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盡管十二萬分不情願,卻不敢不開門。盛銳深知,以父親的爆脾氣,直接開車撞進來都不是不可能。
他豁地轉過身抓住祁寒的手臂:“你到書房去。”祁寒聽出他聲音裏極力壓抑着的顫抖。
盛銳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祁寒扯進走廊盡頭的書房,這是離一樓客廳最遠的地方,隔音效果也最好。“你就待在這裏,不要出去,也別管外面的事,把門從裏面反鎖上。”他還不放心,又匆忙把CD機打開,然後關上房門。祁寒聽見門從外側被鎖住的聲音。
祁寒只好呆坐在沙發上。CD機循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完全聽不到客廳裏的動靜,無法知道那裏正在發生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喀拉一響,房門被輕輕推開,盛清藍把腦袋探了進來:“小寒,出來吧,沒事了。”
盛昌已經離開了。
客廳裏殘留有匆忙收拾過的痕跡,茶幾上原本放着的白瓷花瓶和水晶果盤都不見了,地板的縫隙裏散落着未及打掃幹淨的細小碎屑,泛着微弱的冷光。
“來喝下午茶吧。”盛銳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餐桌旁,聲音裝作若無其事。
“你真的沒事?”
“當然沒事。”盛銳彎了彎嘴角,卻沒有轉過臉。
往常兩個人說話時,他都會注視着祁寒的眼睛。可現在他卻一直躲躲閃閃,只用側面對着祁寒。
祁寒走過去,用雙手抱住他的頭不讓他回避,才發現他的左臉已經高高腫起,顏色都紫了,五個手指印歷歷可數。
祁寒跑去廚房拿來冰袋,給他敷臉。
盛銳怕他擔心,想開口安慰。祁寒搖搖頭:“你別說話。”
盛清藍趕忙發揮女性的柔軟,過來調節氣氛:“小寒你別擔心啊,我哥從小被揍到大,都習慣了。我記得最重的一次,爸爸把這麽粗的木椅子腿都給打折了。”她彎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擀面杖粗細的圓圈,“我哥要面子,怕人家看見他身上又青又紫的,大夏天出門也穿長袖長褲,差點沒中暑。”
“哎哎哎,”盛銳出聲制止她,“你這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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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想說,我哥可禁揍了,這一點皮外傷根本不算什麽。爸爸的脾氣是暴了點兒,但也不是不講道理。過段日子他氣消了,我去跟他軟磨硬泡,包準讓他接受。——聽話,別擔心,啊。”她拉着祁寒的胳膊輕輕晃。
其實哪裏可能那麽簡單。三個人心照不宣,誰也不說喪氣話。
趁着祁寒去換冰袋的時候,盛清藍低聲勸道:“哥,爸的脾氣你最清楚,你就服個軟吧。”
盛銳長嘆:“我也想,可是這次的事不是這樣就能過去的。”
盛清藍不做聲了。确實如此。要是盛昌堅決不容祁寒,讓盛銳怎麽服這個軟?
“清藍,過兩天我跟律師談談,如果這一次爸爸堅決不肯松口,我就離開公司另起爐竈。”
盛銳決心已定。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再也不進盛家的大門。那個家裏除了父親,就只有一個不冷不熱的繼母和一個混賬弟弟。早點分家也好,免得以後在財務上糾纏不清。
盛清藍扁扁嘴:“真要那麽着,我也不回家了。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
她在這個家裏的位置一直很尴尬。她不是盛昌的親生女兒,同母異父的弟弟盛釚根本不把她當做盛家的人看待,覺得她是以後争奪家産時的一大障礙。母親還算疼她,可又愛財如命。就只有盛銳這個與她毫無血緣關系的大哥對她知冷知熱。
盛銳彈一下她的額頭:“要是我被攆出家門了,你可要跟我多聯系啊。萬一爸爸動真格的跟我斷絕關系,我的家人就只有你了。”
盛清藍假裝輕松地一哂:“看你說得這麽凄慘,小寒不也是家人嘛。”
“他還沒過門呢,現在不能算。我一定要挾持他跟我去國外結婚,省得他變心。”
“趕快趕快,我堅決支持你早日把自己嫁出去。”
晚上,盛銳打電話給Echo,讓她替他發布一份出差通知。腫着半張臉去上班太不像話。
