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羅馬

〖時間是最好的作者,它總會寫出完美的結局。——卓別林〗四月末的羅馬,豔陽高照。

用過午餐,盛清藍拉着盛銳在科爾索大道逛街。這是一條貫穿半個城市的商業街,十裏軟紅塵之中,瓊樓傑閣栉比鱗次。

她不是第一次來羅馬,但每一次都像是初來乍到般新鮮。這座號稱“永恒之都”的城市,就像一個捉摸不透的戀人,總會随着時光變幻出別樣的風情。

與她相反,盛銳的心思完全在別的地方。

每隔一會兒,他的手機就會發出接收到新的郵件的震動。而他一定會立刻停下腳步,把郵件仔仔細細看完。

坐在街角咖啡座歇腳時,盛清藍終于忍無可忍抱怨道:“哥,你陪我出來度假還這麽忙,太沒誠意了。”

盛銳依然埋首于屏幕,連眼睛也不擡:“應該是我這麽忙也不忘陪你度假。你思考問題的角度要正确。”

她正待反唇相譏,驀地眼尖瞥見他手機上一幅照片,不禁眼睛一亮:“啊,那是巴黎麗茲酒店嗎?”

“嗯,是我們預定的房間。”

“讓我看看,我們住哪一間?”盛清藍興奮不已。她從沒在麗茲酒店住宿過,只去過一次L’Espadon餐廳。至今回想起那裏的雲紋穹頂和鍍金廊鏡,猶似置身于雲端的宮殿。

“急什麽,去了不就知道。”盛銳毫不客氣地打掉她伸過來的爪子,把屏幕轉到了一個她看不見的角度。

“切,故作神秘。”盛清藍扁扁嘴,端起咖啡杯,目光順勢在盛銳身上逡巡一番。這個被定制襯衫包裹着的奶油般的貴公子,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着因慣受追捧而特有的自信與自得。

凱撒·麗茲創建巴黎麗茲酒店的理念是:一個王子對自己宮殿所期許的所有典麗奢豪。

而她眼前的這個男人,能夠滿足一個女人對自己的王子所期許的所有俊美優雅。

好一朵人間富貴花。

“妖孽。”她恨恨地吐出兩個字。

Advertisement

“又誇我了?多謝。”盛銳收起手機,氣定神閑地一笑。

從小到大,盛清藍從來就沒見過他生氣或沮喪。他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有一次公寓遭了賊,能丢的全丢了。偏巧那時候他正在跟父親冷戰,父親斷了他全部的經濟來源。她擔心之下偷偷打電話過去慰問,誰知他老人家依然樂呵呵像是沒事人一樣:“什麽都沒啦,我得去賣身掙晚飯錢啦。多少錢一夜你肯包我?報個價讓我參考一下。”真是沒心沒肺。

盛清藍百無聊賴地摳了摳指甲上的水晶雕花,把目光轉向羅馬行人如織的街頭:“真沒意思。你不理我,齊宇那頭豬也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問他去哪出差也不說。哎,他到底在忙什麽?”

“我哪會知道。”盛銳含糊其辭地轉移話題,指向路東:“喏,就快到你最喜歡的許願池了,去扔硬幣吧。”

特萊維噴泉池邊,人頭攢動。一泓粼粼輕漾的碧波橫亘在高高矗立的大理石海神像前,池底密如細鱗的硬幣在陽光下熠熠閃閃,被微涼的池水容納和洗滌着,仿佛一個個未及訴說的願望。

盛清藍從挎包裏找出一枚一歐元硬幣,塞到盛銳手中:“哥,你也去許個願吧。不管怎麽說,今天畢竟是你生日嘛。”

由于種種原因,盛銳從小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家裏人通常也不提起。

盛銳接過硬幣走向池邊,見盛清藍沒有跟來的意思,問道:“你自己怎麽不去?”

她做個鬼臉:“我上次來的時候許過啦。”希望齊宇快點向她求婚。這個願望實現之前,她不想再許別的。“你別管我,快點去。”她把他推了過去。

等到排在前面的一位金發女子讓出了位置,盛銳走上前去,像其他人一樣轉過身背對着噴泉池。正要把硬幣從肩頭抛出,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一看來電人,他立即退到旁邊去接聽。

“哥,郵件都看過了吧,我這邊全都準備好了。”齊宇說。

“辛苦了。我們明天飛巴黎。”

“那個……清藍說起過我嗎?”

