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玩完兒了 其剛不可折，其柔不可卷（一……

初夏, 期末考将近。

鳳凰池畔，蓊郁茂盛的枝葉間傳來早蟬低低的鳴叫, 風掠過青翠的垂柳枝條，揚起輕霧般的柳絮，随風遠遠漂浮至半空中。

課間，蘇葵上一趟洗手間回來，桌上莫名其妙多了三本黑色的硬殼筆記本。

曾佳楠挺直脊背認真讀書，裝作此事和她毫無關系。

蘇葵翻開筆記本，一眼認出安良鋒利遒勁的字跡。

她側過頭, 審視地看向曾佳楠：

“他讓你放我桌上的？”

曾佳楠向舒昀保證隐去她的中間人身份, 只好點頭：

“嗯呢。”

蘇葵唰的一下站起來, 目的地顯然是衛生角垃圾桶。

曾佳楠着急忙慌地拉住她, 勸說道：

“我的葵~再生氣也不能和期末考過不去呀。”

蘇葵驟然停步。

見她有所猶豫, 曾佳楠繼續苦口婆心道：

“別管他叫除暴還是安良，他現在只有一個名字——年級第一, 這可是年級第一整理的筆記，掌握了年級第一的學習秘訣, 說不定就能将他踩在腳下。”

不可否認, 曾佳楠有自己的私心。只要蘇葵留下這幾本筆記本, 她總能找到機會瞻仰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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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葵被她說動了, 終于穩住心神坐回座位。

曾佳楠沒想到的是, 隔了一個周末, 蘇葵竟然直接将這三本筆記本的年級第一手寫版原件無償送給她。

“我花錢找人逐字抄了一遍。”

蘇葵從書包裏取出三本嶄新的粉殼筆記本, 十分得意地平鋪在書桌上。

主筆者的字跡甚至不如安良工整好看，曾佳楠簡單翻了翻蘇葵那三本，實在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正是因為安良的字太漂亮了，具有濃重的個人特點, 蘇葵才不想每做一道題腦海中都要閃回一遍他那張臉。

哼，渣男biss。

積蓄多日的雨雲終于醞釀成熟，在昨夜形成瓢潑大雨，紛紛揚揚墜落向容州各處。

密集的雨點形成厚重的雨幕，晚自習結束後，同學們排隊從風雨長廊走回宿舍，大雨濺起的水花淋濕了無數人的鞋襪。

蘇葵坐在卧室書桌前，托腮觀望白茫茫的窗外。

下這麽大雨，鳳凰池該漲水了吧？

今天離校時經過池邊聽到許多蛙鳴，晚上說不定會有青蛙跳上岸來。

胡思亂想間，暴雨下了整夜。

翌日清晨，雨已歇，晴空碧藍如洗，天光大亮。

清爽的天氣對于清理混亂的大腦有奇效。

蘇葵很久沒有像今天一樣，效率如此高地完成一天的學習工作。

下午放課後，她和曾佳楠一路走進食堂，準備刷卡點餐的時候，曾佳楠忽然問：

“你今天怎麽在食堂吃晚飯呀？”

蘇葵恍然回神。

差點忘了她已經走讀，張姨每天都在家裏做好晚飯等她。

和同桌分別後，蘇葵獨自走下食堂門口的幾階石梯。

“老崔，這你都接不住？”

“手滑手滑，繼續啊。”

籃球場上的男生們玩得不亦樂乎，配合籃球墜地的激烈聲響，到處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蘇葵不由得邁步走去，停在籃球架旁邊。

崔雲凱忙着閃躲防守，看到蘇葵時還是騰出手來朝她揮了揮。

少女驕矜地聳眉回禮。

幾輪籃板過去，男生們筋疲力盡，下場休息一會兒。

崔雲凱來到蘇葵身邊，一邊灌水一邊口齒不清地對她說話：

“蘇公主，怎麽感覺好久都沒看見你了。”

“我走讀了呀。”

