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圖謀者反受其殃

玄武門邊上的廊下家是太監們的居所, 這裏中了許多棗樹,現在這個季節裏,開了不少嫩黃色的花。

範景從直房走了出來, 他穿着青色的圓袍, 是一個太監的打扮, 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躬着,神色謹慎謙卑。

衆太監看着範景走遠, 忍不住議論起來。

“那是什麽時候新來的?”

“不知道,不過也忒倒黴, 沒人願意去幫姚公公盯着姚家娘子,只能這個新來的去了。”

“姚娘子如今的脾氣越發暴虐。”

“脾氣爆倒是其次, 她在宮裏總是膽大妄為,總有一天有好果子吃,到時候身邊服侍的人都要連累到。”

範景離他們不遠,這些議論的話一字不漏落到他的耳朵中,但他只是笑了一笑。

笑過之後,他嘆了一口氣。

李桑桑真的太會折騰他。

在登聞鼓一事結束後, 李桑桑卻說:“姚五娘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我的。”

她認真地看了範景一眼, 忽然笑了:“我記得前幾日我剛在宮裏見到你的時候,你穿了一個青衫, 怪适合的。”

範景臉色頓變,那是一個太監服飾,怎麽能說适合他?

範景正要反唇相譏, 就聽見李桑桑說道:“範景,你入宮是來幫我的,對吧?”

範景頓時蔫了:“對。”

李桑桑說:“那我要你去姚五娘身邊,幫我盯着姚五娘, 你沒有意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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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景冷笑一下:“我當然是唯命是從,三娘子,我的少主人。”

範景來到姚五娘處。

他還沒有進門,就被門口的花瓶砸到腳上,範景腳步頓了頓,然後神色不變地走了進去。

範景低頭:“五娘子,奴婢是姚公公指過來伺候的。”

姚五娘冷哼一聲:“是伺候?還是替阿翁來盯着我?”

範景擡頭,笑了一笑:“奴婢是姚公公派來幫娘子的。”

姚五娘看起來并不是很信的樣子。

那日姚公公勸了姚五娘放棄對付李桑桑,他走後,向徐貴妃求了情,說要讓姚五娘出宮回家養傷。

徐貴妃自然答應,她是為了賣給姚公公面子,當然不會着急趕走姚五娘,只是等着姚五娘自己離宮。

但姚五娘顯然是不肯自行離宮的。

她以為這樣磨蹭下去,姚公公會回來幫她,但是姚公公從那日起就不見她。

或許是擔心姚五娘犯蠢,再做出什麽給李桑桑放蛇的事,于是派了幾個太監過來盯着姚五娘。

範景正是利用這個時機,換下一個家中有事的太監,跑來了姚五娘這裏。

宮裏有喬太妃多年經營,安插進來一兩個人,不算難事。

姚五娘冷笑着看了一眼範景:“哦?你怎麽幫?”

範景說道:“奴婢有一個關系好的太監,之前在山枕樓伺候李三娘子,奴婢從他哪裏曉得不少李三娘子的喜好禁忌。”

姚五娘皺起了眉毛,顯得有些猶豫。

她記起了姚公公那日對她的叮囑,姚公公勸她将對付李桑桑的事放下。

姚五娘躊躇了一下,趕走了範景:“自作聰明,誰說我要對付她,她配嗎?”

範景搖搖頭:“既是這樣,奴婢告退。”

範景從屋內走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色圓袍,露出些許嫌棄的神态,他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發覺他,于是從姚五娘那裏出來,一直往北走。

他繞過太液池,在涼亭出見到了白霜。

白霜問他:“怎麽樣?姚五娘還打算對付三娘子嗎?”

範景搖頭,笑了一下:“雖然看起來有些不甘心,但到底有些顧忌,依我說,三娘子太小心了些吧。”

白霜橫他一眼:“畢竟姚五娘已經這樣了,她若是發瘋要害三娘子,那也不稀奇,你就多費些心,盯着她吧。”

範景看起來有些不樂意,但他也沒有說什麽,和白霜交談了兩句就各自離開。

他離開涼亭,走開一兩步,卻見從樹影後面繞出來一個宮女。

宮女說道:“範公公,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姚娘子正尋你。”

範景擰了眉頭:“尋我?”