“嗯,說你是豬。”

“……這樣真的好嗎……”

“不怕,她現在越生氣,到時候就會越感動。你的臺詞都背熟了嗎?”

“背熟了。可我老怕關鍵時刻會掉鏈子……”

“那就再多背幾遍。”盛銳語重心長,“妹夫,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要是到這一步還搞砸,你真的只能洗洗睡了。”

鴨梨山大的齊宇同學惆悵地挂斷了電話。幾天之後,他面臨着一項艱巨的任務。

盛銳自小疼愛盛清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對她的要求總是百依百順。盛清藍崇拜拿破侖,更向往他與約瑟芬之間的愛情。于是盛銳煞費苦心地安排了一場獨屬于她的加冕大典。

下個周二盧浮宮休館時,德農館的Daru展廳将會特別為他們一行人開放一小時。齊宇将在那幅著名的油畫《拿破侖一世加冕大典》前面向盛清藍求婚,并為她奉上一頂特別定制的Chaumet頭冠,與畫像上約瑟芬皇後所佩戴的是相同款式。

私人租用盧浮宮自然不是那麽容易的。經過方方面面的交涉協調,最終得以成事,但盛清藍原先預定的出行日期已迫在眉睫,籌備時間不夠了。

盛銳和齊宇一商量,決定分兵兩路。盛銳在羅馬拖住盛清藍,與此同時,齊宇在巴黎忙得緊鑼密鼓。從今天一大早,現場的照片和各方面的确認信息就源源不斷用郵件發送給盛銳。頭冠、頭紗、擺花等一應物品已送入麗茲酒店的房間,攝像師和禮儀也都已模拟演練過走場。

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事都在按計劃進行。

盛銳習慣性地彎了彎唇角。他喜歡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剛要收起手機,忽又進來了一封新郵件。

看着那個發件人的名字,他猶豫了片刻,點開。

那是一封不算太長的信。

剛剛看完,冷不防一只纖纖玉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眼前一晃。手機不翼而飛,落入那只爪中。只見盛清藍氣勢洶洶站在面前:“好好的心情都叫你給弄壞了,現在開始,這個歸我保管。”

這還不算,她又“順帶”擄走了他的錢夾:“這個也暫時歸我。刷你的卡不心疼。”

“……”盛銳對她報以無盡的鄙視,“動作這麽娴熟,扒手團夥特訓過你嗎?”

“怎麽,有意見?”她翻他一個白眼,“我接着逛街去了,放你一馬,你也自個兒散心去吧。要是實在沒事幹,回酒店睡覺也行。”走出兩步,她又回頭說道:“你呀,得學會放松。總是把自己逼得那麽緊,會出毛病的。”

她離開之後,盛銳無所事事,想起萬神殿離這兒不遠,便穿過科爾索大道向西漫步而去。與盛清藍喜歡許願池一樣,萬神殿是他在羅馬每行必至之處。

也許是因為明天五月一日萬神殿不開放,今天來這裏的游人竟多得出奇,連門廊和臺階上都水洩不通。

盛銳向來不喜歡擁擠之處,便打算去廣場北邊一家冰淇淋店小坐片刻,忽想起錢包和手機都被沒收了。現在他渾身上下全部的財産,就是口袋裏那枚沒有扔出去的一歐元許願硬幣。

罷了。天氣這麽好,随便散散步也不錯。

他雙手插兜,低着頭在萬神殿前面的羅通達廣場上溜溜達達,思索着幾天之後柏林的那場商務談判。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思緒猛然被一種聲音打斷。仿佛空襲警報般的不祥尖嘯,在耳邊持續回響。

他詫異地舉目四望。

剛才還熙熙攘攘的廣場不知何時變得空曠寂靜,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四周琳琅的店面全都不見,代之以破敗的房屋。萬神殿大門緊閉,一片蕭索,只有臺階前的方尖碑依然孤零零地伫立着,周圍拍照的游客全都不翼而飛。

呼應着警報的尖嘯聲,從西北邊臺伯河方向,一組飛機壓着天際線低掠而來。

身為二戰兵器迷,盛銳對那種翼展結構和獨特雙垂尾翼并不陌生——美國B-24“解放者”遠程轟炸機。

他一動不動地站着。白茫茫的意識中,緩慢地浮現出兩個金星亂冒的大字:卧,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