蘇葵微微笑，

“你看，你都不關心我。”

崔雲凱起初有些驚訝，後來轉念一想——蘇公主這樣家庭背景的人，臨近高三肯定要走讀的，多少人排着隊等着伺候她，總住在宿舍裏家長也不放心。

思及此，他忽然輕聲問了句：

“你走讀.....良哥知道嗎？”

蘇葵原想說，他知道，但這樣一來崔雲凱肯定心裏不平衡。

她雖然不明白安良為什麽沒有告訴崔雲凱，但是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不願意再聽到那個名字。

“管他呢。”

三個字，雲淡風輕的。

蘇葵今天心情還算愉悅，迎着初夏的微風，兩個人有說有笑，從籃球比賽聊到相聲社未來發展。蘇葵好久沒有這麽放松了，連帶着看崔雲凱那張頗具諧星特點的臉也覺得帥氣許多。

“老崔。”

一個男生湊過來，勾住他肩膀，

“聽說了嗎，你女神選上校園代言人了。”

崔雲凱聽罷，表情卻僵了一瞬。

他擠眉弄眼的，示意兄弟快閉嘴，然而這位老哥眼力見為負，仍舊喋喋不休：

“你這什麽表情啊？不相信？雖然現在還沒有公示，但是我的小道消息非常準确，是學生會的唔唔唔......”

“哈哈哈，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崔雲凱死死捂住他的嘴，眼尾餘光打量身旁的蘇葵，心底漸漸發毛。

适才愉快聊天的時候，蘇公主的臉色白裏透紅，整個人顯得無比親切，而現在，厚重的陰雲徹底遮蓋了粉光，她的神色幾乎可以用“兇殘”來形容。

隔着十幾米遠，崔雲凱看見獨自吃完飯走出食堂的安良，連忙伸長手臂招呼他：

“良哥，快過來！”

蘇葵心底碰不得的逆鱗有兩個，一個是渣男安良，還有一個就是校園代言人選拔。

“她憑什麽被內定？”

蘇葵第一次公開表達她對此事的不滿，

“難保不是暗箱操作。”

她說這話的時候，安良已經走到他們身邊。

蘇葵語氣兇狠僵硬，三名男生皆是一愣。

口無遮攔的那個瞅一眼身旁的崔雲凱，有些意外。

老崔今天怎麽了，平日裏“女神女神”喊得比誰都殷勤，現在竟然不主動維護？

既然老崔不管，那就由他來維持校花的正義：

“舒昀成績好，長得漂亮，性格又溫柔，在全校範圍內人氣都是超高的。我聽我朋友說，他被黨委宣傳部老師随機抽去給校園代言人候選人投票，投票結果雖然沒有公開，但是他們互相對了對，舒昀的人氣過于離譜，以絕對的優勢高位出道。這可是随機抽人投票，沒有暗箱操作，你可別亂咬。”

蘇葵的表情愈發難看，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可言。

“少說兩句會死？”

安良從她身後跨出來，眸色陰沉，不由分說地狠狠推搡了男生一把。

男生向後踉跄兩步，愕然：

“安良，你幹什麽？”

崔雲凱擋在兩人中間，雙手死死抱住安良：

“良哥，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他從沒見過安良露出這樣的眼神，狠戾到了極點，像是要吃人。

如果崔雲凱攔遲了一步，恐怕這位自以為維護正義的兄弟腦袋就要開花。

他們身後，蘇葵緊緊咬住下唇，虎牙刮破口腔傳來腥鹹的味道，她突然轉身，朝校門口的方向大步跑去。

安良推開崔雲凱，焦急地跟上。

跑開大概二十米遠，她的手腕被身後趕來的人捉住。

蘇葵回頭，一雙杏眼之中盛滿了怨憤，唇色更是慘白如紙。

“随機抽人去投票，這就叫公平嗎？”

女孩嗓音低啞，如一只咆哮的小獸，

“我做的事情，對學校的貢獻，遠比她多得多得多。”

安良試着安撫她：

“你已經努力争取過了，事在人為......”

