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午被小皇帝召見完了,我就該幹嘛幹嘛的乘着自家的馬車往回走,等到車停了,我下車,拖着一身的珠鏈往王府裏走,沉的很,我心情有點暴躁。

剛進門,昏頭昏腦的往裏闖,我這三進三出的王府內院裏就有一個小奴不知死活的竄了出來,小聲喊着王爺直直的朝我奔來,我正煩着,可見他表情甚是焦急,心裏也還是把火氣壓了壓,忍着怒火等他氣喘籲籲的跑近了,不耐煩道:“什麽事這麽着急!不成體統。”

這小奴撲通一聲跪下連着磕了三個響頭求饒:“主子饒命主子饒命,今兒早上來了個美若天仙的姑娘乘着軟轎來了想見您,小的不讓,她家丫鬟就扇了小的一個耳光,掏出一串絡子來說是主子您和她……的時候贈予的信物,小的一看也不知真假,又怕怠慢了,就把那位姑娘放進來了,那姑娘一直不走,說要等您下了朝見您,現如今還在等,小人這才來禀報主子。求主子饒命。”

我一皺眉,“絡子何在?”

那小奴雙手捧上一串金絲玉穗的絡子。

我一看下大驚,這确實是本王的絡子,母妃在世時親手贈給我的東西何時到了別人手上?

我揪住小奴問:“那女子現在何處?”

小奴打着哆嗦回我:“現下正在攏雲軒喝着茶。”

我放開小奴,領着方寶進內院,繞過地上順口對他吩咐:“看對了東西是好事,可你錯在擅自放人進府,自己去柴房領二十棍,然後去賬房支五兩銀子吧,若敢再犯仔細你的腦袋。”

小奴跪在地上叩頭,我懶得看他,快步往內院進,不一會叩頭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就離得遠了。

內院門口到攏雲軒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我一邊扯着綁在身上的珠鏈一邊松開朝服扣子解下披肩,到了自己卧房的時候身上已卸的七七八八了,然後穿上寬松的棉袍披了一件大毛皮衣,喝下一氣滾燙的茶水,擦過手臉,這才往攏雲軒趕去。

就算在長廊上走了這麽久,我也沒思量出這女子會是誰。

所以當我一挑簾發現攏雲軒內果然有一貌比天仙的絕色端坐喝茶的時候,心裏的訝異溢于言表。

這女子在我看來何以如此面熟?

那絕色見人進來只是喝茶,直到放下茶杯才擡眼看向我,一笑,款款的站起來朝我行禮。

我一愣,忙還禮。

“小王多謝姑娘送來貴太妃娘娘的遺物,小王實在感激不盡,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絕色微微一笑,聲音清甜:“賤妾名銀鶴。”

我一怔,是京師千金買一笑的花娘銀鶴嗎。

當真是鼎鼎大名,我這京城裏出了名的愛逛煙花地的浪蕩子卻是從未見過她。

并不是這女子端的高,像我這種人,如果真起了見一面的心思,不論這女子使出什麽招數,我總還是見得到的。

只是因為這女子實在太貴了。

我不是個好吃霸王餐的主,這種事在孔方兄的介紹下才好兩情相悅,強人所難實在算不得英雄,可我只要與她見上一面,這花費的銀子就夠我多找幾個姑娘了,再者說,自小長在深宮,什麽樣的絕色我不曾見過,想必盛名之下也未必名副其實。

只不過眼前這女子的确當的了絕色傾城四個字。

“不知銀鶴姑娘是怎麽得到了本王的絡子,恕本王無禮的問了。”

銀鶴垂着眼輕輕回答:“賤妾與弟弟自小就被買入娼館,賤妾年長,去年被遷至東廊,弟弟年幼,尚在西坊。”

她微微轉過頭,“弟弟是叫做瑞蓮的。”

……

我明白了!這是姐姐替弟弟打抱不平來了!

我恨不能自戳雙目以謝罪。

讓你眼賤!看人家白蓮花一樣的姑娘胸小就嫌棄人家,現在倒好,男女分不清就罷了,當初就應該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摁在床上,你手這麽賤給什麽錢!人家覺得受侮辱找娘家人告狀了吧!

當初要挑了蓮花姑娘,現下哪這些破事破事!

我連連拱手賠罪:“對不住對不住,舍弟一表人才,是小王唐突……”

說不下去了,因為話說錯了。

這話不是明擺着是嫌棄你弟弟長得太娘才讓我認錯了,所以我會親了一半就扔下你弟弟自己跑了完全是你弟弟自己有問題嗎!

我梗着脖子站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銀鶴一聽就笑了。

她一笑我雞皮疙瘩就全出來了。

這女的絕不是什麽好玩意兒,說不定心腸和我似的歹毒……

銀鶴潔白的帕子掩着嫣紅的唇,很體貼的給我打圓場:“王爺過獎了,是瑞蓮太過年幼,一見王爺豐姿就魂不守舍,所以才糊裏糊塗的沒有同王爺解釋清楚,卻讓王爺受驚了,是瑞蓮的不是,他這幾天自己在房裏也難過得不行,盼着王爺什麽時候去看看他再向您賠罪,誰知王爺日理萬機無暇再去,自己思來想去,也只好照我出面來找王爺謝罪了,求王爺看在銀鶴的面子上,不去同小孩子計較。”

說完便盈盈拜了下去,眼裏還含了粼粼的動人的光。

我感嘆一下忙伸手去扶:“姑娘說哪裏話,這件事全應當是本王的錯,姑娘言重了。”

銀鶴站起來羞澀道:“王爺這麽說折煞賤妾了。”

我忙道不敢不敢。

她擡着一雙眼瑩瑩的看我。

我不着痕跡的挪開眼,斥了一聲旁邊侍奉的下人:“奴才!還不上茶!”

