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二
此時,在青川縣的一家醫館前,欄杆上坐着的一個人,也正望着天空。
風吹動她臉上的面紗,露出了她下颌的大片紅色瘡疤。
冬至一手端着一碗藥膏,一手拿着一朵剛摘的白茶花,看着曲殺歌微微笑起來。
曲殺歌聽到腳步聲,條件反射地握緊了随身的佩劍,但轉念又想到這是在醫館中,除了冬至和來看病的人,又會有什麽人能對她造成威脅。
曲殺歌想到這一點後,握劍的手慢慢放開了。
“正是山茶花盛開的季節,今天去采藥的時候,看到不少,覺得可愛,便折了一朵回。”
冬至走到曲殺歌身旁坐下來,将白茶花放進她手中,又輕輕地取下她的面紗,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
曲殺歌只在他給她取面紗的時候,身子顫了顫,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抽出劍抵在他脖子上。
冬至把清涼的藥膏一層一層地敷到她臉上,這五年來,他一直苦讀醫術,專心研究醫學。
其實,就算阿曲燒毀過容顏,他也會一直愛她,但是他知道阿曲一直在意她的臉,所以哪怕花上一生,他也會治好她。
比起一開始,曲殺歌面對他的靠近的惡語相對和刀劍相向,如今他們能夠安靜地坐在一起,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咳咳咳……”
冬至被冷風吹得咳嗽起來,自從他胸口受過傷,他的身體便越來越不好,每逢陰雨天或者吹了冷風便要咳嗽。
沉默在兩人之間,聽着他的咳嗽聲,曲殺歌轉過頭看着他。
她想起了當年他為她擋的那一刀,想起了這五年來他為自己做的這一切,想起了更久前他對自己的付出,有點茫然地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世間,比我好比我漂亮的女子一大把,為什麽你像個傻子一樣,對這樣醜陋又讨厭的我,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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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好,為什麽偏偏……選擇了我?
“因為是阿曲。”冬至笑了起來,看向曲殺歌迷茫的眼神,“我的阿曲,世上無雙,無論遭遇了什麽痛苦都會一直往前看,是她教會了我勇敢堅強,是她讓我明白,一個人只要心懷希望,心有所愛,他就能夠不顧一切地走下去。”
“是嗎?”曲殺歌冷笑,只對冬至道,“可我沒有你說得那麽好,我手中沾滿了鮮血,我心中滿懷對這個世界的怨恨和不滿,我這樣的人,不配說愛你若這樣纏着我,将來的某一天也許你會後悔……”
“我不會。”冬至目光一掠,眉頭皺起,打斷了她的話,随即抱住了她,重複道,“我不會後悔,我只求這一生,你不要再推開我。”
曲殺歌冷笑不答,卻有滾燙的眼淚順着眼眶流下,一顆一顆,砸在手中那朵純白的山茶花上。
曲殺歌閉上眼睛,任由眼淚默默地流着。
很久很久了,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流淚是什麽時候了。
人世間的苦楚已如此之多,何不試着去握起這一線蜜甜的情絲?
她的前半生,幾段唏噓,幾多悲慘。
她的後半生願意為情動之人重新活過,願意為他重新綻放。
生能遇君,死亦無憾。
剛走進醫館的卿一笑,準備開口喚人便看到曲殺歌和冬至相擁的一幕。
歲月覆過荏苒過往,在冬至堅持了這麽多的日日夜夜裏,終于等來了曲殺歌敞開心扉,等來了他們的難得圓滿。
卿一笑放下手中包好的藥材,悄悄地退了出去,剛出門就撞進了容無缺的懷中。
卿一笑沖容無缺比了個“噓”的手勢,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這幾年冬至為曲殺歌學醫覓藥,搜羅各種奇珍妙藥,她都是知道的。
早些年,卿一刀也試圖替曲殺歌治臉上的傷,但是都被曲殺歌謝絕了。
時間長了,也就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如今,曲殺歌願意接受冬至的治療,意味着她也在慢慢敞開心扉接受冬至。
魏瓊此次前來青川縣辦事,為了彌補他錯過的婚禮,他帶來了不少京中的禮物,其中就包括各種珍貴藥材。
卿一笑想到冬至可能用得上,所以趁有空,親自給他送來了。
容無缺聽卿一笑說了她剛見到的那一幕,感嘆道:“萬般故事,不過情字。”
容念卿被卿一刀接到寨子裏去住了,饅頭和包子也當起了寨子裏走镖的镖頭,一年到頭難得見面。
卿一笑和容無缺難得擁有二人時光,春光正好,容無缺便牽起她的手,兩個人在青川縣的大街小巷走着。
“月國處處氣象新,琉璃宮殿歌繞城,長安繁華金遍地,青川水秀鳳凰迷……”
有幾個孩童唱着童謠,從卿一笑和容無缺的面前跑過去,卿一笑怔了半晌,指着自己和容無缺腰間挂着的玉佩,問他:“不是‘青川縣裏出美人’麽?‘青川水秀鳳凰迷’?難道是指這個?”