範景從姚五娘這裏離開不過一兩刻鐘,他重新走進姚五娘屋內,這時候的姚五娘端坐在明堂,看起來很冷靜,但範景察覺到她其實并不冷靜。

姚五娘呷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故作淡然的姿态,她問道:“說來聽聽,李三娘子怕什麽?”

範景突然覺得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他含着笑意,說道:“那李三娘子上回被山枕樓的小蛇吓破了膽,自此看了麻繩都要吓一大跳。”

姚五娘眼中隐約有光:“怕蛇?”

她的語氣漸漸變得有些奇異:“你倒是給了我一個主意。”

範景笑得隐蔽:“娘子有了什麽好主意?”

姚五娘卻收斂了笑意,掃了範景一眼:“你下去吧。”

範景躬身:“是。”

姚五娘悄悄命人将靈圃的大白蟒蛇連着籠子一起搬到了側殿的一處屋子內。

她推開門,看見籠子裏白蟒安靜沉睡,臉上顯出得意的神色,她對範景說道:“怎麽樣?這白蟒能夠将李三吓死吧?”

範景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緩緩在姚五娘臉上劃過,他笑着說道:“奴婢也覺得,這白蟒拿來吓人,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姚五娘笑了一下,但是很快她皺起了眉頭:“這樣看着,也并不是十分吓人,有籠子關着呢。”

範景說道:“不如将鎖打開。”

姚五娘擰眉:“不行,在李三娘子進去之前,鎖打開了,如果蟒蛇跑出來了怎麽辦?”

她搖搖頭,似是被這種可能性吓到了。

範景接着出主意:“可以将鎖用冰坨子凍住,一時之間化不開,依舊是鎖上的。将籠子放進裏間,将人放在外間,李三娘子不會知道裏間的動靜,一旦冰化開了,這時候她發現了白蛇出籠,已經無法補救了。”

姚五娘撫掌笑道:“是個好主意。”

然後她思索:“只是這冰……”

範景說道:“奴婢認識制硝石的匠人。”

“硝石?”

範景道:“回娘子的話,硝石可以制冰。”

姚五娘揚了揚眉,她開始覺得連上天都開始站在她身邊來了,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姚五娘對範景笑道:“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事成之後,我一定重重賞你。”

範景低頭:“奴婢先謝過娘子。”

範景白日裏在姚五娘這裏伺候,到了夜間尋了高桓不在的時候,就跳進祈福臺和李桑桑商議。

他對李桑桑說了姚五娘的白蟒計劃。

然後他不鹹不淡地說道:“三娘子小心,那姚五娘日日咒罵你,她現在有些瘋癫,不知信了什麽鬼神,整日念念有詞。”

李桑桑眉尾一揚,她低頭,口中念了幾句什麽。

範景問她:“你在說什麽?”

李桑桑說:“我也在念經。”

範景細細聽去,聽見李桑桑在念:“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兇。”

的确是在念辟邪咒。

範景心中一動,問道:“三娘子要報複姚五娘?”

李桑桑笑:“這麽好看的白蛇,自然要姚五娘和二姐姐好好看看,看看清楚。”

李桑桑站起來,低聲在範景耳邊說了幾句話,範景情不自禁轉臉看了看她,然後點點頭。

範景動作很快,兩天後,姚五娘推開門,看見蟒蛇籠子上挂着一只冰坨子。

這冰坨将銅鎖很好地凍住了,一旦化開,白蟒勢必是會沖出來的。

姚五娘臉上露出笑容,她轉身吩咐道:“去請李三娘子過來。”

李桑桑來到李蓁蓁居住的小軒。

李蓁蓁正在被宮裏的流言折磨,簡直有些不堪重負,聽聞李桑桑過來,她只覺得李桑桑是來看她笑話的。

但是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李蓁蓁請她進來說話。

姐妹兩人其實是沒有什麽話講的,李蓁蓁看着李桑桑細聲安慰她,心中的滋味簡直是不可言說。

這原本是李桑桑應該遭受的罪,為什麽卻生生讓她受了。

李桑桑越安慰她,她越能感受到肺腑的惡意沸騰。

李桑桑擡眸瞧了她一眼,眼中有了笑意:“二姐姐,怎麽了?”