“閉嘴。”

蘇葵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你懂什麽？我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她憑什麽和我争？我現在就要去找校領導，讓我們全家給學校施壓，難道還擰不過一個小小的黨委宣傳部嗎？”

安良怔住，眉心微微蹙起。

從孩童時代認識開始，蘇葵雖然高傲又自負，但她其實很理智，本心是極善良的，安良從來沒有聽她說過這種話。

他不禁也生起氣來，語氣硬了些：

“蘇葵，你知道木強則折什麽意思嗎？一個人太過剛強就容易折斷，性格太烈只會傷己傷人，有進有退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再者說，是你的東西總會到你手上，不是你的你強搶也沒用。”

蘇葵現在哪聽得進去大道理，安良的話她憑直覺總結出兩點意思：

一，你性格差勁；二，你什麽也搶不過舒昀。

她深吸一口氣，冷笑道：

“我是性格差勁，人也菜，你還在這裏和我廢話什麽？回去找你的溫柔鄉罷。”

女孩話中字字帶刺，安良臉色更黑了，下颚緊繃，脖頸處的肌肉線條也顯現分明。

兩人就此不歡而散，幾乎是同時轉身，誰都沒有多做停留。

離校的路變得很長很長，好不容易回到家裏關上卧室門，蘇葵的防線通盤決堤。

從頭到尾她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就是不肯承認，不肯服軟。

而現在，她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安良的目光，那樣複雜、失望、瞧不起......

蘇葵覺得自己徹底完了，不僅喜歡的人讨厭她，她也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葵葵，你怎麽了？”

謝妍靠在門上問，

“媽媽今天下班早，特地做了你最愛吃的螃蟹和肉沫蛋羹，爸爸今晚也會搬過來住。”

房門“吱呀”一聲從裏打開，蘇葵哭着鑽進母親溫暖的懷抱。

謝妍急忙攬住她，心疼極了：

“不哭不哭，在學校和同學鬧矛盾了？”

蘇葵用力搖頭。

謝妍捧起她的臉，用指腹揩去幾抹淚痕，故意開玩笑道：

“該不會被喜歡的男生拒絕了吧？”

蘇葵緊咬着唇，嬌美的小臉皺得不成樣：

“媽媽，學校裏根本沒有男生喜歡我。”

謝妍：“怎麽可能，我們葵葵長得這麽好看。”

“真的。”

蘇葵篤定道，

“我學習成績不夠好，性格又差，還總愛亂發脾氣，怎麽可能有人喜歡我......”

謝妍将她的小腦殼抱進懷裏：

“誰說的？我的女兒成績很好，性格也溫柔，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住她。”

現在有了......

蘇葵不再說話，只默默地将頭埋進母親頸間抽泣。

她好想回到媽媽的肚子裏，浸泡着溫暖的羊水重新活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再對安良或者任何人說那樣的話，這一次，她想做一個性格圓滑的人，說不定他能更喜歡她一點，一點就好。

期末考前夕，校園代言人選拔結果正式公布。

在家用過早飯，蘇葵進入校門之後遇到曾佳楠，兩人手挽手一路走向教學樓。

環校路兩側的四季桂開開謝謝，如今正是衰敗的時候，空氣中彌漫着潮濕而腥腐的草木味道。

公告欄前圍了一大圈人，仰頭指指點點地讨論個不停。

蘇葵低下頭，拽着曾佳楠加速經過。

身前猝不及防攔過來一只手臂，白淨纖細的，虎口上有一顆眼熟的黑痣。

蘇葵停步，不情不願道：

“方禾，你怎麽也看這個呀，快走啦。”

方禾嘴唇抿直了，眼神亮亮的，似在憋笑：

“你真的不看看？”

“不看。”

“好吧。”

她輕聲嘆氣，

“不看也無所謂，黨委宣傳部的老師應該很快就會聯系你。”

