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雲續章——河洛
我被修雲救下的那一刻,心裏充滿了恥辱感。
身強體壯,陽光健康的我,怎麽能被一個小矮子救了呢?
受驚的馬匹不見蹤影,早知道就不貪那二兩錢的便宜選這頑劣的畜生了。
修行旅途的包裹和銀元爺爺就這樣與我永不再會,娘了個X。
多謝相助,就此拜過。
我沖那矮子抱拳道謝,其實他也不算矮,但跟我這堂堂八尺男兒站一塊,相形見绌。
無須多謝,舉手之勞。
他笑得雲淡風輕,眉眼間盡是沉澱歲月的恬靜,好氣場!
我心下一動,忽地單膝跪地。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日後定報救命之恩。
他有些奇怪我态度的轉變,俊秀的眉毛輕輕蹙起,語氣仍是溫柔安詳。
莫要客氣,見義勇為本是分內之事。
哥哥莫不是瞧不上小弟。
真是個孩子呢,他捂着嘴輕笑,眼角微微彎起,起來吧,我叫修雲。
修……雲嗎?
哥哥可是朝鮮第一武士白東修大人的弟子修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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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是默認,又似乎煩惱被認出來。
修雲大人,求大人收下小弟。
我站起身子靠近低一頭的矮子,習武之人生來對強者有兩種渴求
臣服,或者挑戰。
我成了修雲甩不掉的尾巴,無論如何,我要變強,然後打敗他。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雨打梧桐,黃花滿地的秋日。
他一身藍衣,纖細的腰被帶子緊束,衣領露出的一小截脖子泛着瑩白的光。
天上飄着零星的碎雨,殘枝挂着敗葉,霧霭紛紛。
小兄弟,你沒必要為我撐傘。
修雲臉上寫滿無奈,又發不出火氣,聲音低柔得好聽。
小弟河洛,願為大人鞍前馬後。
不必叫我大人……我不習慣。
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像是勾起了遠古的回憶。
修雲住的院子大而寥落,斑駁的牆皮和銅環的鏽跡依稀訴說着成長和時光。
陳舊而衰寂的歲月,修雲一直是這樣一人度過的嗎?
不是的,我和大人在這裏生活了八年。
白東修大人嗎?
恩,不過三年前離開這裏了呢。
他又勾起嘴角,掩下眼影下的落寞,以為不會被發現。
不知怎的,我有些不忿,孤男寡男共處一室。
切!
我可不是乳臭未幹的小子,再過倆月就弱冠了。
修雲,我餓了。
我去做飯。
修雲,我沒地方睡。
我去鋪床。
冷~
我去生火。
麻煩!睡你屋!
忙碌的身子僵在原地,他無措地揪着衣角,耳尖變紅。
于禮不合,有辱斯文。
大手一攬,小腰一握,我舒服地嘆氣。
斯什麽文什麽,練家夥的講究個屁。
他忍俊不禁,憨憨笑出聲,似有清泉撫過耳畔。
修雲的氣息穩重平和,正是心浮氣躁的我短板之處。
他把畢生所學傳授于我,毫不保留。
這個白癡。
沒關系的,大人心胸寬廣,宅心仁厚,所創武學奇書也是将其廣傳天下。
我只能望其項背。
他耐心地解釋着,一點都不氣。
切~是在比賽誰更白癡方面望其項背吧。
晚風習習,落葉蕩蕩,星光黯淡,院子空曠。
我把外套披在單薄的肩上,他有獨酌的習慣,無論風霜雨雪,這樣不好。
謝謝。
他輕柔地道謝,一如既往,眼睛裏卻沒有我,
我知道。一直就知道。
滿溢的思念裏放不下還未成年的我,是怎樣的情感?
愛慕的?哀切的?懷念的?渴求的……
他看出我的困惑,又抿一口酒,慢慢品着。
真不着急!
明明這麽寂寞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許。
他喃喃着,眼裏流着瑩光的碎影,是淚麽?
大人他很辛苦,一直都是。
你每天晚上就是懷念白東修的辛苦嗎?我沒好氣。
你不懂,失去摯愛的痛。
你懂,說兩句嚼爛的詞兒也叫懂。
他沒理我的挑釁,自顧自地往下說,真是太久沒有人跟他談論過那位大人了。
大人他啊,一直惦念着呂雲大人。
十幾年來一天都沒放下過,他給自己築了一座心墳。
所有對這個世界的留戀都被埋藏,別人撬不開、挖不動、碰不得。
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
守着座空城,外面的鮮活力進不來,裏面的壓抑感出不去。
可是我能理解,那個人的死把大人困在回憶裏,怎麽可能開門?
那樣的人,那樣的人,
背負命運砸下的包袱,吞咽了所有血淚,
沿着自己的方向孤獨前行,累了無人幫扶,倦了無人安慰,
拼盡所有,只為和大人一起在太陽下生活……
是愛情嗎?
我問道。
是愛情嗎?
他茫然重複。
傻子,不是愛還能是什麽?