李蓁蓁搖頭:“無事。”

李蓁蓁在心裏暗暗想着,李桑桑大約不知道是她将李桑桑小時候的秘密透露給姚五娘的,稀裏糊塗倒是傻人有傻福。

只是讓李蓁蓁自己悶悶氣得吐血。

李蓁蓁暗自生氣,面上卻裝得姐妹情深,她忍得很辛苦。

這時候,有宮女過來了。

“李三娘子,姚娘子請你過去說一會兒話。”

李桑桑沒有立刻起身,反而眯了一下眼笑着問道:“姚娘子只叫我去,沒叫二姐姐?”

宮女說道:“只叫三娘子。”

李桑桑轉臉看了一眼李蓁蓁,似是不經意地說道:“哦,對了,上次碰見姚娘子,她和我說,有件關于二姐姐的事要說給我知道呢。”

李蓁蓁心裏一涼。

有關她的事?

莫不是姚五娘想要出賣自己?

李蓁蓁一下子感到後背冒出冷汗,她不能讓李桑桑知道是她抖出了李桑桑當年拐賣妓館的秘密。

若是李桑桑知道了,她定然會讓父親知道,讓祖母知道,到時候,她還有什麽面目回家,家裏人一定會覺得她惡毒的。

李蓁蓁一下子站了起來。

李桑桑依舊是坐着的,她用團扇掩住了臉上的驚訝,她問道:“二姐姐?”

李蓁蓁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有些尴尬:“三妹妹,我陪你一同去吧。”

李桑桑眸子閃了一閃:“好啊。”

李蓁蓁和李桑桑相伴而行,兩人一起來到姚五娘這裏。

範景在這裏等着她們,李桑桑掃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平淡,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

範景咬着牙笑了一下:“娘子們,這邊來。”

李蓁蓁有些疑惑,不知姚五娘為什麽沒有在平日的地方見她,不過她見李桑桑沒有異議,不欲暴露出自己來過姚五娘這裏,于是也順從地跟着範景走。

範景引着她們二人來到側殿的屋子,讓她們在外間坐了,然後欠身說道:“姚娘子馬上過來,兩位娘子稍等。”

李蓁蓁沒有太過在意。

門關上了,李桑桑偏頭,看了一眼裏間,裏間用了湘妃竹簾和外間隔開,從外頭看,看不清楚裏面,但又沒有完全隔絕死。

李桑桑為自己倒了一盞茶,拿起來的時候,卻不小心潑到了衣裳上,她站了起來,對李蓁蓁說道:“我衣裳髒了,出去讓宮女送一身衣服過來。”

李蓁蓁點頭:“你去吧。”

李桑桑走了出去,很細心地為李蓁蓁關上了門。

李桑桑沒有走兩步,看見範景站在廊檐下看她,兩人視線一個交錯,各自走開。

範景來到姚五娘房中,姚五娘問道:“怎麽樣?李桑桑鎖進去了嗎?”

範景撒起謊來絲毫沒有心虛的意思,他說道:“李三娘子已經看到了白蟒,她驚吓不已,向奴婢求饒。”

姚五娘冷笑一聲:“求饒?她覺得今日我會讓她出來?”

範景微微傾身說道:“李三娘子說,想要告訴娘子一個有關燕王殿下的秘密,她說,正是因為這個秘密,燕王殿下才對她另眼相待。”

姚五娘愣了一下:“秘密?”

接着她又皺了皺眉:“她說的是真的嗎?”

範景說道:“李三娘子絕望之際,想要用燕王殿下的秘密換一個逃出去的機會,也算是人之常情。”

姚五娘皺眉思索了一下,笑道:“好,我去聽聽她說的秘密。”

她站了起來,忽又坐下了:“叫她過來吧。”

範景笑道:“娘子,李三娘子已經被白蟒吓得攤在地上了,走動不了,奴婢正想叫您過去瞧瞧呢,難道……您也怕蛇?”

姚五娘哼了一聲:“誰會怕蛇?”她接着說道,“走吧,去看看李三的醜樣子。”

姚五娘笑得高興,邊上的範景也笑了笑,微微眯了眼。

姚五娘去見李桑桑,範景跟在她後面亦步亦趨。

兩人走到屋前,姚五娘擡了擡下巴,對範景說:“将門打開。”

範景打開了門。

姚五娘在這時候忽然猶豫了一下,大約是在懼怕籠中的蟒蛇,她揚聲道:“李桑桑,出來見我。”

話音剛落,李蓁蓁向門口走了過來。

姚五娘和李蓁蓁碰了個照面,姚五娘在往裏頭看李桑桑,李蓁蓁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李桑桑走後,她一直坐在外間,沒有往裏間那邊去過,自然沒有看見白蟒。

李蓁蓁問道:“姚五娘子,你找三妹妹?”