“哦......等等？”

蘇葵反應過來，

“你說什麽？”

方禾聳了聳肩，指指斜上方的公告欄：

“校園代言人結果公布了，高二9班蘇葵，你們班還有第二個名叫蘇葵的同學嗎。”

扒開人群，看清了公告欄上的字樣，蘇葵整個人懵在原地。

她像只麻醉剛醒的羔羊，幾乎是被方禾和曾佳楠牽着走到班級。

路上，蘇葵想起昨晚有幾條沒來得及查看的陌生信息，掏出手機點開之後才發現，黨委宣傳部的老師昨晚已經提前發信息通知她，并讓她今天放學後找時間去行政樓詳談。

教室裏一如尋常的喧鬧，好幾個同學笑着跑來祝賀她。

舒昀抱着數學作業從教師休息室回來，發作業時，她來到蘇葵的課桌旁邊，嘴角漾起溫暖的笑，眼神如同嬰兒般明亮淨透：

“小葵花，恭喜你呀。”

她的笑容幹淨到了極點，叫蘇葵猛然間忘記之前的全部龃龉。

“謝謝......”

女孩櫻唇微張，猶豫着還是說出了想問的問題，

“本來不應該是你嗎？”

“有嗎？”

舒昀歪了歪頭，濃密的長睫忽閃着，

“我可不适合當什麽校園代言人，光站在講臺上我都緊張害怕呢。”

舒昀離開後，蘇葵望着她清秀挺拔的背影，漸漸出神。

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人呢，相處時有如清風拂面，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找不出一絲錯。

蘇葵不禁捧臉望向窗外。

她忽然有些釋然。

如果自己是男生，肯定也會更喜歡這樣溫柔又美好的女孩。

轉眼到了期末考當天，教學樓走廊上站滿了等候入場考試的學生。

蘇葵抱着語文筆記本進行最後的查缺補漏。期末考的座位安排是随機的，蘇葵的座位號剛好和舒昀連在一起。

“這個字我是不是抄錯了？”

蘇葵指着古詩中的一個冷僻字問舒昀。

舒昀掃一眼，語調溫柔關切：

“沒錯呀，你是不是有點緊張？”

蘇葵點頭：“前兩次月考都退步了幾名，希望這次能穩住。”

舒昀：“平常心就好。”

蘇葵反問她：“你緊張嗎？”

舒昀擡眸，桃花眼柔美清澈：“挺緊張的。”

蘇葵笑了笑。

估計是随口說說安慰她的吧。人家好歹是萬年老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前面那個大哥顯然不可超越，估計沒有人的心态比舒昀更佛了。

檢查文具的時候，蘇葵看見文件袋裏躺着的兩個護身符，那是她的迷信老媽考試前特地去名寺古剎為她求來得。

一個給她，還有一個給方禾，蘇葵差點忘了這事兒。

方禾考試的班級在樓上，蘇葵瞄一眼手表，快步跑上樓。

方禾勉為其難收下之後，蘇葵很快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走到樓道口附近，安良正好從洗手間裏出來，一邊甩着手，擡眼看到她，手在半空中頓住。

他又剪頭發了，鬓邊推得幹淨，可以看到淺淺的青茬。

好些天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一雙劍眉鋒利烏黑，深邃的眼眸含着一絲凜冽，對上蘇葵目光時，瞳孔中光點輕顫，有些怔然。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又臨近期末考，沒有足球賽，沒有社團活動，兩個人明明在同一層樓學習，卻再也沒有打過照面。

心底驀然生出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覺。

蘇葵用力地深呼吸一口，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她張了張嘴，說話聲音盡可能的雲淡風輕：

“期末考加油。”

“你也是。”

擦肩而過時，安良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終于沒有激烈地排斥自己。

或許是之前他自以為是的親近舉動讓她尤為反感，現在退回正常位置，一切都平靜下來。

盡人事，聽天命。安良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