“興許。”容無缺笑了笑。
當年,他上京趕考遭遇頗多,外面知曉他身世的人并不多。
青川縣的人只知道容無缺沒有考到狀元卻意外得到了皇上的賞識,給容老爺證明了清白。
至于皇宮中那位昙花一現的五皇子,這兒的人并不知道就是容無缺。
正因為如此,容無缺也才能在青川縣以平凡人的身份生活着。
但是他畢竟被冊封過,又以代太子的身份處理過一段時間的朝事。
大興改革之風,關于他的故事,民間多多少少也流傳了開來,或許人們是為避免惹上殺身之禍,才改編了不少。
至于青川縣這首被改動成童謠的詩,恐怕也是知情人所作。
青川縣不僅僅出美人,還出過一位皇子,比起那些進宮為妃為後的美人,這無疑是青川縣百姓更為驕傲的事情。
但是皇家之事畢竟是機密,民間不敢光明正大地談論,只敢以“鳳凰”影射。
兩個人走進甜水巷,還有不少熟識的人對容無缺打招呼。
其中不乏一些春心萌動的年輕女子,但是她們被卿一笑狠狠一瞪眼後,努努嘴走開了。
卿一笑走了一段,看到前面一家不顯眼的小店,突然想到了什麽事,當即道:“容哥哥,等我一會兒。”
說完,她便朝那家小店跑了過去。
容無缺本來還在疑惑卿一笑去那小店幹什麽,但是轉眼,又見她提着一個籃子走了出來。
籃子被黑布蓋着,看不出裏面是什麽,但是容無缺不用掀開,也知道她買了什麽。
“想去城外走走?”容無缺問她,卿一笑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租了一輛馬車出了城,馬車送他們到半山腰的涼亭前,他們下了車叫車夫不用等他們,心有靈犀地朝着一個地方走去。
他們走到了墳地,遠方高高矮矮地矗立着不少墳墓,數量之多,令人咋舌。
這裏埋葬這青川縣的祖祖輩輩。
春天裏萬物各争奢華,這兒卻透出了一股入骨的凄涼。
卿一笑和容無缺從一個個墓碑前走過去,最後在一個墓碑前停了下來。
碑上刻着一行字——愛女薛玥之墓。
卿一笑将籃中的香火紙錢拿出來,容無缺低頭看到籃中還有一束花。
容無缺幫她把香火點燃,卿一笑放下花,自言自語道:“薛姑娘,今天并不是你的忌日,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想來看看你,總覺得春天這麽好,你看不到,至少能收到一束花。”
煙霧袅袅,卿一笑站在薛玥的墳前,看着這片逝者長眠之地。
眼前山花爛漫,草木蔥茏,卻不知何故,總讓人感覺到悲傷。
薛玥還那麽年輕,她的人生本該如這春天一樣燦爛多彩,可是她卻只能永遠沉睡在這片冰冷的地下。
“在死亡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擁有的如此多,可惜的是,我們活着的時候總是不明白。”
卿一笑閉了閉眼,想起了那些夢一樣的過往,哽咽道。
“薛姑娘,關于你的死,時至今日,我依然會痛苦,可是我想……我總得學會面對這些痛苦,學會對過去告別。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知道說這話很自私,但是……我總得學會原諒自己,方不算辜負此後的人生。”
容無缺一直閉目不語,薛玥的死,五年前是她心中的傷,五年後也依然是她心口的疤。
逝者已矣,不管是自私也好,堅強也罷,他們還活着,他們還擁有着。
痛過之後他們依舊要往前走,就像她說的,這樣才不算辜負此後的人生。
卿一笑和容無缺上過墳,又停了一會兒才離開。
陣陣微風吹來,離開了那片墳地,卿一笑才覺得陽光照在身上有了暖意。
容無缺見卿一笑面上已有疲憊之色,彎腰将她背在背上,一起朝山下走去。
春風吹過,山野上蕩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彩色波浪。
有野花被吹落飛起,容無缺看着那漫山遍野的飛花,突然開了口。
“一笑,花兒凋零了,可是春天沒有。”
“嗯。”
“一笑,你還記得我算過命麽?對于我來說,萬事萬物凋零了,只要你還在我身邊,那麽一切就都沒關系。因為你是我命中的唯一,有你,我此生無缺。”
“嗯,記得……”
“一笑。”他輕聲喊她。
“嗯?”她等着他的話。
“……我愛你,一直愛你。”
卿一笑趴在容無缺的肩頭,看着眼前的無邊春色,聽着耳邊溫柔的聲音,開始拼命眨眼睛。
想讓眼眶中那種酸熱感覺消失,兩行眼淚卻還是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胸腔中發出來,随着那些飛花。
繞過了春天,繞過萬千世界,落入了身邊這人的耳中。
“我也愛你,一直一直愛着你。”