且将李三娘子放下吧。”
姚五娘滿臉不可置信:“阿翁,你是天子身邊的老人,位高權重,你竟然會怕李三一個小小娘子?”
姚公公嘆了一口氣:“五娘,你不明白其中的深淺。”
姚五娘叫了起來:“我怎麽不明白?我明白,阿翁不想幫我了,好,我自己去對付她。”
姚公公按下了她:“你不許胡鬧!”
姚五娘看着姚公公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一雙眼睛猶如鷹隼一般,緊緊盯着她,她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再任性了,于是安靜下來。
姚五娘靜了片刻,她忖度着姚公公脾氣小了一些,她問道:“阿翁,究竟是怎麽了?”
姚公公說道:“大理寺已經查了出來,李年并未縱火,并且,那個老鸨交代,當年被拐賣到妓館的,是李家二娘子,李蓁蓁。”
姚五娘擰起眉毛。
她情不自禁摸上了脖子上醜陋的疤痕。
她已經毀了,她想要拉下李桑桑同她一起陷入無間地獄,可是李桑桑一次又一次地逃脫了。
她毀不了李桑桑。
這讓她的心髒開始灼灼地燒起來,她滿心滿眼都是嫉恨。
她仿佛感到她脖子上的傷口裂開,流出了灼熱的膿液,快要淹沒她,她要窒息而死。
姚五娘看着鏡子恨恨地說:“我不會放過她。”
姚公公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姚公公說:“五娘,你在宮裏太累了,這宮裏并不适合你。”
姚五娘猛地擡頭看着她的阿耶,但姚公公已經轉身,他身上的蟒紋長牙舞爪,似乎在嘲笑着姚五娘不自量力。
“不,我哪裏也不去。”姚五娘對着門口喊道。
李蓁蓁很晚才得知這個消息。
她在宮裏消息閉塞,直到發覺有些宮人隐蔽的目光,經常躲着她悄悄議論,她這才求了吳美人為她打聽消息。
得知春娘的供述後,李蓁蓁怔了半晌,問道:“那個婦人,說當年被拐到那種地方的,是我?”
吳美人滿臉憂愁,她點了點頭。
李蓁蓁握着吳美人的手,開始用力:“姨母,他們弄錯了,我沒有被拐賣,被拐賣的是李桑桑,你一定要幫我澄清。”
但是吳美人卻蹙了眉尖,顯然有些猶豫:“蓁蓁,這件事落在你的頭上,我于心不忍,但是讓我去将事情推到三娘子頭上,我同樣不忍。”
李蓁蓁滿心急躁,她開始覺得吳美人太過柔弱,柔弱到木讷。
李蓁蓁說道:“姨母,這怎麽能一樣呢?我是你的侄女,你的親侄女,李桑桑和你根本毫無關系啊。”
吳美人依舊躊躇,但是她終于說:“我去問問六皇子,看看他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将你們二人都摘出來。”
李蓁蓁終于看到了希望:“姨母,你一定要幫我,若你不幫我,就沒有人能幫我了,這深宮裏,我只有姨母,姨母也只有我。”
吳美人安撫般地拍了拍李蓁蓁的手背。
看着吳美人離開,李蓁蓁抑制不住滿心的憤怒,她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梅瓶,一擲下去,摔了個粉碎,滿地細瓷。
李蓁蓁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吳美人帶來好消息。
宮人的目光和議論簡直要将她逼瘋,她覺得每個人看着她,都帶着戲谑的微笑,仿佛她是他們可以随意輕賤的。
李蓁蓁恨透了那些宮女太監用這種目光看着她,她明明要做燕王的女人,這群卑賤的宮人,卻将她視作賤.人。
她無法忍受,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快要逼瘋她。
她內心掩藏很好的自卑像是沉入湖底的石頭,現在卻漸漸透了出來,露出醜陋的真實。
她焦急地等待着吳美人。
但是吳美人并沒有帶來好消息。
吳美人知道高桓這段時間住在宮裏,若是有心,總會碰見,但是自登聞鼓之事後,吳美人很少看見高桓。
吳美人以為高桓在忙着什麽差事,她雖然焦急萬分,卻也是無可奈何。
燕王府,暗室之內。
阿四焦急地等待着高桓的腳步聲。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于看見了高桓的鹿皮靴出現在他的眼中。
他待在這暗室之中,除了高桓,見不到第二個人,他知道高桓想要殺他,他時常把玩着匕首,橫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輕輕一挑,他的血管就會崩裂,但不知出于什麽理由,高桓沒有動手。
阿四情不自禁在每次高桓過來的時候表現更好一點,企圖喚起高桓的同情心。
高桓餓了他三天,阿四什麽都沒有交代。
到了第四天,高桓給他帶了一碗水。
阿四心中的恐懼開始崩壞瓦解,他情不自禁幹啞着聲音問道:“殿下想要知道什麽?”
高桓盯着他的眼睛,這兇惡的目光讓阿四感到心驚。
高桓盤問了阿四許久,卻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阿四算不得什麽核心人物,知道的東西甚至還沒有高桓多。
阿四感到恐懼和心虛,看着高桓漸漸陰沉的臉,情不自禁問道:“殿下還有什麽要我做的,若我能做得到,一定去做。”
高桓轉過臉:“的确有一件事情,”他緩緩說道,“我要将你送到姚公公那裏去,說服姚公公,将聖上的琥珀金蟾偷出來。”
阿四咽了咽口水:“姚公公怎麽會答應?”
高桓笑了一下:“所以我要你對他撒一個小謊,”他的笑容有些滲人,“你說,姚公公位高權重,會有什麽求而不得的東西?”
阿四模糊地抓到了一絲想法:“你想讓我去騙姚公公,說琥珀金蟾對他有用?”
阿四有些警惕:“你想要我們南朝的聖藥?”
高桓沒有回答,他站了起來走出了暗室,他沒有回頭對後面說道:“兩天後,我放你出來。”
高桓從暗室走了出來,走到廊檐下逗了一下鳥,卻是皺着眉的,有些心不在焉。
姚五娘的性格是不依不饒的,只要姚公公還在,她總會給李桑桑鬧出麻煩。
是時候将姚公公解決了。
順便,那個琥珀金蟾,他也要握在手裏。
他要将琥珀金蟾在合适的時候送給李桑桑,不會再有錯過和無法解釋的誤會了。
一定要在那個無可挽回的時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