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反省——”陸鳴殊扭了個身,剛想說“反省個屁”,眼角餘光卻瞥到穆慈心偷偷勾起的嘴角。
就是在這一刻,他突然就不想和他爸吵了,穆慈心不就希望看到他們父子倆反目成仇麽,既然如此,他當然不能讓對方如意。
傻x才會做這種讓仇人痛快高興的蠢事。
但他以前就是那個傻x,總是和他爸對着幹,父子倆不知道為此吵過多少架。他從家裏搬出去,就是在某次吵架之後。
現在想想,穆慈心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笑話過他。要不是她生的那個白癡兒子實在不争氣,整個陸家大概早就沒有他陸鳴殊的一席之地。
幸好他爸雖然不怎麽看得順眼他,卻更不喜歡那個不學無術的陸鳴榮,所以現在只要他認個錯,他就能讓穆慈心的計劃破産,氣死她。
“爸,對不起,剛剛是我的錯。”陸鳴殊驀地轉變語氣,适時漏出點愧疚認錯的表情,“不過您也知道,我媽死在這樣的大雨天,所以每當這種天氣我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您別跟我計較。”
而陸振赫果然很吃他這一套,沉默了片刻後,順着他給的臺階下了:“滾去洗澡,然後出來吃飯!”
“好的爸,您先吃着,我很快就出來。”陸鳴殊笑笑,轉身進了房間。
他這個澡沖得很快,沒過一刻鐘就出來了,而桌上的飯菜也已經準備好了,只是沒人動筷。
陸鳴殊不動聲色掃了眼,然後邊擦頭發邊回了幾條消息,這才把毛巾搭在椅背上,笑道:
“爸,不是讓您先吃麽,怎麽還等我?您胃不好,不能餓着,來,我給您盛碗雞湯,王姨的手藝好,我就愛喝這口雞湯。”
陸振赫朝他觑了眼,冷哼道:“我看也沒那麽喜歡,成天不着家,喜歡個屁!”
“這不是怕鳴榮看見我不高興麽,他從小就不喜歡我,一看見我就哭,我真是……對了,鳴榮呢,怎麽沒看見他?”陸鳴殊裝作不經意地問。
陸振赫本來有所緩和的臉色因為這句話當即沉了下去:“還能去哪!”
明白了,這是又去鬼混了。暴雨天還要出去鬼混,也不怕丢了小命。陸鳴殊在心裏冷笑一聲,嘴上卻沒再提這個話題。
他給陸振赫弄了碗湯,自己也舀了碗,父子倆邊喝湯邊聊起天來,先是陸鳴殊單方面吃教訓,後來就轉到了這次M國的考察活動上。
他私生活不怎麽樣,工作能力卻是十分出色的,陸振赫也很滿意,連誇了好幾聲“不錯”,穆慈心在一旁聽着,臉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陸鳴殊卻很高興,就着對方的臭臉,喝完了雞湯,還啃了一只腿。
吃過晚飯,陸振赫去書房處理工作,陸鳴殊留在客廳吃王姨準備的水果,穆慈心無事可做,也留在餐桌前。擺弄了兩下手機後,開始對着鏡子補口紅。
陸鳴殊戳了一塊猕猴桃吃,緊跟着輕嗤一聲。穆慈心抹口紅的手一頓,疑惑地瞟他一眼。
吃飯時陸振赫坐主位,陸鳴殊和穆慈心一右一左坐在他兩邊,這會兒兩人的位置沒動,仍是面對面坐着。察覺到她的視線,陸鳴殊丢下手裏的小銀叉,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半邊頭發垂在胸前。
他唇邊含着笑,用不輕不重的聲音朝穆慈心叫了一聲:“小姨。”緊接着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說,“您最近看起來老了不少,這種顏色的口紅已經不适合您了。”
穆慈心皮笑肉不笑:“是麽,我倒沒這麽覺得,這是你爸非要買給我的,說我塗着好看。”
陸鳴殊捂着臉嗤了一聲,臉上的笑意很濃,也很漂亮,說出口的話卻仿佛摻了毒汁:“是嗎,但是您怎麽敢相信我爸的眼光啊,畢竟……二十多年前他就瞎了啊。”
穆慈心看向他。
“穆慈心,你就是給自己換張再年輕漂亮的皮,他也不會把公司交給你那個廢物兒子的。真可惜啊,小時候您沒能把我弄死,這些年是不是每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穆慈心臉色霍地白了,她慌裏慌張地朝四周掃了一圈,确認沒人留意到這邊,才擠着笑問陸鳴殊:“小殊,你說什麽呢,小姨怎麽聽不懂……”
陸鳴殊語氣輕柔:“聽不聽得懂沒關系,您我心裏清楚就行。”