她放開我的手,又是盈盈一拜,“王爺忙,賤妾先告退了。”

然後若有似無的拿眼角勾了我一下:“王爺留步。”

我喊來方寶送客,目送她家丫鬟扶着這弱小姐出了門,方寶前頭領着路。

然後長舒一口氣。

這叫些什麽破事!

垂頭喪氣的沿原路返回自己的卧室,我沮喪得連飯都吃不下,倒在床上拿被子蒙住頭就睡了過去。

夢裏,我仿佛見到一美貌女子十指掐入我肩上,面容扭曲的凄厲的泣:“你們兄弟二人是昏君、奸臣,妄置我一婦人入阿鼻地獄,害我與腹中胎兒慘死,我化作厲鬼也定不饒你!”

仿佛是為着克州刺史那一案。

我忍着痛同她說:“賤婦!休得不知好歹!本王移交此案與大理寺查辦,于你已是有沉冤昭雪的機會了,你還待如何!”

那女子只慘笑:“你雖已移交案卷,然而只是口谕、下令,并不曾有什麽文書,你當我不知內情麽!”

聽她把話說穿,我反倒不怒,冷笑道:“你既知道我的用意了,那就安心的去死吧!”

她在我面前又是一聲凄厲的笑。

我将小皇帝護在身後,冷眼看她慘烈死狀。

身後,突然有一溫軟貼近頸側,在我耳邊調笑:“王爺,來看賤妾一眼。”

我冷靜回頭,銀鶴伏在我背上,瞧着我妖媚的笑,我欲甩她下去,卻總是不得脫身,我怒斥一聲賤婢放肆,她笑盈盈的把臉湊得更近,幾乎相親,同我笑言:“王爺,你仔細看賤妾。”

我定睛一看,竟是慢慢化成了那慘死婦人的臉了。

我心裏知曉她應該還是銀鶴,突然微笑,沖她伸開雙臂要擁抱她。

她欣喜的靠過來,嬌媚的面頰在我頸窩裏親昵的磨蹭,我一手撫上她如雲青絲,将她的臉更深的擁在懷裏。

她滿足的嘆一口氣,忽然身子一僵。

然後擡頭,看我。

是大哥的臉。

我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他摔在地上。頭還是倔強的擡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大哥容顏不老阿。”

他待張口說話,血已從心上流了許多了,于是便支撐不住的低下頭,死了。

我不願靠近他,于是在自己衣袍上擦淨了手上那把明麗如秋水的刀。

奇怪,明明心裏清楚自己是在夢裏,卻控制不住殺了這許多人。

有些還是故人。

正思及此,感到周身被劇烈的搖動,将我搖醒。

我用力睜開眼,感到熱,且渴,身上無力。

方寶湊上來小聲說我受了風寒,現下正發熱。

我點頭,迷糊的再次睡去。

方寶會請假,我安心許多,再一次進入黑甜夢鄉。

這一覺裏并無那兩名女子,反倒是重演了不少幼時皇宮內的舊事。

我仿佛穿了一身整齊的朝服站在初冬的靜芷宮院裏,額娘披了銀狐的袍子坐在搖椅上,微微的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一個小豆丁在院裏嬉鬧,這豆丁裹得像個球,偏跑得飛快,一頭撞進額娘懷裏,将搖椅都撞得晃了幾晃,額娘摟住他,喂他喝水。

我遙遠的望着她們,心裏明白,那是小時候的我。

許久不曾見過額娘了,她從不曾入夢。

額娘忽而朝我這裏望過來,我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

額娘沖着我這邊微笑:“大皇子。”

大哥?

我扭頭,一個生的玉雪可愛的小孩兒從我身後跑過來,跑至額娘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禮:“嫣兒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吉祥。”

額娘點頭說快起來,伸手遞過去一盞茶。

小孩兒接着喝了。

喝完放下茶盞,低頭去看額娘懷裏的小豆丁,說:“弟弟,我額娘宮裏的臘梅長了花苞,紅豔豔的很好看。”

小豆丁一聽,擡頭沖額娘撒嬌嚷着要去看。

額娘笑說怎麽好打擾蓮嫔妹妹,小孩忙擺手說不妨事,于是額娘勸不住,只好令身邊的秀容姑姑跟着,放他去了。

我看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手拉着手奔出靜芷宮。

我轉頭去看額娘,卻驚覺她正看着我這邊,神色安寧。

然後她遙遙的喊了一句:“赫兒?”

我一僵,緩緩的挪動步子走到她身前,她一定能看見我,眼睛随着我的行動而轉動,我在她面前站定,半跪下來。

低聲喚她,額娘。

她伸出手摸上我的臉,問:“秦赫?”

我低低嗯了一聲。

她微笑,“原來我兒長成之後是這番模樣。”

她低頭看我身上的朝服,撫上去問,“我兒是否富貴?”

我點頭。

她滿足的嘆一口氣,也不問皇帝是誰,将頭倚在椅背上,半阖着眼同我說:“我兒要小心秦嫣。”

我應了一聲,“額娘放心,兒未行冠禮就已已親手将大哥除去了。”

她放心的點頭,“那就好。”

“兒,你苦否。”

“額娘,兒是當今的攝政王,兒不苦,兒權勢滔天。”

她握住我的手,用力的握。

我忽然說,“額娘,兒要走了。”

額娘點點頭,放開我,我起身,低頭再看額娘一眼,轉身離開靜芷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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