姚五娘正要說話,忽然感到肩膀處被人一推搡,她已經撲倒進了屋。

“吱呀”一聲,門被合上。

很快有落鎖的聲音。

姚五娘頓時臉色煞白,她瘋一般地砸門:“放我出去!”

外面一片寂靜,因為姚五娘事前做了布置,她擔心李桑桑在裏頭被白蟒吓瘋,喊人來救,早就遣散了這裏的宮人,還特意吩咐過,若這裏有人鬧出大動靜,只管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姚五娘沒有想到,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李蓁蓁看着姚五娘狀若癫狂,不由得心裏發憷,她問道:“五娘子,怎麽了?”

姚五娘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裏間懸挂的湘妃竹簾,李蓁蓁察覺到異樣,她走了過去,掀起了竹簾。

對面,一只大腿粗細的巨蟒猩紅着眼,吐着信子,嘶嘶地露出了獠牙,銅鎖上結着冰,冰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漬。

李蓁蓁喉嚨裏發不出聲音,她想往後跑,腳也動不了,只能狼狽摔到在地,臉色慘白。

高桓急匆匆而來。

他從暗線那裏得到的消息,姚五娘用籠子鎖住了白蟒,搬到她的居所,然後邀請李桑桑過來。

姚五娘打什麽主意,一眼就可以知道。

高桓立即将手頭的事全部放下,急忙趕了過來。

來到廊檐下,他聽見屋內的喊叫聲。

“來人啊,來人,我是姚五娘,快過來救我!”

“救命!”

姚五娘?

高桓擰了眉毛,腳步緩了下來。

另一個人的喊叫聲他細細分辨了一下,并不是李桑桑,是李蓁蓁。

高桓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仔細聽了許久,裏頭再沒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李桑桑并不在裏面。

屋內的叫喊聲沒有停止,高桓若有所思地移開腳步,轉身離開。

若從此裏頭這兩人能夠幹幹淨淨地消失,那也算得上是痛快。

只是這白蟒卻要造了殺孽,平白有些無辜可憐。

高桓走出姚五娘的住所,他問丁吉祥:“桑桑呢?”

丁吉祥正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累得有些氣喘籲籲,他說道:“三娘子方才過來了,被茶水潑了衣裳,又回去換衣裳去了。”

高桓垂眼,思考了一下:“好。”

丁吉祥問道:“殿下,派出去的人是不是現在讓他們回來?”

高桓得知姚五娘給李桑桑設下圈套後,一邊派出了宮裏的暗線,一邊自己親自進了宮。

現在得知李桑桑安然無恙,自然是要暗線收手,免得鬧出了大動靜,平白把高桓暗中的手段暴露了出去。

高桓颔首:“去告訴他們一聲。”

丁吉祥轉身就要走開,高桓叫住了他:“去弄些誘蛇粉過來,撒進屋裏。”

丁吉祥內心一顫,誘蛇粉?

他情不自禁往屋子那望了一眼,那裏有一只大蟒蛇,還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要往屋裏撒誘蛇粉,定然會激起蛇的性子,本來兩個小娘子就難逃厄運,高桓又為她們加上一重艱險。

這是巴不得她們去死?

丁吉祥不敢多想,應了一聲,快步走開。

丁吉祥離開後,高桓想了一想,風風火火走出了大明宮。

若是姚五娘就這樣死了,姚公公那邊大約不好應對,還是盡早将姚公公的事解決幹淨。

高桓騎馬來到了一處道觀。

外牆有些破裂,青苔一層又一層地長滿,小徑上雜草叢生,似乎很久沒有人登門。

高桓敲了敲門,很快,有一個花白胡子的道人在裏頭拉開了門。

道人有飄逸的胡子,頭上一根木簪,看起來倒是仙風道骨,很有迷惑性,可是他一開口讓人不由得直皺眉頭。

“哎呀,殿下是你,你怎麽來了?”

高桓皺了皺眉。

這道人道號玉虛,正是前世給他獻上最後的藥丸的那位。

前世的玉虛道人,言行一致,都是看起來就要得道成仙的模樣,因此高桓急病亂求醫,找上了他。

高桓不知道,他偷來的這一生,是否真的是玉虛道人的藥丸起了作用。

他這一世費力提前找到了玉虛道人,但這個玉虛卻令他大吃一驚,這人簡直像是一個混吃混喝的騙子,讓高桓對前世的自己都有些惱火。

但高桓心中不安定,他經常來找玉虛,聽他東扯西扯,有時候,他覺得這個騙子是大智若愚。

或許,他真的是得道高人?

