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女無鹽(二十二)
衛喻華到的比常錦早些。
常錦到的時候,廂房的門微合,透過縫隙能看到衛喻華的半個側身。
他穿着一身寶藍色的袍子,房中無人,他便雙手背後欣賞着牆上挂的字畫。
常錦斜眼一看,那字畫不過是大街上的平常貨色,也為難一個衛喻華一個狀元,時刻都得端着。常錦不信他對着這些字畫能有什麽心緒起伏,可偏偏還得裝模作樣的品頭論足。
活的真累啊。
常錦啧了一聲推開門。
不小的動靜立刻吸引了衛喻華的目光,他扭過頭看到盛裝打扮的常錦,雙眼眯了眯,很快舒展開來笑道:“等了你許久。”
還沒等常錦說話,衛喻華便又接着道:“但只要想到靜姝從前便總是這麽等着我的,我這心便針紮似的疼。”
常錦心中冷笑面上不顯。
衛喻華說完見常錦一張俏臉依舊古井無波,從前他只要稍稍放軟姿态,常錦便會受寵若驚,雖說這些日子常錦總是與他作對,但衛喻華看來,這不過是愛到深處被他抛棄而産生的怨恨,只要他主動抛出橄榄枝,常錦還是會同從前一樣,對他癡心不改。
眼下的情形同他想的有些出入。
一時間兩人都未說話。
窗外傳來絲竹聲,常錦耳尖微動,這是她留下的訊號,窗外有人彈奏此曲便意味着岳錦此時已經身處他們二人隔壁的房間了。
既如此……那便可以搭臺子唱戲了。
常錦灌了口酒,似是喝的急了,一陣急咳之後,臉上染了一層薄紅,眼眶裏都汪了一層淚,燈光之下水光潋滟。
她目光楚楚的看向衛喻華道:“你可知今日我因何将你約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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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喻華一怔,被常錦的臉晃了眼,慢悠悠回過神才想起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退婚一事你我二人心中已有心結,所以……恕我不知靜姝将我約到此處所圖為何。”
“退婚……退婚你當真覺得是我的想法嗎?”常錦又端起酒杯作勢猛灌。
衛喻華心中微動,當初他并非毫無懷疑。
在那之前,常錦對他可以說是千依百順,也正因此,常錦的背叛才讓他那麽措不及防。
常錦眼角餘光瞥見衛喻華眉峰蹙緊,神情之中帶了幾分掙紮,心中便有了八成的把握。
這男人向來自負,常錦的背叛一直是他心中的刺,他覺得這無疑是對他魅力的全盤否定,是被自己玩弄在鼓掌間的玩物狠狠擺了一道。
那種長久伴随着的衛喻華的對女性的鄙夷又悄悄的竄了頭,是啊,女人不過的都是男人的附庸,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也是女人自身智力的局限,這樣的女人又能對他做什麽呢?
想着,衛喻華萎靡多日的臉上又浮起了幾分紅潤。
常錦這般作态才是他熟悉中的常錦,她合該對他百般依戀千般順從。既然常錦說當初的背叛是另有隐情,那他便開恩聽上一聽。
衛喻華體己的坐在常錦身邊,面上挂着适度的關切。
常錦心中對她爹說了聲抱歉,面上順從的開始解釋,半柱香後,臉上眼淚半幹,常錦抽噎着道:“就是如此,這一切皆是我爹的意思。”
常錦說完并未擡頭,候着衛喻華的反應。衛喻華半天未做聲,直到常錦感到肩頭一陣按壓,衛喻華聲音和緩道:“我出身貧寒,被嫌棄原是情理之中,雖心如刀絞,但只能放下對靜姝的滿腔愛意。如今靜姝地位更是不同往日,今日能聽到靜姝表明心跡,衛某已是死而無憾,多的便不敢奢求了。”
衛喻華自大但也無利不起早,常錦明白不讓他看到好處恐怕不會輕易松口。
于是常錦擡起頭,水汪汪的眸子凝視着衛喻華道:“正是因為我如今地位不同往日,所以我的婚事即便是爹也無法左右,聖上曾給過承諾,只要我有心儀的男子便可求他賜婚。”
常錦表白的時候,衛喻華便在心中早就權衡了一番利弊。
岳錦比起常錦最有優勢之處不過是家世,而如今常錦被聖上親封縣主,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岳錦早就嫁做他人婦,不需要怎麽權衡便能輕易看清兩個女子哪個才是最佳選擇。
想明白之後,衛喻華唇角含笑,情義拳拳的低下頭,柔情綿綿的對常錦說:“其實我心中亦從未對你斷情。”
之後便該是溫香軟玉,私密的空間裏剛剛互吐情義的小情侶做點什麽都不奇怪。
本該如此。
可主動表明心意的常錦卻微笑着推開了衛喻華伸過來的胳膊。
美人帶笑即便是拒絕的動作也是讓人心曠神怡的,可常錦臉上的笑意卻讓衛喻華通體生寒。