“挨一巴掌換三天假期,多好。”他一如既往樂呵呵的。
祁寒什麽也沒多說。相處這麽久,他已經了解盛銳的個性。這家夥捶胸頓足痛心疾首說出來的,什麽“卑鄙的烤乳豬”之類,其實是他根本不在乎的。而那些他輕描淡寫甚至絕口不提的,才是他心底真正的隐痛。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盛銳漫不經心扯開話題:“我爸脾氣這麽暴,是因為以前吃過很多苦。聽我媽說,我出生的時候,正是公司最慘的時候,家裏的條件很困難。我爸想賺錢都想瘋了。我這一輩的輩分字是金字旁,他就給我取名叫‘錢’。都已經寫好右邊那個‘戋’字的兩橫了,到底覺得不太好,又給加上兩豎改成個‘口’,最後寫成了銳。我小名叫元元,多富有人民幣氣息。”
“……”
“幸好是改過來了,要是真的叫‘盛錢’,我就一輩子躲進山裏。——哎,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猜想是不是你的名字特別矬。”
“……”
手機又響起。盛銳瞥了一眼來電號碼,立即拿起手機走出了房間。确認話音不會傳入祁寒耳中,他才接聽起來。
“李伯伯,過幾天您去一趟我的辦公室,我打算把我的股份從集團公司剝離出來。另外我打算立遺囑,您替我準備一下必要的材料。”
電話彼端的李律師唰唰唰在筆記本上做記錄,心裏卻有點忐忑。很多有錢人怕自己英年早逝、後繼無人,年紀很輕就立遺囑的事屢見不鮮。盡管如此,他還是多少有點心驚。
他為盛家父子工作很多年了,盛昌每年都嚷嚷要跟盛銳斷絕父子關系,從來也沒動過真格的。但這次好像不太一樣,至少從盛銳這方面來說,似乎是真的準備兄弟分爨的節奏。
談完了公事,他忍不住多問一句:“小銳,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來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盛銳沉吟了一下,“沒什麽。就是以防萬一。”
分家是最壞的打算。假如有挽回的餘地,盛銳自然也不想輕易走到那一步。
這三天裏,趁祁寒照常去上班了,他回了一趟久已未曾踏入的盛家老宅,想再跟父親好好談一談。
結果還是一塌糊塗。不但父親依然暴跳如雷。繼母也借機攪和進來,抖出許多陳年往事。日常生活像一灣表面平靜澄澈的湖水,一旦有人把水攪渾,各種沉在湖底的垃圾就都漂浮上來了。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塊掉進髒水裏泡得脹鼓鼓的爛海綿,滿眼都是人事的瑣碎和醜陋。
盡管被家裏的事鬧得精疲力竭,工作還是得做。
三天後的上午有個項目啓動儀式,盛銳負責致開場辭。一大早,他忍着失眠和焦慮帶來的偏頭痛,趕到了現場。
儀式在室外的人工湖舉行。這算是本月的一大盛事,懸挂着彩帶的氣球漫天飛揚,岸邊觀者如堵,熱鬧非凡。T字形的舞臺搭建在湖上,棧道隐沒于水面之下,走在上面的禮儀小姐們宛若淩波微步,羅襪生塵,水袖當風。
然而美景佳人都無法令盛銳的精神振奮分毫。他看着粼粼的水波,只覺得一陣一陣頭暈惡心,就像看見電視屏幕上波紋形的幹擾線在眼前晃動。
“盛總,你臉色不好。”Echo有點擔憂,“要不然跟李總他們說一下,換其他人來吧。”
盛銳猶豫了一下。他實在很想去休息,可是分發下去的流程表上寫明是由他代表投資方,這麽大的活動,臨時換人影響不好。反正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咬咬牙堅持過去吧。
他吞了幾片治暈眩的藥,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
音樂暫歇,水面上的噴泉停止了噴湧,兩排麗人在T形臺後側站定了窈窕的身姿。
“盛總。”Echo悄聲提醒盛銳,該出場了。
等主持人報完幕,盛銳走上臺去。
水下有兩排射燈,作用是指示道路,防止有人失足落水。但那雪亮的光線看在他眼中,只是加劇了偏頭痛的不适感。周圍的喧鬧聲也令他的耳膜嗡嗡作響,仿佛身處一間到處是回聲的大廳。
好容易走到話筒前,他試圖聚攏視線看清講稿上的字,卻忽然眼前一黑。
祁寒并不在現場。因為這場活動要在網上全程直播,他待在三樓的網絡監控室裏調試儀器,保障信號流暢。
他從耳機裏聽見主持人宣布盛銳致辭,然而等了許久,也沒有預期中的聲音傳來。
正在奇怪,忽聽現場一片嘩然,有人驚呼:“盛總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