我笑着擦幹他挂在眼角若隐若現的淚滴,做到這種程度了,呂雲又不是白東修他媽。
你哭什麽?
不知道,只要想着他們兩個人就心酸。
你不是喜歡白東修嗎?
我尊敬大人,心疼他,
東修大人身上的悲傷令我感同身受。
深秋的寒意漸漸滲過棉衣往皮膚裏鑽,修雲的鼻頭凍得發紅。
我搓熱自己的手,厚實老繭粗糙生硬,仍然不猶豫地捂住了他的臉。
還冷嗎?
謝謝,你不用這樣。
東修大人孤單的時候你沒有這樣做過嗎?
大人不喜歡被人打擾。
呂雲大人疲憊的時候大人沒有這樣做過嗎?
大人對女主人做過類似的事情,而呂雲大人不需要。
切,難怪他後悔,不夠體貼。
這句話惹到了修雲,他打開我的手,瞪圓的眼睛十分可愛。
東修大人一直就很溫柔,他從沒放棄過呂雲大人,
即便出現了很不好的事,他也從沒希望呂雲大人離開。
你又如何得知了?
旁人說的。
你問過白東修的想法了嗎?
……不敢問。
你不知他所想,你為何糾結?
你只知他痛苦,卻不知痛苦于他為何物。
他對世界生無所戀,又不能死,
就算思念纏繞他的心髒窒息,
就算回憶鎖住他的心神凝滞,
就算離恨一次次錘得五髒俱焚。
他亦甘之如饴,痛苦于他,
不是丢不開的麻煩,
而是存活于世的證明。
我曾經聽人說過,
當你不可以再擁有的時候。
你唯一可以做的,
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
如果痛苦于他是這樣的存在,
修雲就不要陷在東修大人的寂寞裏了,好嗎?
你這孩子目無尊長,我是你的前輩,怎可直呼名姓。
……切……
那天晚上,他跟我說了好多那兩個人的事。
很多充滿了遺憾、惋惜、無奈的故事,
故事本身是個悲劇,
我卻注意到
散落在故事周圍飄渺而細碎的哀愁。
他醉了,鼻子和嘴巴紅彤彤的,眼角的淚意沒有散。
我抱他進屋的時候,他乖乖地靠在我的肩上,
幸虧他是小矮子,
我第一次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一個美麗而安靜的黃昏,雲層裏燃燒的夕陽暈染出霞光,
男人的影子被拖得斜長,
我們擦肩而過,
我抽刀砍向他的脖頸,被刀鞘從後背擋住。
剛打的醬油滾落在地面上,
為何偷襲?
男人合上刀鞘,強大的勁力彈開我的刀。
你很強。
我在空中舞了揮刀的收式,男人一身黑衣華服,繡着暗紋的緞面披了層霞暈。
我終會打敗你。
看着男人遠去的背影,我沖他下了決鬥書。
男人聞言步子一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讓我再也忘不了那一幕。
渾身滄桑的武士,劍眉星目,高大的身形運營着強大穩健的氣息。
在那個美麗而安靜的黃昏,他淡淡地勾起嘴角,眼中仿佛囊括了寰宇。
好啊,我等你來殺我。
看着他獨自一人逆光前行的背影,我似乎窺破了一點武學的本質。
修雲,我見到東修大人了。
是嗎,他還好嗎。
你一點不激動?
随緣而聚,随緣而散,何必執着。
……這還是那個抱着我哭泣的小矮子嗎?這麽高境界。。。
河洛,你我也是,不過是生命裏的過客,聚散自有命定。
我就見不慣修雲一臉淡然正經兮兮的樣子,
欺身上前,勾他下巴,揉他唇角,發出色痞的怪笑。
娘子只當彼此是一閃而逝的過客,為夫傷心不已。
胡鬧!
他微惱地打開我的手,整理衣襟。
即是弱冠之人,心智卻如三歲孩童!
我就喜歡他害羞的樣子,他的一切我都喜歡。
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什麽的。
河洛即河圖和洛書,歷史悠久,神秘莫測,獨一無二。
被野孩子野孩子的叫慣了,我也要起一個狂霸拽的名字。
天上地下唯我河洛。
我一直質疑存在本身,因為我的存在一直被否定。
現在我确信,我的存在就是把清冷的笨蛋從寂寞裏拉出來。
白東修和呂雲之間的紛擾羁絆不自覺張開了巨大的網,
牽連了置身事外的修雲。
旁觀者清?
別逗了,所有人都在局中呢。
殺手的頭顱落地,熱血濺在唇角,伸舌舔舐,
青年收刀,茶色的眸子裏看不清情緒。
男人的背影在心中抹之不去,
總有一天,
我……
漆黑的暗夜吞噬一切,
徒留一輪圓月。
餓狼爬上山頭嚎叫,
綠色的獸眼炯炯有神。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覺得《修雲》已經很完整了,塑造的哀怨的氣氛也差不多什麽的。。。
可是開頭的第一句話一直就在腦子裏轉呀轉呀。。。揮之不去
于是逗比嚴肅的奇怪風格就産生了,笑哭。
于是走向也越來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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