高桓随着玉虛道人走進道觀中。

玉虛給高桓倒了一盞茶,開始傾聽高桓的來意:“殿下今日過來,是又有了什麽煩惱?”

高桓垂眼,看着茶葉在沸水裏起起伏伏。

他有時候會來玉虛這裏,講他的煩惱,多數是關于李桑桑的。

關于李桑桑,他心裏有許多疑問。

這一世的李桑桑,比起前世老練許多,也算計許多。高桓從前覺得,李桑桑對他這樣冷,是因為他不似前世一樣,他還不是太子,也沒有緊握李年的把柄,更重要的是,李年尚未生病,她不需要在他身邊虛與委蛇。

她用前世對待他的面孔對待他的兄長高樟。

但漸漸地,高桓覺得,李桑桑不止這一點與前世不同。

如今的她會冷靜地算計他人,對待敵人毫不留情。

高桓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他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李桑桑變了。

高桓擡起頭,對玉虛說道:“上次我和你說過,桑桑已經來到了長安。”

玉虛皺了皺眉頭,像是将高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他看起來實在有些不着調,他表情誇張地說道:“啊,記得,我當然記得。”

高桓瞥了他一眼,眉頭緊鎖,他又開始覺得來和玉虛道人說這些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高桓沉默了一下,然後自顧自地決定,他并不是在相信這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他只是遇到了無可訴說的煩心事,這個騙子的唯一作用,就是聽他講話。

高桓試探着問道:“道長聽說過前世今生嗎?”

說起這個來,玉虛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什麽五道輪回,什麽長生不死,聽得高桓眉頭直皺。

高桓忽然說道:“我曾經做夢夢到過一個身邊人,那似乎是我們的前世,夢中那人的性情和如今的有些出入,道長,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高桓心中隐隐有着期待,莫非,李桑桑同他一樣,也是有着前世的記憶?

玉虛卻說道:“五道輪回,每一次輪回都會是不同的人生,可能前一世是女,後一世是男,可能前一世是人,後一世是畜生,性情不同,又有什麽奇怪。”

當聽到玉虛在這裏胡言亂語的時候,高桓臉色隐約有些不快,他追問道:“可是除了她以外,別的人都沒有大的改變,這也不奇怪嗎?”

玉虛笑了一笑:“可能是她得了什麽機緣,或者是經受了打擊,性情大變。你只夢見了她的一段過往,這麽多年來,變化無常,誰說得準呢?”

高桓沉着臉,玉虛說得對,前世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完全不可更改的,像他就利用了這一點,提前做了許多改變,也許在李桑桑長大的時候,出現了他所沒能掌控到的事。

玉虛觑他一眼,說:“殿下有沒有懷疑過,你找錯了人,民間故事不是常常有這樣的嘛,前世有了恩情,後世來報恩,卻報錯了人。”

高桓冷下了臉:“不會錯。”

絕不會錯,雖然性格有些微妙的不同,但高桓知道,這就是他的桑桑。

他第一眼見到,就知道再不會有錯。

再沒有人,會讓他一看向她的眸子,就讓他怆然不已。

她高興的時候會微微抿嘴,然後垂下頭,生氣的時候也在微笑,眼神卻漸漸冷凝,還有她用美色騙人的時候,那清純妩媚又狡黠的模樣。

她烏發輕輕擺動的幅度,她勾住他脖子時候軟糯的低語。

一如從前。

看着高桓忽然生氣,玉虛臉有些挂不住,他讨好地說道:“我新煉制了一味丹藥,儲精蓄銳,吃了勇猛無比,殿下,你要不要試試。”

他的讨好毫無用處,他只看見高桓的臉色越來越黑。

高桓忍無可忍,薄薄的唇吐出簡簡單單一個字:“滾。”

高桓平靜良久,再次耐着性子說道:“來找你,是想要給你一個機會,你不是想要天下揚名嗎?同我一起去見天子。”

玉虛果然頓時激動起來:“真的?”

高桓點頭:“我知道你招搖撞騙的本領,相信天子會信任你的,不過,你要順便給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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