一牆之隔,早被常錦的人安排好的岳錦清楚明白的聽完了牆角,好好的雲錦帕子被撕了個粉碎。
岳錦自小便是官宦出身,又生的明眸皓齒學識通達,她不是沒有驕傲。可自從認識了衛喻華,為了照顧他的出身、他的自卑,岳錦收起了自個的滿身驕傲,最後換來的是不合心意的婚姻以及衛喻華接二連三的背叛。
這叫她如何不恨。
衛喻華盡管心中覺出幾分不對,但轉念一想,以常錦如今的地位和他如今的慘狀,常錦實在是沒必要再來這麽一遭,遂再次放寬了心。
正巧門外有人輕擊門框打斷了衛喻華想要再次主動親近的心,常錦趁機拉開二人距離說道:“這是我派去望風的人,眼下應當是我爹在尋我了,我該回去了。”
衛喻華雖有些不滿,但想着常錦已經不是過去的她了,他也得實時改變點自己的态度,所以扯出一抹微笑道:“那錦兒路上注意安全。”
常錦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十分不舍的走到門邊,頓住了腳步回頭道:“未免夜長夢多,我今晚便将我二人之事先遞給聖上,待我明日再去求旨。”
這話可是說到了衛喻華的心坎子上了,最怕夜長夢多的是他才對,他忙不疊的點頭,又是一番叮囑。
常錦便是在衛喻華缱绻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間,衛喻華被吩咐要過一炷香的時間才能出來,所以他不知道常錦出去的同時,他們隔壁的房中也走出了一個他的老熟人。
馬車上。
常錦并未主動開口。
岳錦上輩子不是沒做過傷害原主的事,常錦今日所為不單純是為了救岳錦,更是為了破壞衛喻華的計劃,至于順便幫了岳錦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畢竟岳錦上輩子所為也有衛喻華的引導,而且岳錦如今下嫁已經算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自己的目的達成,所以也沒有與岳錦攀談的必要了,她也沒想讓岳錦感激她。
是岳錦先開的口。
她臉色蒼白,下唇卻被一口銀牙咬的泛紅,她聲音哽咽道:“你早知道我與衛喻華之事。”
常錦沒想否認,“嗯”了一聲。
又是許久沉默,岳錦又道:“你想怎麽做?”
常錦半眯的眸子緩緩睜開,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
不愧是太尉之女,認清渣男真面目之後清醒的也确實比一般人要快。
她俯過身去,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她的計劃沒有岳錦也能成行,只不過須得多浪費她一段時日安撫衛喻華,眼下岳錦願意同她合作,那是再好不過。
一片夜色之中,噠噠的馬蹄駛過太尉府,停留片刻又揚長而去。
是夜,常錦美美的睡了一覺,傳遞消息進宮?不過是糊弄衛喻華的鬼話。
第二天一早,百官退朝,太尉府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岳錦那邊已然事成,常錦這才懶洋洋的起床梳洗,親筆寫了封信,特意托了人送到了衛喻華的府上。
這邊給衛喻華的信剛送出去,常錦房中便來了個不速之客。
常錦頗有些頭痛的揉了揉額角,夜裏便罷了,如今這元硯竟是臉皮厚的□□也敢竄進她閨房。
想着想着,她揉着額角的手指微頓,突然覺得自個兒怎麽好像底線越來越低了?
于是開口的語氣越發惡劣:“王爺是嫌小女名聲太好了。”
元硯素來有些潔癖,莫說出遠門,便是去街市走上一遭,回了府定然要從頭到尾從裏到外換上一遍,可眼下一身錦袍沾了斑斑點點的灰漬,靴子底上是泥土,仔細看的話,腰帶都是歪的,一回來按理說要直接進宮将此行的戰報向聖上禀報,但這一去又不知要說上多久,元硯便借口回府換身幹淨衣衫一轉身風塵仆仆的來找常錦。
常錦平日裏也沒少譏諷元硯,元硯叱咤官場這麽就,也輕易傷不了。常錦自覺今日同往常也無甚區別,可說完之後元硯竟沒有反唇相譏,待她有些心虛的擡頭看去,卻發現元硯還是眼巴巴的站着,眼中竟難得有幾分委屈,像條被主人抛棄的大狗
常錦措不及防被口水嗆了一下,一疊聲咳嗽起來,沒一會兒咳的臉都紅了,元硯趕忙跑到她身邊,厚實的大掌一邊幫她順着背一邊柔聲道:“怎麽罵人還把自個罵嗆到了。”
常錦只得用眼神控訴,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終于等她氣息順了,元硯也乖乖在她身邊坐下說明了來意。
他道:“我此行見到了鎮西将軍,雖有波折,但并不負托,他眼下已經知曉殺害他兒子的兇手便是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