陸鳴殊六歲之前是很喜歡穆慈心這個小姨的,小姨對他好,經常陪他玩,還會給他買各種玩具和零食,每次他被爸爸和爺爺教訓了,都是小姨和媽媽哄他安慰他。
關系開始惡劣是在陸鳴殊八歲那年,他爸迎娶小姨子後的第二年冬天。所有人都以為陸鳴殊是接受不了小姨變後媽這件事,才無理取鬧,視這個後媽圖洪水猛獸。
可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最清楚。
或者連穆慈心都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不被人起疑,因為陸鳴殊那時候還太小了,什麽都不懂。
但其實他偏偏什麽都知道,他只是沒說。一個不被父親和爺爺喜歡的、剛失了母親的八歲孩子,勢單力薄,笨一點才更好在陸家活下去。
将近二十年,這是陸鳴殊第一次清楚明白地告訴穆慈心,他其實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記得。他不再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他已經不怕穆慈心了。
甚至,他可以反過來讓穆慈心感到恐懼、絕望。
“小姨,這些年你怕嗎?怕我媽半夜突然來找你索命嗎,你猜她會不會問你——”
“別說了!你別說了!”穆慈心刷地從椅子上起身,口紅因為手抖在臉上拉出長長的一道紅痕。
她臉色本來就慘白,這時候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配上那張紅豔的嘴唇,簡直就像是殡葬店裏的紙人。
陸鳴殊靠過去,和她挨得極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慢吞吞地問:
“小姨,您現在還想弄死我嗎?如果我不死,陸鳴榮那個廢物就別想繼承陸家,你當時就是這麽想的吧?”
雨勢越來越猛,玻璃窗外的世界一片虛無,陸鳴殊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八歲那年的冬天,目之所及都是水,很冷很冰,他拼命地劃着四肢、拼命地呼喊着求救,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刺骨的冰水嗆進他的氣管、鑽進他的眼睛耳朵嘴巴裏……
“小姨,那時候的水可真冷啊……冷得這麽多年,我一天都沒有忘記過。”穆慈心不想聽,他就偏要說,“不過幸好我命大,沒死成。”
穆慈心之前有沒有每晚做噩夢陸鳴殊不知道,但今晚之後,她必然夜夜不得好眠。陸鳴殊心裏淌過一絲暢快,他覺得自己早該這麽做,早該在穆慈心頭上懸一把劍,日日夜夜的折磨她。
目的達成,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然後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支口紅,朝穆慈心遞過去。
後者瞳孔倏然睜大,瘋了一樣拍打他得胳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別過來……”
吧嗒。二樓書房的門開了。
陸振赫站在欄杆前向下望着,雙眉緊鎖:“你們在吵什麽?”
“沒吵,”陸鳴殊朝他揚了揚手中的口紅,“小姨口紅掉了,我幫她撿起來,但是她好像有點怕我,情緒比較激動。”
他口吻随意散漫,好像真的不知道穆慈心為何會怕自己,陸振赫也并沒有起疑,“哼,就你這貓嫌狗棄的德性,誰見了你不頭疼。”陸振赫說。
陸鳴殊聳了聳肩,露出個無奈的笑。然後把口紅小心地放到餐桌上,手指卷了下頭發:“爸,今天挺累的,我先回房休息了,您也早點休息,晚安。”
陸振赫看着他,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出了趟國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再想想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頓時心頭上火:“陸鳴榮呢,趕緊讓他給我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